14 缺憾
在陸氏的示意下,程敘言拿着剛到手的壓祟錢在縣城買了一包薄鹽幹果,花了他二十七文錢。
“只買這個?”陸氏挑了挑眉。
程敘言點頭。
一角銀子在望澤村很多,可是放到縣城根本不夠看,稍微像樣的禮物都要兩三百文錢。
再者,他的壓祟錢是陸氏給的,用奶奶給的錢買東西,當成禮物回贈,程敘言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回去的時候,陸氏看着孫子提着的油紙包,确實沒再買其他東西。
她以為敘言會給程青良帶東西,跟那家人斷不清。
……還好。
陸氏收回目光,眉眼都舒展了。
他們回村的時候,正好有一群孩子在村頭玩,看到他們坐着牛車圍了過來。
“程青言,你們去哪兒了。”
陸氏臉色一暗,此時旁邊傳來大聲的嚷嚷:“敘言,敘言。”
程偃抱着兒子不松手,一遍遍叫着兒子的名字。
其他孩子被程偃吓到,退後兩步。他們看着程偃懷裏的少年,說不清是憐憫還是嫉妒,大聲叫他:“程青言。”
年節時候,村裏人難得休息,村頭的動靜很快引來了大人。
程青錦也在人群中,他們剛剛靠近就聽見一道少年音平靜說着:“我叫程敘言,如果你想跟我打招呼,下次記得叫對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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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青錦瞬間頓住,腳像紮根般留在原地。他沒有勇氣再向前。
其他人也愣住了。
陸氏心情轉晴,她結了車錢後帶着兒孫離開。
陸氏他們走了,看熱鬧的人還沒散。
程青錦聽見前方的婦人感慨:“這才多久陸嬸子就把孫子的心攏去了,當真有本事。”
他腦子嗡嗡的,心有點悶,更多的還是茫然。
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弟弟被過繼出去了,他早就明白他跟弟弟不是一家人。
程青錦忽然沒了玩樂的興致,轉身往家去。誰知剛走出幾步,又聽身後傳來笑聲:“在陸嬸子家當獨苗苗,總比在長泰叔那堆數不清的孫輩裏好啊。”
程青錦一路跑回了家,之後幾天他都在村尾玩,免得跟程偃父子碰上。倒是程青良又去找過程敘言兩次,程敘言給了他不少吃的,态度禮貌而疏離。
元宵節之後,村裏的壯丁又各處尋活計,而程長泰一家也迎來了一位客人。
老陳氏親自給沏茶,随後打發兒孫們出去。
程家的小輩不知道兩位老人談了什麽,只是晚上吃飯的時候,程長泰再次叮囑家裏人不準靠近程偃家,這次還特意提了程青良和程青錦。
楊氏護兒子,忙不疊撇清關系對公公道:“青錦不會的,他跟那個掃把星年紀差那麽多,哪有話聊,是不是青錦。”
“住口。”程長泰厲聲斥責:“程敘言是程偃的兒子,你罵人掃把星,是唯恐兩家不打起來?”
楊氏傻了,她對程青言擺慣了高高在上的架勢,想罵就罵,現在竟然是罵不得了?
楊氏委屈不已,她不明白為什麽那個掃把星都走了還能讓她不痛快。
晚飯後,四房傳來孩子的哭聲,随後弱了下去,一切都歸于黑夜。
或許是為了壓下家裏人的胡思亂想,程長泰提前告訴衆人,今年要送大孫子入學。
一家人頓時鬧開了,連周邊人家都聽到些許風聲。
望澤村幾乎沒出過讀書人,程偃那支隔的遠,如今又是這般模樣,所以村裏人下意識忽略了他們。
他們村裏的孩子想入學必須得去隔壁村才行,那裏有一位老童生。
村裏人不是不知道讀書好,可是太難了。鄉下人家想供一個讀書人需要全家人可着勁奉獻
,最後還未必能供出來。
誰家沒有幾個孩子,這個孩子念了書,其他孩子怎麽辦?
