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宋儀

宋家的馬車大得多, 也氣派得多,足夠坐下好幾人,但他們一路有宋姑娘, 程敘言道他一介外男, 不便同乘。

宋懷璋嗤道:“敘言莫不是靠兩條腿。”他都沒嫌這小子跟他們兄妹同乘,程敘言倒先矯情上了。

程敘言看向馬車後的侍衛。

被程敘言看中的侍衛頭皮一緊,眼睜睜看着程敘言走近, 兩人低聲交流。

少頃,程敘言回到馬車前, 拱手道:“懷璋兄,宋姑娘,在下與宋府侍衛談好,他願借在下一乘。”

宋懷璋:………

南塘府城的主街道,一輛隊伍緩緩而來, 行人盡皆避讓。而最引人矚目的不是隊伍中間的馬車,而是馬車後的書生, 青衫布巾,好生俊美。

更妙的是他肩上還立着一只神采奕奕的八哥,引來一幹小孩的羨慕向往。

忽然,程敘言眼前一花,他懷裏穩穩落下一個別致的荷包, 他擡眸看去,人群中一名着暗紅色騎裝的女子正笑望着他。

少女約摸十六七的年紀,不像尋常女子紮着發髻, 只簡單梳着高馬尾, 襯着小麥色的皮膚, 英氣又灑脫。

見程敘言望過來, 她做出彎弓搭箭的姿勢瞄準程敘言,右手一松,無聲做口型:“咻——”

程敘言本能收回目光,耳根微微發熱。他仿佛能聽見女子爽朗的笑聲,而有那名女子開頭,之後有花朵香囊向他襲來。

程敘言不知出于何種心思,再度看向那名騎裝女子的方向,卻不見人。

他捧着最開始收的那個荷包,就算他不通女紅,也能看出荷包的針腳粗糙,上面繡着或許是梅花亦或是蘭花。

宋懷璋收回目光,幹咳一聲:“那小子真是不安分。”

宋姑娘冷冷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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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懷璋咕哝:“二哥也沒想到他會騎馬啊,他一個書生……”

宋懷璋倏地想起他之前跟程敘言切磋,他得承認他當時能輕松贏程敘言,是因為程敘言之前已經跟五人對戰過。

程敘言身手那般利落,會騎馬也就不稀奇了。

宋儀摩挲着溫潤的青玉茶盞,手指一點點收緊。宋懷璋見狀眼皮子一跳,他賠笑道:“妹妹別急,等會兒在雅間用午飯,二哥與他行酒令。他既是秀才,想來會偏好詩詞,聯語。以妹妹之才,南塘別說女子,便是男子也少有越過你去。畢竟你可是叔父親自教導,應對程敘言綽綽有餘。”

宋儀垂下眼,“不好壓了他去。”

宋懷璋懷疑自己剛才聽錯了,“妹妹?”

宋儀阖上眼,閉目養神。

宋懷璋頓時吃味得緊,他與宋儀是堂兄妹,宋謙從武,他的弟弟即宋儀之父習文,卻未入仕。但滿腹詩書,誰也不敢小瞧了去。

宋二郎君與夫人伉俪情深,雖膝下只有宋儀一女,卻至今未納妾,更不曾因為宋儀是女兒身就疏忽,反而細心培養。

宋謙只得兩個兒子,平日裏對宋儀頗為疼愛,宋懷璋兩兄弟也從小将宋儀當親妹妹疼。此次宋二郎君與夫人游玩西湖,宋儀不願随行,這才留在南塘,沒想到會聽聞程敘言夜救貨船之事。

那日程敘言與侍衛切磋,她也旁觀了。

奇妙的是,宋儀并非因為程敘言身手利落而心動,而是程敘言在切磋前退下外衫的那一幕。

很難說清那種感受,年輕的男子逆着光,眉眼低垂,動作不疾不徐。仿佛任何事都不能令他失色,那種從容淡定的态度讓人着迷。

那之後,宋儀一直暗暗期待程敘言能夠再登參将府的大門,可惜對方一次也沒來。

理智告訴她,程敘言一介秀才,拜訪參将府,屬實有攀附之嫌。對方不來是對的。

但情感上,宋儀希望能再見對方

一面。可惜一直未有合适機會。

眼看逼近年關,程敘言一行人終于外出,宋儀這才央了宋懷璋同行。

不過女子看男子和男子看男子不一樣,宋儀對程敘言印象極好,情感上自然會偏向對方。

但宋懷璋忍不住挑剔,雖然程敘言有幾分本事,但身份低微,配不上他妹妹。

且不提他父親,儀妹妹的親伯父是朝廷三品武官,儀妹妹的親父雖未入仕,可也是頗受讀書人推崇的才士,無實權卻有美名。

他妹妹本人才學極佳,又生得美,上京的貴公子也配得。

可氣程敘言那塊木頭對他妹妹的示好竟不領情,還敢當着他倆的面招蜂引蝶。

程敘言若知道宋懷璋這般想他,定然叫聲冤枉,他好生騎他的馬,什麽都沒做,怎麽就招蜂引蝶了。

一刻鐘後,車隊在本地頗有名氣的酒樓前停下,侍衛清出一條路,掌櫃親自引着貴人上三樓雅間。

程敘言将收到的鮮花送給豆豆,這家夥高興的飛向空中,爪子一松,鮮花悠悠落下,被花砸中的路人先是一懵,随後又忍不住笑。

小孩子更是舉着花歡快不已。

雅間內,三人落座,宋儀自然的摘下幕笠。

這會兒她露出全貌,窗外的遠山湖水做景,她坐在光與暗的交界處,美好的不真實。

程敘言眼中有明顯的驚豔,但很快收回目光,克制守禮。

宋懷璋眯了眯眼,“敘言可有忌口?”

