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太早了

之後大半個月裏, 程敘言陸陸續續收到食盒,每日菜品都是不重樣的。

有時傍晚不來,卓楠星還會提前跟程敘言打招呼。

“大姐姐, 這樣好嗎?”卓楠星覺得一直送吃的,晚上突然不送很奇怪。

卓顏修剪花枝:“晌午時候就算了,晚飯程大哥提前吃了,他回去如何與家裏說。”

卓楠星一想也對。他趴在桌上, 伸手撥弄鮮豔的花瓣:“大姐姐,你說敘言哥知道是你給他準備的食物嗎?”

卓顏輕輕應了一聲。

花枝修剪好了,卓顏看着這盆花,臉上露出笑。

最開始卓顏也很擔心程敘言會拒絕, 但轉念又覺得她是以關心對方傷情的名義送流食, 也算師出有名。

若是被拒絕……

若是被拒絕, 她再想想其他法子好了。

她就是喜歡這個人, 能怎麽辦。從程敘言在臨水居安撫考生一事後, 卓顏就被對方吸引去注意力。

後來狀元游街,不過是更加喜歡罷了。欣賞對方的心性才華,歡喜對方的皮相,了解對方的過去後折服于對方的秉性和堅韌。

她生平第一次這麽喜歡一個人, 總得用盡全力去争取才是。

她努力說服弟弟, 說服母親和父親, 她将能考慮的問題都考慮到了, 能解決的也解決了。

只剩下程敘言的一顆心。

卓顏撫摸着花朵,覺得上天還是憐惜她的。她托弟弟送去的食物, 程敘言都接受了。

卓顏垂下眼, 遮住眼裏的歡喜。

程敘言每日晌午吃着美味佳肴, 于是這一次休沐, 程敘言主動邀請卓家姐弟出門游玩。雖然這個天也沒什麽好去處,但就是刮風下雨卓顏也是要去的。

那日天公不作美,天上霧蒙蒙,但卓顏一身天青色襖裙,披着火紅的鬥篷,是這片暗色裏最耀眼的光景。

天地失色,餘一抹紅。

晌午時候三人吃的羊肉湯鍋,羊肉湯味道大,三人身上都帶了味,卓顏是女子面皮薄,直接撤了鬥篷散味,結果讓冷風吹得哆嗦。

隔着幕笠程敘言仿佛都能想象對方的神情。他輕笑道:“卓姑娘将鬥篷穿上罷,受涼就不美了。”

卓楠星也跟着勸。

卓顏這才重新披上鬥篷,整個人一下子暖和。她赧然道:“讓程大哥見笑話了。”

“沒有。”程敘言溫聲安撫她幾句。随後程敘言帶他們進茶樓聽書,還特意加了一個炭盆。

屋裏暖如春夏,說書人講的精彩,卓楠星聽的聚精會神。

程敘言端茶盞的時候忽然擡眸,正好對上卓顏的目光。對方立刻別開臉,一心一意聽書的樣子,如果耳根不那麽紅就好了。

程敘言斂目,茶湯中映出一雙彎眉。

傍晚時候程敘言回家,見到程青南問了一句藥酒如何了。

程青南應道:“藥酒已經泡好了。”

此時,程敘言收到二十七個訂單,一共賣出二十七瓶。

巴掌大的小瓶子,藥酒可內服可外用,價錢是程敘言與鄧指揮一早商量好的,150文錢一瓶,這個價錢在上京尚可,不算便宜但也不算貴。

但買酒的人,不得不說有一半是看在鄧指揮的面上,鄧指揮都介紹至他們跟前了,不買說不過去。

程敘言将銀錢當着鄧指揮的面清點一遍,鄧指揮也不惱,單純覺得程敘言是讀書人,做事直腸子不圓滑。

沒想到程敘言分出一部分銀錢給他,程敘言道:“27個人買酒,每份150文錢,共4050文錢,即四兩銀子左右。”

程敘言讓了兩成利出去。

鄧指揮一下子起身,他面色不虞:“

仲惟,你這是什麽意思。”

程敘言起身來拉他:“鄧大哥莫惱,先聽我說。”

程敘言溫聲道:“大哥待我好,我心裏明白。可二人來往斷沒有一方吃虧的道理。”

“我何時吃虧了。”鄧指揮打斷他……

程敘言笑道:“大哥莫不是以為小弟真是那書呆子。這藥酒怎麽賣出去,難道不是看大哥的面兒?”

鄧指揮噎了一下,沒吭聲。

程敘言與他細細道來,正如當初程敘言跟易家來往一般,兩家情誼長久必得是雙贏才行。一方得利一方幹看着遲早壞事。這是人性,考驗不得。

程敘言道:“大哥豪爽仁厚,小弟心裏親近得很,正是如此小弟才盼着與大哥的兄弟情誼長長久久。”

程敘言先打感情牌,然後又篤定藥酒不是一錘子買賣,肯定會有回頭客,是一門長久營生,最後程敘言再道明利害關系,道:“好兄弟要一起奔着好日子去,大哥不要,我那侄兒侄女可不應。”

這話說到鄧指揮心坎裏,是了,他顧兄弟情誼,也得顧妻兒老小才是。

鄧指揮呼出一口氣,朝程敘言抱拳:“仲惟,大哥沒你想的通透。”

他就是好面兒,不願意在程敘言面前露弱,誰知道程敘言根本不在乎。如此看來,論處事是他不及程敘言。

程敘言将桌上的銀錢給他,“這下大哥可要收下了。”

鄧指揮收下錢只覺得掌心滾燙,他本來是為還人情,怎的,怎的他也得利了……

程敘言留鄧指揮用過午飯後才送人離開,時明問他:“敘言哥,藥酒還做嗎?”