程敘言帶着程偃在村子裏散心時,無意聽到前面兩個婦人交談。
“程三他媳婦兒鬧的可兇了,口口聲聲念着她的三畝水田對家裏貢獻大,要念書必須讓她兒子也去。”
說完兩個婦人都笑了,語帶譏諷:“誰不知道她那三畝水田怎麽來的。”頓了頓,一名婦人又嘆息:“都是她兒子,怎麽一個愛的不行,一個連路邊野草都不如。”
當初程敘言掉河裏,村裏大部分人還是認為楊氏是不小心,只是程敘言落水後楊氏不但不急着救人,反而跑回了家,這就讓村裏人對楊氏觀感微妙。
看來楊氏苛待小兒子的流言估摸着是真的。
程偃感受到了兒子的情緒變化,他蹲下來戳了戳兒子的臉,歪着腦袋看着程敘言,像是不明白兒子怎麽了。
程敘言握住他的手指,帶着程偃往另一個方向跑了。
程偃興奮的不行,像小鳥一樣撲騰着雙手:“飛——”
然後就摔了個嘴啃泥。
“哪裏痛?”程敘言緊張的察看他是否有傷勢。
程偃攤着雙手,手心都沾了泥土。
程敘言給他弄幹淨,牽着他的手慢慢走,一大一小不知不覺就走遠了。等程敘言回過神來,他們已經到了小山頭。
遠處的山峰一座連着一座,看不到盡頭,山下的村子也變得矮小。
程偃“大”字狀的躺在地上,看着天空發呆。
少頃,一根野草撓着他的鼻子,癢癢的,他一張清俊的臉都皺一起了。
程敘言忍不住笑,下一刻就被抓住手,他跟程偃調換位置,野草撓着他的鼻子。
“……哈哈哈哈,爹快停下…”
他扭的像個泥鳅,可成年人的力量把他禁锢得死死的。他腦袋都笑暈乎了才被放開。
程偃拿着野草對着自己的臉撥弄,最後一口咬掉大半,又呸呸吐出來。
他委屈巴巴的看着程敘言:“不好吃。”
程敘言無語。
這野草本來就不能吃。
程偃又躺平了,沒一會兒就呼呼大睡,程敘言看着他,目光移至程偃的雙手。
那雙手骨節分明,比村裏漢子的手秀氣。
可就是這樣一雙手,能抱起八歲的他,能将他禁锢住。
念頭一動,在程敘言沒反應過來時,他的手裏已經握着那本健體之法。
草木枯黃的山頭上,成年男子呼呼大睡,旁邊的少年生疏的比劃着動作。
黃昏時,陸氏看着精神煥發的兒子和疲憊的孫子微微詫異:“你們去哪了?”
程敘言含糊道:“後山。”
晚上程敘言多吃了小半碗飯,洗漱後就倒頭睡了。
程偃很不滿,不高興的拿手指戳兒子的臉,然而程敘言睡的香甜,沒有一點兒反應。
他氣的跳腳,指着床上的兒子對陸氏嚷嚷:“豬仔,敘言豬仔!”
陸氏把兒子帶出廂房,陪他在堂屋玩。
各種栩栩如生的動物木雕扔的到處都是,程偃拿着小鳥雙手撲騰,但随後就被拿走了。
程偃迷茫的擡起頭,陸氏溫柔的摸了摸他的腦袋,問他:“你們在山上做了什麽?”
