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修)
病房中瞬時一片靜寂。
夏潇瑤确定程栀外在傷勢的确不算嚴重,才舒了口氣,卻是将目光定在程栀面上,似乎想要看出什麽究竟:“真的都不記得了?”
程栀茫然地眨了眨眼,靜了片刻,突兀笑彎了眼:“真好,看你這擔心地快哭出來的醜樣子,就知道我們這麽多年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
夏潇瑤:“……”
“謝謝你,要不要我給你也找面鏡子?讓你看看自己現在的尊榮。”
“不要。”程栀搖頭。
她往後靠去,手揉着額頭,“我都腦震蕩了,現在屬于是又醜又蠢。”
“剛裴弋給我找了個精神科醫生,她居然說我記憶紊亂!”
“所以,真的不記得了。你當時在和我說什麽?”
見夏潇瑤仍未說話,神色複雜,她的面上慢慢浮起驚惶:“裴弋說,我出車禍是因為轉彎時,貨車司機疲勞駕駛沒注意紅綠燈,是對方全責。難道我當時因為和你打電話也沒注意交通規則?”
夏潇瑤頓了一下,她自然已經了解了這起出貨的成因,根據監控,程栀當時的行駛并沒有任何問題。
可誰也不知道因為她當時那通電話,是否真的造成了什麽影響。
“放心吧,你還是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
她另搬了條凳子,坐在床頭,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程栀的腦袋,“真是厲害了。車禍把自己腦子撞出問題的,你還是我聽說的頭一個。”
程栀喪了臉,“什麽叫撞出問題?醫生說了,我這樣不影響日常生活。”
夏潇瑤木了張臉,“醫生還說你現在的大腦受不得刺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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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栀垂下目光,掩去心虛:“難道你是為了來刺激我的?”
夏潇瑤搖了搖頭:“不是,我被你刺激到了。”
“什麽?”
“呵。”
夏潇瑤冷哼了聲,刻意拿着手将鼻子捏住,從嗓子裏擠出來夾子音,學着方才程栀的語調:“老公~你就別考驗我了~” “我要記錄一下我們新的開始~”
程栀:“……”
她一把捂住自己的耳朵,她發誓,自己剛剛沒有這般矯揉造作。
至少,不至于這樣每個字裏都帶了個波浪號吧?
她不确定地想。
“程栀,醫生說你把裴弋都快忘了個幹淨,那不相當于是個陌生人?你什麽時候對着個陌生男人還能這麽自然熟了?”夏潇瑤滿臉的迷惑。
程栀側過身子往外張望,确認了病房門關得死死的,才小聲說道:“我記得我們結婚了,裴弋說都三年了,他不是陌生男人。”
“而且,我看見他,覺得蠻熟悉的。”
“也蠻開心的。”她垂下眸子,從嗓子眼裏發出短促的句子。
夏潇瑤瞪大了眼,“啊。”
她沉默了一瞬,靜靜消化着剛剛接收到的信息,與自己從昨日而來的猜測相串聯。
一時之間,她看着程栀的目光都有些複雜。
“怎麽了?”
“手機給我用下。”她突然道。
“啊?”程栀不明所以地遞過手機。
便見夏潇瑤不知搗鼓了什麽,在她的手機上滑動點擊着,“程栀,你果然一直都是個戀愛腦。”
“你怕是忘了自己結婚後有多過分,昨天拉着我逛了一天的西湖,累的要死。我千求萬請程大小姐陪我吃飯,結果菜剛上一個電話就被裴弋叫走了,還使喚我餓着肚子給你當司機。”
程栀:“……”
她是失憶了,不是失智了。
“你!我怎麽可能這麽做……”
“對了,你車禍時,我給你打電話,就在罵你呢。這不,重色輕友遭報應了。”
夏潇瑤幽幽說着,将手機還給程栀,“昨兒還在和我沒什麽誠心地道歉,好了,一場車禍全忘了。”
赫然是兩人的微信聊天界面。
程栀眼瞳一縮,她們的微信聊天界面,定格的應該是……
離婚。
她的手在被下緊縮着不敢去接,第一次有些覺得自己的手機質量太好,便是車禍一場,居然也沒出什麽問題。
夏潇瑤卻沒管那麽多,直接将手機怼到了她面前,給她指着上面的最後一條消息:“來,你自己看。”
良久,程栀的目光才游離着定在了手機界面,卻愕然發現最後一條消息竟然是:【到家了,今天不好意思……下次好好陪你……】
前面是夏潇瑤控訴她的:【下次再這樣,因為男人抛棄我,我要給你好看!】
是她昨日到家後與夏潇瑤報平安時發的,她不信邪地往下翻了翻,這确實是最後一條。
夏潇瑤也沒有催促她,手穩穩舉着,語氣不鹹不淡:“怎麽,還不相信啊?”
