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許大夫遇襲

一輪火紅的圓日升上高空, 一看又是個好日頭。醫館陸陸續續來了不少病人,程敘言剛剛喘口氣,面前又走來一對母子。

母子二人皆是農戶打扮, 衣服雖然沒有補丁,可也洗的褪色, 布鞋邊緣還有沒弄掉的泥土和草屑。

“敘言,去左邊第三個櫃子第二層翻出最右邊的脈案。”許大夫嚴肅的聲音傳來。

程敘言立刻照做。他動作很快, 心裏同時思量,這應是之前來看過病的病人。他按照許大夫的叮囑翻到記錄頁數。

老婦人坐下, 她伸出手讓許大夫把脈, 少頃又道:“我已經大好了,只是近日吹了風……”

“娘,你要相信大夫。”婦人的兒子打斷她的話, 又問許大夫:“老先生,我娘的病嚴重嗎?”

許大夫看向老婦人, 對方眼神閃爍,老婦人倏地收回手, “不看了不看了, 浪費錢。”

她起身就要往外走,但婦人的兒子先攔下她, 老婦人推搡中又是一陣咳嗽。

程敘言翻看老婦人之前的脈案,咳嗽,發熱,盜汗等等。

許大夫看向男人:“你娘咳嗽可有血絲?”

“沒有!”老婦人大聲叫起來:“我都說了我沒事,醫館就是想騙我們錢。”

她對着兒子痛罵:“你學什麽不好學土財主, 你有幾個錢。你在你老子娘跟前嘚瑟。”

她一把推開兒子往外走, 身後傳來一聲嘆息:“脈象弦澀, 正氣虧虛,手足煩熱。”

正在整理藥材的藥童一頓,不經意離開醫館,另一名藥童上前勸留這對母子。

程敘言不認為這是巧合,他仔細盯着老婦人的面色,聽對方的聲音,随後整個人愣在原地。

這些症狀,這些症狀分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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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度看向母子二人,許大夫的模樣很唬人,說着一大堆外人聽來玄乎,內行人一聽就是廢話的話。許大夫在故意拖住這對母子。

許大夫很了解老婦人的心理,所以他道:“仁心堂也有諸多常見草藥,治療咳嗽發熱很有奇效。”

老婦人神色一緩,抓着心口位置的手也稍微松了松,壓着聲音低低咳嗽了一聲。

男人歡喜道:“娘,揀幾副藥喝下您就能好了。”

“我都說了我沒事。”老婦人精神跟着放松,在許大夫的誘惑下說着平時不舒服的地方。

“許大夫,按照您說的,我吃個兩副藥就徹底大好了對嗎。”老婦人眼中露出希望,因為喜悅,臉上皺紋堆疊的更明顯。

許大夫神色從容,看不出絲毫變化。

直到一隊衙差陡然闖進仁心堂,醫館內也跟着躁動,男人還沒反應過來,老婦人先被衙差架住。

“幹什麽,你們幹什麽?”男人憤怒到極點,又因為本能畏懼衙差而強行壓抑自己,以至于臉色十分扭曲,“官爺,我娘是好人,她從來沒幹過壞事。”

老婦人已經被吓哭了,連聲喊着兒子的小名,衙差冷聲道:“你娘有可能患有肺痨,我們要暫時關押她。”

醫館內倏地一靜。

“啊啊啊啊——”

“…肺痨,是肺痨?!!!”

原本看病的病人一窩蜂沖向醫館大門,匆匆離開醫館。

男人傻了,喃喃念着不可能。

肺痨傳染性強,人們懼它勝于虎。最後衙差把老婦人帶走,男人跟在後面大聲哭嚎。

仁心堂安靜的落針可聞。

程敘言垂眸,盯着手裏的脈案,于氏,年四十有四,個臺村人……

許大夫弓下腰,一瞬間仿佛累到極點。

程敘言拿着脈案跟上,猶豫道:“許先生,這脈案怎麽寫?”

許大夫頭也不回:“你

見到什麽就怎麽寫。”

許大夫朝後院去,程敘言站在原地,他看着一下子冷清下來的醫館,靜立良久,随後在那一頁的脈案後面添上:症見肺痨,官府拘之。留天和二十八年,上春二十一日巳時五刻。

半個時辰後,程敘言端着一簸箕藥草去後院,他看到許大夫跟程偃蹲在地上對話。

“這個是竹葉草。”許大夫手裏拿着一朵藍色小花。

程偃茫然的看着他,後院放着不少藥草,空氣裏都是濃濃的藥味。

程敘言沒有出聲,他靠着牆安靜地看着兩人,直到程偃發現他:“敘言——”

他伸手就抓簸箕裏的草藥。

程敘言:“咳。”

程偃讪讪放下,像個尾巴跟在程敘言身後。

許大夫樂道:“你父很有意思。”

程敘言不語,算是默認。

易知禮在背醫書,本就不大的後院一下子擠進四個成人,頓時變得狹小。

程敘言撥弄藥草,身後傳來蒼老的聲音:“你不問老夫嗎?”

程敘言轉身,目光下移落在許大夫的下颌,“問先生什麽?”

程偃又将手伸向草藥,剛要抓到的時候又被按住。

程偃:???

“我沒有,我沒有。”程偃大聲反駁。

在程偃耍無賴的背景音中,許大夫疲憊道:“可會覺得老夫無情?”

