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順水推舟

黃昏時候, 易知禮駕着馬騾回來,他興奮的兩腮泛紅:“敘言哥,我租下了一個小院子, 一個月三兩銀子。”

這個價不便宜, 鄉下人家辛苦一年也才勉力掙十來兩碎銀,這還得風調雨順,有地有人才行。

但是跟府城動辄大幾百文一晚上的客棧相比就便宜許多了。

程敘言和程偃上車,路上他們又添置幾樣生活用品。程偃在車內睡覺, 程敘言問易知禮:“可跟人簽下契約?”

“放心吧敘言哥。這種事我肯定不敢忘。”易知禮拽着缰繩,小心驅趕騾子。

易知禮尋得的小院靠近城邊,但環境委實不錯。一間花廳, 一間正屋,兩間廂房和小廚房, 除了沒有水井,基本沒問題。

“房屋主人一直勸我租久些, 說能再便宜點。”易知禮一邊搬東西一邊念叨, “最開始他要三兩三錢一個月呢。”

程敘言把騾子栓在小廚房外,幸好現在不是夏日, 水源缺少還能忍忍。

一切安頓好之後,天也徹底黑下來, 三人随便吃了點東西就休息。次日程敘言帶着他們在附近熟悉環境。

這一晃又是大半日過去,下午時候易知禮溫習文章, 程敘言給馬騾梳毛喂食。

程偃抓着一把紅薯幹喂過去,騾子吃的歡快。

程偃嘻嘻笑:“紅薯幹, 紅薯幹。”

程敘言沒放在心上, 他有一下沒一下給騾子梳毛, 思量着明日去那處看看。

忽然一塊紅薯幹喂過來, 程敘言搖頭:“爹自己吃。”

程偃不依,跟在他身後攆。

程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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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那塊紅薯幹還是進了程敘言的嘴。

次日,程敘言把程偃交給易知禮照顧,他獨身一人出門。

“老伯,請問昌寧街東怎麽走?”

“很近了,前面右拐就是。”

程敘言跟人道謝,逐漸加快腳步。很快他看到熟悉的巷口,大步走進去,最後在一家院門前停下。

“叩叩——”

“誰呀?”

程敘言應聲:“在下姓程,是前兩日送朱大哥回家的人。”

院門從裏面打開,婦人很快認出程敘言,十分意外:“你怎麽來了?”

程敘言拱手一禮:“敢問嫂子,朱大哥用過藥後,病症可減弱了?”

“沒有。”朱嫂子一臉愁容:“他還是疼的厲害。”

程敘言提出進去看看,朱嫂子雖然猶豫但最後還是同意了。畢竟之前是程敘言把她男人送回家的。

前兩日她男人說着不舒服要去醫館,她本來要陪,可她男人不願意,覺得一點小事哪用人陪。

程敘言進入東廂房,朱嫂子的孩子都守在父親病床前。

朱母疑惑的看向兒媳,程敘言無視其他人的目光,上前給男人把脈。

朱嫂子緊張道:“程兄弟,我男人他怎麽了?”

半晌,程敘言收回手。他和朱嫂子的兒子一起把朱大送回仁心堂。

老大夫對程敘言和朱大還有印象,他見病人病的說不出話,當即讓程敘言把病人帶去內室。

朱嫂子一家人急的團團轉,幾個孩子揪着她的衣擺:“娘,爹會沒事吧。”

“肯定沒事,肯定沒事…”朱嫂子疊聲念叨,不知安慰自己還是安慰孩子。

內室中,老大夫把着病人的脈,急的揪下兩根胡須:“不應該啊。”

“老先生。”程敘言适時出聲。

老大夫看他一眼,忽然道:“老夫姓許。”

程敘言從善如流:“許大夫。”

程敘言嚴肅道:“許大夫,後生與您的看法有些許不同,不知您可願聽一

二。”

許大夫:“你說。”

程敘言解下病人的外衫,手指在病人的胸腹輕輕劃過,“後生初學藥理,把脈不敢與您相比,所以那日後生送朱大哥回去的路上問了他幾個問題。”

朱大眼皮子顫了一下,看着程敘言。

許大夫也望過來。

程敘言稍微提了提語速:“第一,我問他病症之前可大量食物?他說是。”

“第二,我問他是否嘔吐,便秘。他仍然說是。”

“第三,我問他嘔吐之後,可有稍微輕緩些,這一次他否認了。”

朱大聽的腦袋發懵,許大夫撚着胡須,少頃他眸光一亮,“老夫知道哪裏不對了。”

有了思緒,這一次他給病人把脈後重新開一張方子,又替病人施針緩解疼痛。

熬了一夜,次日朱大的臉色明顯轉好,身體的疼痛也淡去一半。

朱大對程敘言感激不盡,若不是程敘言還記挂他,他或許就折進去了。

許大夫面有愧色,程敘言溫聲道:“朱大哥有所不知,胃腸難分家,此次你這病症便是去郡城的醫館看,也有極大可能弄混。”

“程後生,你且仔細說說。”許大夫行醫幾十載,如今被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比下去,雖有難堪但他更想知道程敘言最初怎麽看透的。

程敘言将自己的發現緩緩道來,朱大傷在腸,而非胃。所以許大夫開的藥不對症,朱大自然好不了。

程敘言:“……論行醫把脈,我如地上泥,許大夫是天上雲。我定然不如他,所以我才提出送朱大哥回家,路上多嘴問朱大哥那幾個問題。”

“與其說我是把脈把出來的,不如說是根據各種病症推敲。那時我也不肯定…”說到此處程敘言一臉赧然,他看向朱大:“所以我才特意等了一日,還望朱大哥見諒。”

朱大擺擺手,“你的顧慮是對的。”如果當時程敘言跟他說許大夫把的脈不對,他也不會相信程敘言。

朱家人也聽明白了,不由驚奇的看向程敘言。這後生好聰明。

此時,程敘言又朝許大夫拱手一禮:“此次是後生讨了個巧,原是因為後生從前曾見過此等病症,但時隔數年,後生也無甚把握,再加上後生把脈不準,所以才猶豫不決。因着同一種病,不同的人也會有差別。”

許大夫扶起他的手:“你這心思剔透又謹慎,若是學醫,萬不該現今這般?”