程栀忽然覺得眼中酸澀,的确是最後一條了,顯而易見,剩下的那些足以拆穿她此時謊言的消息,大概便是在剛剛,被删了。
顯而易見,是她的好友,為保全她現在一點自欺欺人的微弱希望,無條件站在她這一邊,為她“圓謊”。
她定了定神,擡起眼:“我真的這麽過分啊,對不起,我下次真的好好陪你。”
“不過現在是你先來陪我了。”
夏潇瑤嘆了口氣:“唉,沒辦法,交到程小栀你這樣的朋友,是我命苦。”
程栀緩慢地眨了眨眼:“交到潇瑤這樣的朋友,是我命好。”
夏潇瑤起了個激靈,站起身子:“啧啧啧,肉麻。好了,來報個菜譜,想吃什麽?我家母上大人回來了,讓她親自下廚。”
程栀眼前一亮,夏潇瑤的外祖家祖上曾是禦廚,她母親一手廚藝盡得真傳,偶然吃過一次便讓人念念不忘,只是現在甚少下廚。
“想吃糖醋排骨、清蒸鲈魚……”
“不對,我問你幹什麽,我去問醫生。”夏潇瑤等她雙眼放光報完了自己想吃的菜品後,才慢吞吞地出聲打斷。
程栀:“……沒關系,阿姨燒什麽我都愛吃。”
夏潇瑤站起身,看了眼時間:“好,我明天再來看你,今天母上大人回家,我爸、我哥他們都回來了,湊了個家宴。”
程栀點了點頭。
“所以說,是我好,還是裴弋好?”
程栀沒忍住伸手捂住了額頭,帶着真心的笑意:“你好你好。”
“嗯,好的,裴總聽見了嗎?”夏潇瑤拉開門,揚長而去,留下程栀正好與推門進來的裴弋雙目相視。
雖然沒有在背後說人壞話,但還是不可避免感覺心虛怎麽辦?
好在裴弋并沒有說什麽。
此時她還不知道這個問題會在未來以別種方式回答了無數次。
“周助理走了?”程栀看着裴弋身後空無一人,問道。
“嗯,我讓他回去幫我準備幾套衣服送過來。”
“啊?”
搬着與她身下這張病床無二的新床進來,短短時間便在寬敞的VIP病房另一側安置好的醫院工作人員回答了她的疑問。
“程小姐,您左腿骨折,裴先生擔心夜晚睡覺壓到您,所以讓我們新搬了這張床進來。”
程栀目瞪口呆,等人走後,才轉向懶懶站着的裴弋問道:“你晚上要住在這兒?”
裴弋聞言,輕飄飄的目光朝她望來:“程栀,你的腦震蕩好像更厲害了。”
“啊?”
“剛剛說的話也不記得了?”
“?”
“剛剛是你拉着我,讓我一直陪着你吧。”
“……”
程栀面無表情收回目光,她居然不知道裴弋還有這樣惡趣味的時候。
的确是她說過的話,但以兩人之前的關系,還不到夜宿一間房的程度吧?裴弋竟要犧牲到這個程度?