程敘言:“做。”

鄧指揮收下那兩成利,于情于私對方都會幫他拉客人。程敘言只是缺一個機會,只要有人用他的藥酒,一定願意再次購買。

酒香也怕巷子深。更何況他這個身份掣肘頗多,做什麽都得迂回。

程敘言的打算并沒有瞞着程偃,程偃道:“但你這營生也做不太久。”

程敘言:“做一時算一時。”

程敘言又問:“爹還記得南塘關家嗎?”

程偃點頭。

當初程敘言跟關父合作,占烈酒三成分成,時限六年。酒水利潤高,再加上關父本就是當地富商,他有頭腦有人脈,且高濃度烈酒幾乎未有可抗衡者,營生做的十分之好。

程敘言一行人的一應開銷多是來源這烈酒分成。雙方合作那年程敘言周歲十七,他如今二十有二,翻年二十三,正好六年。

程敘言道:“那時與關父合作,兒子也沒料想過今日,只想着解當時銀錢困境。如今兒子與鄧指揮再次合作,可見人只要靈活應對,便不會被困住。”

真到那時候,程敘言又另想法子就是。

程偃一想也對,眼下家裏再次有進賬,程偃也松了口氣。

他看着兒子,忽然道:“這次可是心動了?”

程敘言初始未反應過來,随後才明白,他別開臉:“爹說什麽?”

程偃眸光柔和,“爹說什麽不打緊,但你心裏得明白才好。”

程敘言頓住。程偃拍拍兒子的肩膀,離開了。

程敘言行至窗前,涼風拂面,讓他的腦子也清醒了。

他猜到待他好的人是誰,他接受那些好,還與人會面……

程敘言回到桌案後,靜坐足足兩個時辰。

兩日後,鄧指揮又為程敘言拉來六個訂單,對比之下這效率也忒高了。

鄧指揮也不是莽撞人,那藥酒他自身用過确實不錯。酒水本就是好酒水,這點鄧指揮還是嘗得出來。藥材程敘言也沒瞞他,跟他說過藥酒裏的藥材,酒水藥材錢一除,再除去他得的兩成利,程敘言也落不到多少。

鄧指揮心裏怪過不去的,于是也豁出老臉了。左右不過150文,這點面子情他還是有。

鄧指揮還在為程敘言拉“新客人”,不想回頭客主動找上他了,同僚笑呵呵道:“老鄧啊……”

街道司主管上京道路,溝渠相關,有時貴人出行,街道司也會出面清理路面,大大小小方面總能搜刮些好處。大富大貴有點難度,但日子寬松卻是不難。

鄧指揮的同僚原本是看鄧指揮的面子買的藥酒,誰知道買回去嘗了嘗,覺得酒味甚好,先不說有沒有藥用,就沖這酒的口感和醇香,150文也花得值。

随着天氣一日比一日冷,程敘言的藥酒生意一日比一日好。程青南和時明兩個人忙得團團轉,程偃也跟着幫忙。

巴掌大的一瓶藥酒150文,這是初級版,也是程敘言用來打開初始銷路和攬人心。之後他另設包裝,精美高雅。冬日裏各種“孝敬”頻繁,總有人得用。

這次他準備大衆和高端雙線并進。重點在質不在量。

程敘言若是跑起量來,恐怕言官們會激情參他好幾本。有些東西本就不能擺明面上。

除了藥酒外程敘言還弄了不少藥膏,學習系統的羊毛不薅白不薅。由鄧指揮做中間人,倒是把程敘言藏的好,連葉故都未發覺。

也不怪葉故遲鈍,最近他忙着寫稿子忙得團團轉。書肆掌櫃覺得他文筆好,給他漲到千字二兩銀子,這錢不賺還是人嗎?!!

葉故堅決不能放過這機會,連散值回家都寫到深夜。每次往程家跑也是直奔程偃而去,為的取材。

程偃有點小愧疚,問兒子:“真的不告訴懷年嗎?”

“翻年再說。”程敘言平靜道:“不要影響懷年創作。”

程偃:………

行罷。

程敘言其實沒想好怎麽跟葉故說,畢竟他在灰色地帶,總不好大肆傳開。他也不是真想等到年後。最後程敘言決定等下次葉故來時,故意露出破綻讓對方自己發覺。

到時候葉故問起,他順勢承認就好了。

結果葉故為了稿費,壓根不把自己當人使,一得閑就待家裏寫作。高氏又好笑又好氣,勸了葉故幾次葉故不聽,高氏也就作罷了。

程敘言繼續在翰林院當值,偶爾跟同僚旁敲側擊柳悉和裴讓的消息。

這些庶吉士散館後的前路不定,有些外放有些去六部。總之多半會留意朝中動向。

有時候聊的多了,程敘言也能推測出一些消息。天子到底上了年歲,大部分讀書人還是将寶壓在太子身上。即他們口中的維護正統。

然而皇子雖有勢力,但都不堪一擊。

程敘言也不知道如何評價,現有局勢來看,太子的對手可不是“脆皮”。除非天子完全偏向太子。

但天子若真是一心一意偏向太子,也不會讓太子當幾十年太子。

程敘言又去尋最近的邸報看,卻沒有他想要的消息。

轉眼至十一月中旬,五皇子在京郊別莊的梅花開的極好,于是五皇子特辦一場梅花宴,邀請文人相聚賞梅。程敘言是今科狀元,也在受邀之列,連帶榜眼探花一起收到請帖。

其他人羨慕道:“皇子的宴會一般人去不得,程大人真是好運氣。”

程敘言心道這“好運氣”不好消受。

梅花開的不是時候,他去的也不是時候,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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