程敘言颔首:“并無。”

“喔。”宋懷璋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花香,是程敘言身上傳來的,他心裏更不爽:“敘言是院案首,想必對四書五經頗有深究。”

程敘言溫聲道:“懷璋兄過譽了,在下只是略通皮毛。”

他言語十分謙虛,但态度不卑不亢,是以這話說出來并不會讓人生出反感。

宋懷璋立刻接茬:“巧了不是,正好愚兄近日有幾個問題不解。還望敘言解惑。”

程敘言也不推辭,只道自己盡力作答,若有錯漏之處,還望懷璋兄海涵。

這番話說的進退得宜,很是漂亮。

雅間內響起一陣談論聲,一道聲音時疾時緩,另一道聲音則始終不疾不徐。

小二呈上精美菜肴才暫時打斷二人的談論。

宋懷璋指着其中一道白菜:“敘言可知此菜何名?”

“如此形象,想必是知了白菜無疑。”程敘言笑了笑,談及知了白菜就越不過詩仙,更有詩仙寫下的名句:鳳凰臺上鳳凰游,鳳去臺空江自流。

程敘言不緊不慢的講述,從詩仙游金陵又講到鳳凰臺的由來,按理來說,這麽一通介紹應是很繁瑣,很容易令人不耐煩,但程敘言三言兩語就将事情表述清楚。

宋懷璋沒有注意到這個小細節,但宋儀微驚,這樣簡潔而精煉的表述能力不多見。有些人做文章極好,但口才上卻差些火候,難免不美。

她見程敘言言之有物,心裏已經九分篤定程敘言有真才實學。一個人的言談最容易暴露。

而談及另一道菜品時,宋儀适時出聲。她聲音清泠泠,似盛夏碎冰撞壁,音色未變,卻與在寺廟中又有着不同。

程敘言不好叫姑娘家冷場,宋儀遞出話頭他會接上幾個,免得讓人難堪。再者,人終究受視覺所擾,處在欣賞的角度,也不該叫這樣俏麗的女子尴尬。

但程敘言沒想到宋姑娘涉獵極廣,這桌上菜肴,地上跑的,天上飛的,水裏游的,她都能道出個一二。

宋懷璋偶爾插幾句話,酒過三巡,宋懷璋迫不及待提出行酒令。

他就是想讓他妹妹出風頭,宋儀眉頭微擰,但還是順勢接下去。

程敘言也是第一次見到

有人真的能數步成詩。仰首成詩篇,俯首接下聯,滿身才華加身,宋儀整個人仿佛在發光。

宋懷璋笑盈盈給他滿上酒:“敘言,喝吧。”

程敘言一口飲下,由衷道:“宋姑娘才學,在下佩服之至。”

“喔?”宋懷璋盯着他的臉,觀察他每一個表情:“我以為你輸給我妹妹,會覺得難堪呢。”

程敘言誠懇道:“是在下技不如人,在下心服口服。”

宋懷璋與有榮焉的笑了。程敘言不語,給自己重新滿上一盞酒,他朝宋儀舉了舉:“在下亦有一題難解,可否請宋姑娘賜教?”

宋儀勉強找回思緒,應道:“賜教不敢當,程公子但說無妨。”

程敘言起身,負手踱步:“行賞忠厚之至論,何解?”

宋儀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反問他:“不知程公子可有想法一二?”

程敘言将自己私下的琢磨說給她聽,這是一道史論題,其中涉及到古代典籍之深,由古喻今,非一般人能解。

程敘言雖然琢磨出一二,可總覺得他的作答不得勁。

他直覺眼前的女子能給他一個意想不到的作答。別看詩賦在科舉中占比不高,可數步成詩,且作的上佳的人才華都差不到哪裏去。因為短短幾十個字,需要很深的文化底蘊。

宋儀微擰着眉,仔細思索。宋懷璋也想了想,但很快放棄。

這是一道策論題,還是策論題中的史論題,一般舉人才能答上一二。

宋懷璋早早就立下志願,投身軍伍,是以他的四書五經念的不深,更別說特意研究策論。

比起那惱人的策論,他更願意看兵書,看各種對戰策略。

兩刻鐘後,宋儀有了思緒,與程敘言徐徐道來。

宋儀一邊講述,一邊在窗邊踱步,待她将心中所想道盡,靜立在窗前。午後陽光明烈,被窗外綠葉分割成碎片,斑駁落在那張漂亮的容顏上,宛若蒙上一層落寞。

程敘言那一瞬間心随意動,脫口道:“若宋姑娘能參加科舉,想必能名列前茅,亦或是獨占鳌頭未可知。”

話音落下,整個雅間都安靜了,宋儀不敢置信的望向程敘言,眸光如水波紋般晃動。

宋懷璋左右張望,他清咳一聲:“敘言莫不是糊塗了,女子怎能參加科舉,怎能入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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