突然,她感覺眼前一暗,高大的青年微俯下身,便似乎能将她整個人籠罩在其中。
“怎,怎麽了?”她有些不自然地道。
“要喝水嗎?”男人冷冽的聲音突然近在咫尺,耳畔似乎有熱氣噴湧。
程栀目光随着裴弋動作,原來是取在她這側的水杯。
“不喝。”她回道。
裴弋便直了身子,自下而上的死亡角度看過去,只能看見他清晰利落的下颌骨,仍是線條優越。
他側身倒了杯水,自己喝了一口,目光卻是若有所思地定在程栀的身上。
程栀被他盯得有些發慌,“你一直看着我做什麽?”
裴弋頓了頓,修長的手指圈在杯壁上輕輕摩挲:“程栀,你也可以多看看我。”
“嗯?”
“不然,我怕你下次看到我認不太出來。”
“你在說什麽?”程栀莫名其妙。
裴弋的目光帶着探究,“幾分鐘不見,你看我就陌生了許多。”
“也,拘謹了許多。”
“難道,這個記憶紊亂,随着時間推移,得要把我全忘了才行?”
“那我這虧,越吃越多了。”
程栀:“?”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什麽全忘了?
什麽叫虧越吃越多了?
她前面那樣,才是真的在占便宜吧。
他前面還與她說,太過親近怕她不習慣,但是真正不習慣的明明是他自己。
她想到前面夏潇瑤模仿着她的語氣,氣弱道:“難道你還喜歡我那麽自來熟?”
裴弋似乎有些愣,“什麽自來熟?”
程栀仰起頭,對上站在病床前也顯得身長玉立的男子的雙眼,鼓起勇氣:“是因為你太冷淡了。”
“就顯得我太過熱情,被別人看見,我會被笑話。”
裴弋似乎是被她這般無恥的言論震住了,“夏小姐剛剛笑話你了?”
程栀撇了撇嘴:“周助理一定也在笑話我。”
裴弋沉默了許久,終于沒忍住從喉嚨裏瀉出一絲輕笑:“他不會笑話你。”
程栀:“因為你給他發工資?”
裴弋搖頭否認:“不是。”
“因為他在笑話我,差點丢了個老婆。”
程栀當即心跳如擂鼓一般,覺得四肢百骸湧動着深濃的躁意,這是她第一次從裴弋嘴裏聽到這兩個字。
許是從前兩人只是聯姻夫妻,從未提過感情糾葛,便是在外人面前相敬如賓,她也不過是站在裴弋身邊,挽着這人手臂,就像舞會上無數臨時湊對的男男女女。
多得一句介紹:這是我太太。
老婆這個稱呼……
雖然不是正對着她喊。
她看着裴弋掀起眼簾眉眼間帶了兩分笑意便顯得莫名勾人的臉,壓下鼓噪的心跳。
好吧,正對着她喊,有點想象無能。
裴弋仍在說着什麽,瞳仁漆黑,冷冽的嗓音一字一句,尾音幹脆,卻仿佛帶着蠱惑:“程栀,其實,有一個辦法。”
“什麽?”
“習慣成自然。”
他垂下目來,“我平日,不習慣那麽熱情。”
“但我們一起多加練習,我習慣了,夏小姐下次看到也就習慣了。”
???
程栀覺得自己反應有些遲鈍:“練習什麽?練習親密?”
裴弋眸光微凝,想說些什麽,卻被“砰砰”兩聲敲門聲打斷。
長相溫和寬厚的骨科中年男醫生面色淡定,帶着兩個面色古怪的實習醫生和護士,“打擾了。”
程栀瞳孔一縮,前面夏潇瑤在的時候,她怕談話被裴弋聽到還特意留心看了是關上了門的。
結果裴弋進來,居然沒有關門!
裴弋直起身子,側身讓開。
醫生拿着筆記錄下術後情況,再次将術後提醒耳提面命了一番。
然後在即将轉身離去的時候,在裴弋和程栀兩人身上來回轉了一圈,語重心長道:“傷筋動骨一百天,腿部骨折的病人康複周期一般在8~12周。”
“年輕人,忍忍,忍兩個月再練習那什麽。”
程栀:“……”
!!!
練習什麽!
為什麽要看着她說?
醫生,聽話聽半句是會誤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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