程偃眨巴着眼。
陸氏又問了一遍,然而程偃只是無辜的回望着她,什麽也不說。
母子倆對視半晌,最後陸氏敗下陣來,她把木雕還給兒子,程偃又全心全意玩了。
堂屋裏男人跑來跑去,還跟自己的影子玩,沒心沒肺的不知外物。
有時候也不知道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了。
陸氏盯着他的背影,心中湧現一絲傷懷。
黑夜終究退去,萬物迎來光明。
陸氏在書房給程敘言講學,“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
陸氏簡單講解了一番意思,随後看向面前的少年,再次提醒他:“敘言,來往間交淺言深是大忌。”
程敘言渾身一凜,鄭重道:“我會記牢的,奶奶。”
陸氏将這一篇的內容過了一遍,便讓孫子溫習。她輕手輕腳離開,随後将程偃帶出家門,給程敘言一個安靜的環境。
程敘言默默背誦文章,然而學習到一半的時候又卡住了,中間一小段他忘了釋義。
家裏沒有其他人,程敘言閉上眼進入學習系統。
陸氏到底不是深攻四書五經的人,數年過去她曾經習得的東西已經淡去不少,相比陸氏對論語內容的淺顯解讀,學習系統則是由小延伸,引經據典。而且講解方式也深入淺出,程敘言完全沉浸進去,學的忘我。
直到講學的機器小人散去,程敘言才睜開眼。他雙眸沒有焦距,明顯還在回憶剛才的學習內容。
“宿主。”電子音喚醒他,在程敘言疑惑的目光中提醒道:“好記性不如爛筆頭。”
程敘言看向筆架上的毛筆,随後垂眸輕笑。
“謝謝。”
晌午後,程敘言提出帶程偃出門,他眼神飄忽,刻意避開陸氏的目光。
陸氏上下打量他,發現程敘言身側的手都在緊張的發顫。她上前兩步,拍了拍孫子的肩:“下一次手不要抖。”
程敘言猛的擡頭。
“去吧。”陸氏溫柔的推了他一把。
程敘言抿着唇,他心有愧疚,但猶豫後還是帶着程偃出門了。
這一次他故意引着程偃往偏僻地去,誘使他上蹿下跳,累的氣喘籲籲。
等程偃睡下,他拿出健體之法繼續昨日的練習。
“敘言?”
身後的呼喚吓的程敘言一抖,差點摔個四腳朝天。
程偃好奇的湊過來:“玩什麽?”
程敘言下意識看向摔在一旁的書,他剛要去撿,一只大手比他更快。
程偃把書舉得高高的,漫天日光将他的指尖描成薄紅。
“爹。”程敘言顫着聲,近乎小心翼翼誘哄:“那個不好玩,我給你換一個好不好?”
程偃眉頭微蹙,他把書收回來,也将程敘言高懸的心托下來。
“謝…”程敘言驚恐失聲:“不要——”
他拔腿跟了上去,前面的程偃晃着手裏的書跑的飛快,父子倆在山林裏跑上跑下。
山中無正路,又多枯葉濕土,程敘言爬一個斜坡時腳下一滑,整個人摔了出去。
“敘言!”程偃扔了書奔過來,總算把兒子拉住,然而兒子立刻去撿書。
程敘言趕緊把書放回系統空間,任憑程偃把兒子的外衫脫了也沒找到。
他急的團團轉,來回扒拉着兒子:“東西呢?”
“在哪裏?”
程敘言裝傻,誰知道程偃竟然去扯他褲子。
“你幹什麽呀爹!”程敘言把着褲腰帶四處逃竄的樣子狼狽極了。
最後一大一小像個泥猴子一樣回了家,陸氏什麽也沒說。
程敘言自己不好意思,帶着程偃洗漱後準備把衣服洗了。
陸氏攔住他,讓父子倆回屋休息,兩人的疲憊之色都掩不住。
程偃幾乎是倒頭就睡,程敘言躺在床上卻忽然沒了睡意。
“系統。”他在心裏喚道。
系統:“宿主有什麽事?”
程敘言半坐起來,拉住程偃的手:“我爹可以習健體之法嗎,他能恢複
神智嗎?”
他屏住呼吸,靜靜等着那道神秘又充滿希望的電子音:“可以。”
程敘言頓時喜笑顏開,“那…”
“不能。”電子音的平板仿佛嘲笑他的天真。
程敘言這才反應過來,他問了兩個問題,而系統也在回答他的兩個問題。
可以習健體之法,卻不能恢複神智…嗎…
程敘言面向程偃側躺回床上,他感受着兩人雙手相碰的溫度,許久後才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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