程敘言:“沒有。”

如果許大夫診斷出有傳染病的病人不上報官府,到時候別說許大夫,整個仁心堂都要遭殃,病人的村中人也會受累。

沒有辦法,在這個時代,肺痨就是僅次于瘟疫的存在,而歷來瘟疫的結束,運氣好能以藥石結果,運氣不好只能斷絕載體。

大多數時候,人們以預防為主。

程敘言想起在衙差來之前,老婦人眼中的亮光,他抿了抿唇:“先生,那婦人……有人為那老婦人醫治嗎?”若是只能等死……

“有的。”許大夫捋了捋胡須:“官府也一直想解決各種病症。每次出現棘手的病症病患,都會令醫者聚集醫治。”

但治不治得好只能看天意。

兩日後,官府來人傳喚許大夫,同一時間傳喚城內其他有名的大夫。

那日在仁心堂,那般多的人聽見于氏患有肺痨,消息很快傳出去,一時間府城人人自危,各種預防草藥被搶購一空。

于氏所在的村子也被官府封鎖,知府最近愁的夜不能寐。

同一片夜色下,俱是擔驚受怕的心。

程敘言進入學習系統,這一次他選擇西醫。

他記得,在古代視為絕症的天花和肺痨在現代都攻克了。

然而他看着西醫的界面,茫然了。

那些效果極佳的西藥,精密的儀器,他有嗎?他沒有。

少頃,他退出學習系統。

程敘言站在院子裏,明月明明離他很近,仿佛觸手可及,可真伸出手才發現明月高懸在天邊:“真遙遠吶。”

“什麽遙遠?”程偃探出一個腦袋。

程敘言笑笑:“沒什麽,我們回屋吧。”

之後的日子還算平靜,可程敘言心裏惦記着事,半月後,許大夫告訴程敘言,個臺村人又發現一人患有肺痨。

與此同時,府城周邊的一個村子也發現疑似患有肺痨的村人。府城戒嚴,然而想走的人卻更多了。

程敘言想要通過學習系統尋求法子,可是中醫病症駁雜,程敘言想要學習肺痨相關,只得到“級別太低,請先升級”。

程敘言:………

兩個月後,府城的肺痨之危控住。許大夫重新回到醫館,他變得沉默許多。

某一日陰天,他走到後院跟程偃聊天,忽然聽到身後的腳步聲。

“先生。”程敘言喚他:“您從醫這許多年,也算見慣生死了。”

“是啊。”許大夫捶了捶後腰,慢悠悠站起來:“老夫曾經也麻木過,但後來仍然為這世間的真情動容。”

程敘言:“真情?”

許大夫颔首:“有一對兄弟,弟弟得了富貴病,想要活下去得常用人參吊着。換了大部分男子,早在家裏鬧開了。可那對兄弟依然和睦,哥哥外出找活,攢下錢就來仁心堂買藥。”

後面許大夫沒說,程敘言也沒問。

大概是氣氛冷肅,程敘言轉移話題:“先生在府城許久,歷經許多事,可否為晚輩講講。”

程偃丢了手裏的石頭湊過來:“我也要聽。”

許大夫目光柔和的看着他,神情慈祥:“那你坐好。”

府城也不是一直這麽政治清明,曾經也有過黑暗時日。本地人之所以這麽怕肺痨也與此有關。

二十年前,知府的兒子害了肺痨,知府派諸人伺候,同時遍尋名醫,然而那肺痨實在厲害,短短時間內就傳染許多人。後來知府也折進去,事情才鬧大。

可最後事情解決又如何,因此事去世的數百人命也回不來了。

許大夫陸陸續續講了許多,講從前講現在,“現任知府是位心善的。受病之人少受了許多苦。其他無辜者也未受殃及。”

程敘言點點頭,沉默附和。

“咱們地兒偏,有時候銀錢短缺,衛所裏會自己想法子。”許大夫道。

至于什麽法子,左右不過是搗騰軍營裏有的東西。

許大夫:“聽說去歲是想出一批殘次馬。”

程敘言微怔,但他最後沒有從牙人那裏買到殘次馬。他直覺跟現任知府有關。

許大夫笑了笑,“現任知府幫着想法子,彌補這銀錢短缺,本來這事與他無多大關聯。”

府兵由軍府掌管,甚至某種層面來說,若軍府勢弱,知府反而占優勢。

從來落井下石多,雪中送炭寡。

“別看府城看着繁華,往些年地痞不少,好多人做點小營生難着哩。就是仁心堂以前也有不少人鬧事……”

程敘言聽着許大夫的言語,仿佛也被帶入從前那個艱苦的時候。

天氣一日比一日燥熱,仁心堂熬了一大鍋綠豆湯。但天天喝也膩得慌,晌午時候,許大夫沒甚胃口,他對衆人道:“老夫去前面街買碗酸梅汁。”

小趙藥童道:“許大夫,我去幫您買吧。”

“不用,老夫坐一上午了,活動一下筋骨。”他說着話,悠悠從醫館大門出去。

程敘言正在整理上午的脈案,忽然聽見小趙藥童驚叫:“哎呀,許大夫又忘拿錢袋子。”

其他人笑道:“無妨,咱們許大夫的名頭好用着呢。”

“可是上一次許大夫也忘了帶銀錢。”小趙藥童咕哝。

程敘言想了想,合上脈案櫃子跟出去,他正好也給他爹帶些開胃小食。

程敘言腳程快,很快就看到許大夫的身影,他剛要喚人卻被一道光閃了眼睛。

他渾身汗毛倒豎,當即扯下腰間的錢袋子擲出。

悶哼聲和器物落地的脆聲混合,許大夫看着眼前的男子,驚的都不能動了。

“老匹夫,你去死!!”

男人伸手掐向許大夫的脖子,下一刻另一只手扣住他手腕,略略用力。

“啊啊啊————”

男人受痛後被逼松手,許大夫才得以脫身,退到旁邊咳嗽不止。程敘言迅速将歹人壓在地。

“你這個老匹夫,你不得好死…”

程敘言撥開他臉上的頭

發,認出他來:“你是于氏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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