其他人也看向程敘言,程敘言不好意思道:“不瞞各位,後生原是鄉下人家的孩子,家裏人送我念書科舉,後生原想着考得功名後,更方便為父治病。但是後生所在的縣城并無名醫,所以後生只能半路學醫。”

“胡鬧!”許大夫厲聲呵斥:“事情怎可半途而廢。你現在功名也無,學醫不成,豈非虛度光陰…”

許大夫見不得好苗子被糟蹋,越說越來氣,朱家人也認可許大夫的話。

醫館裏其他人也偷偷看過來。

程敘言等許大夫罵的差不多了,才弱弱道:“有…有功名…”

許大夫吹胡子瞪眼:“你莫不是以為參加個縣試就算有功名了?!”

這話裏的埋汰逗得其他人笑起來,但很快衆人就笑不出來,因為他們聽見程敘言道:“是秀才,我有秀才文書。”

許大夫:???

朱家人/醫館其他人:?!!!

開玩笑呢吧。

程敘言羞澀笑,一副腼腆樣子:“有秀才文書才能帶我爹來府城。”

衆人:………

許大夫剩下的話被逼的全部咽回肚子裏,把他梗了一下。然後他想起程敘言半路出家學醫,一眼能看出朱大的病症,他心就梗的更厲害。

朱母眼睛亮亮的看着程

敘言:“原來戲折子裏的天才真的存在啊。”

“沒有沒有,伯母過譽了。後生只是一點小聰明。”程敘言低着頭,過一會兒臉也微微紅。

許大夫實在找不到話說,只能哼一聲,那聲音都沒什麽底氣。

程敘言有功名在身,雖然半途學醫,但也是為醫其父,孝心可嘉。人品才華皆挑不出錯。

許大夫臊得慌。

程敘言擡起頭,眉眼溫和,“我之前來府城趕考時,聽過仁心堂的大名,還知道仁心堂的坐堂大夫都是醫術精湛的聖手,所以這次一來府城,我就帶着我父來了。”

“我想以朱嫂子愛惜丈夫之心,見丈夫難受肯定會再次把丈夫送來醫館。而以許大夫之醫術,屆時定然能察覺異常,重開藥方治好朱大哥。”程敘言抿了抿唇:“所以有我沒我都一樣。”

他這話不但捧了朱嫂子,又替許大夫解釋,去除這次事情的負面影響。瞬間拉足朱家和仁心堂的好感。

雙方心道:不愧是秀才,瞧瞧這話說的多漂亮。

仁心堂免去朱家的一幹藥費,許大夫看着程敘言,見這後生眉眼恭順,說話有條理又溫和,忍不住幹咳一聲:“你當真想學醫?”

程敘言認真點頭。

許大夫甩袖,而後重重,這一次重重的哼了一聲,“老夫近日缺個打雜的。”

程敘言立刻順杆子爬,拱手道:“後生雖然愚鈍,但勝在幹活麻利,不知可能讨這活計。”

許大夫:“哼!”

“活計”有了,程敘言幫着朱家把朱大送回家,這一次朱家人極熱情,連朱大都忍着不适要招待程敘言。

但程敘言拱手一禮:“朱大哥是一家人的頂梁柱,需得好生養護。來日,來日在下定當與朱大哥好生聊聊。”

随後他向朱母和朱嫂子一禮,又對朱家幾個小孩點點頭,這才離去。

朱母忍不住道:“鄉下人家居然也能養出這般好的兒郎。”

“萬一他是騙子呢?”朱大的二兒子咕哝。

朱大呼嚕二兒子的腦袋:“傻小子,你當秀才是白菜嗎,随便任人冒充。”是不是騙子很快就知道了。

程敘言離開朱家後,漫步在繁華的街道上,哼着不知名的小調。

在醫館時,他那話不是為給許大夫解圍,他只是陳述事實。

許大夫坐堂仁心堂幾十年,若說許大夫沒醫術,府城人能噴他三裏地。

程敘言只是道出如果沒有他,後續的事情走向。但他強行涉入其中,自然有所求。

面對其他人時,他的羞澀也好,臉紅也罷,甚至自揭家底都只是一種手段。

程敘言最開始帶程偃去仁心堂,只是抱着微小的希望,願仁心堂的大夫能醫治程偃。可惜結果讓他意料之中的失望。

那時他沒想那麽多。

直到朱大進入醫館,他見朱大身板結實,後面伸手讓許大夫把脈,露出來的手心有繭,且比常人更能忍痛。

程敘言傾向對方是個練家子,要麽是走镖,要麽是兵士。極小的概率是富家公子從武。

而許大夫看診的結果有一半概率錯誤。于是程敘言适時有了一個想法。

程敘言雖然有學習系統,可不論學醫也好,學武也罷,總是缺了點意思。如果有專人指點進行實際操作,那才是事半功倍。

如果沒有朱大出現,沒有這件事,後面程敘言也會找機會尋一位武者指點他自身,找府城有名的醫館進學。現下既然碰上了,斷沒有略過的道理,他也只是順水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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