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四月沒過幾天, 便是清明。

當日早上起床便見天空下着微雨,淅淅瀝瀝的,夾帶着絲絲涼意。

別墅的傭人大都告了假, 午飯是裴弋自己燒的。

桌上擺了一盤飯後水果,他拿了根牙簽插了一塊,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程栀, 你好像真的沒說謊。”

“喜歡吃我燒的?”

程栀懶得擡眼, 專心吃着碗中快要見底的米飯:“是你自己不相信。”

裴弋便輕笑了聲, “我以為你說我燒得好吃是為了和我表白。”

程栀:“……”

她擡頭瞪了裴弋一眼, 也沒有反駁。

便見眼前人的眉眼舒展了幾分, 骨節分明的手指在桌上敲打着:“喜歡吃, 以後都我下廚?”

程栀搖了搖頭:“會累的, 而且你工作了會很忙。”

她并不覺得愛人每日洗手作羹湯是一件多麽值得驕傲的事,“我們給張姨付了工資的。”

況且, 廚房有洗碗機……她就真的什麽都不用做, 只用等着吃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裴弋沉默了一下,指骨在桌面上輕輕敲着, 坐姿散漫随意,語氣溫和帶了笑意:“不會累, 工作忙不完也不耽誤生活。”

“姥爺以前和我說,給喜歡的人做飯吃, 一點也不累, 如果姥姥還願意在一旁陪着, 便是一種享受。”

說着, 他的目光在程栀面上停留, 連串的鋪墊揭開目的,“程栀, 下次我做飯,你就搬把椅子坐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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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話音未完,程栀張了張唇,還沒回答。

裴弋停頓了一下,冷淡銳利的眉骨微微擰起,“算了,廚房油煙大,你還是別久待了。”

程栀擡起眼,看見青年只是與她話家常一般,後句推翻前言,再平常不過,卻叫她心下一酸,密密麻麻仿佛泛着軟骨般的澀與甜。

她心思微動,放下筷子,認真回道:“那我也學一學,也可以燒給你吃。”

猶豫了一下,又補充:“我們可以選休息日偶爾下廚,不用一直……自己親手燒。”

見裴弋沒有回答,她斟酌着措辭,聲音細小卻清晰,“我們一起吃,我都覺得好吃的。”

說完,她垂下眼神,視線黏在青花瓷碗上,不好意思擡頭。

周遭一時沉寂下去,空氣中仿佛飄着一粒粒糾纏不清的小分子。

裴弋的手指頓在桌面,沒有再動作,直直看向程栀,眼眸凝起墨色,深處透着不明顯的火光。

“好。”

“好什麽?”

裴弋的語氣漫漫的,透着股從容,內容卻是極不靠譜,“以後耽誤和太太吃飯的出差應酬,都讓伍原替我去。太太出差了,我就跟着太太去。”

“這樣,我們一日三餐,就都可以一起了。”

???

程栀震愕擡頭,“你在亂說什麽?”

“伍原怎麽可能同意?”

對上裴弋泛着笑意的眼,素日冷淡的眼尾都微微上揚,她才明白過來被耍了。

“伍原怎麽可能同意……那你要去說服他,我沒有意見。”她生硬地認可這個建議。

裴弋低低笑出了聲,從胸腔裏出來的嗓音帶了點沉悶的啞,透着酥意。

程栀克制着想伸手摸摸耳朵的沖動,聽對面人回答着她前面那句話。

“程栀,你為什麽要學做飯?”

“因為只有你做,不是有點吃虧?”她理所當然地回道。

裴弋愣了一下,收起笑意,一字一句說:“你不用學。”

“我是一個商人,從來不吃虧。你覺得只有我做飯給你吃是你占到便宜,那是因為,我在其他地方占到了便宜。”

比如,在明知擁有全部記憶的程栀已經想離婚的當下,趁人之危,如在商場之上誘編網羅,處心積慮妄圖将這場原本到期的婚姻扭虧為盈。

只顧自己一己私欲,卑劣而不擇手段。

如今,效果好得有些出乎意料,卻也如踩鋼絲,唯恐不經意的某個瞬間,便一切成空。

由是,他嗓音發沉:“程栀,你現在這樣,就很好。”

程栀感受着男人掃射在自己面上直白而意有所指的目光,耳根唰一下變得通紅。

她徹底放下碗,“不說了,出門了。”

下午一點,兩人用食盒裝了裴弋中午特意分出的幾道菜,出門掃墓。

先去接了姥姥一起到姥爺墓邊。

姥姥已經準備了一束色彩明豔、五彩斑斓的花束:“老頭子生前說過,讓我去看他時,挑上一束最好看最喜歡的花。”

她今天明顯是打扮過,銀白的發絲精心編成一個盤發,穿了一套夾棉的旗袍,看着精氣神卻好。

到了公墓邊,裴弋和程栀與姥爺說了幾句話,便被姥姥趕走:“栀栀啊,你跟着小弋去看看他爸媽吧。”

裴弋俨然是習慣了,推着程栀便往另一個方向去。

“留姥姥一個人在這嗎?”程栀回頭張望,有些不放心。

裴弋“嗯”了一聲,淡淡說:“讓姥姥一個人哭會兒。”

“哭?”

“一年一次,姥姥可能覺得哭了,姥爺就會心疼她,陪着她。”

程栀啞言,有些說不出話。

兩人沿着小道慢慢走着,公墓坐落在郊外,空氣清新。

裴弋一路沒有說話,直到到了裴父裴母的墓前,才輕輕開口:“程栀,如果一定要有一個人留下,還是我吧。”

程栀眼眸瞪大,覺得酸澀:“說這種話做什麽?”

誰都知道,留下的人永遠承受更多。

裴弋輕扯了扯唇角,“我爸媽是一起走的。”

“好像也挺好。”

程栀:“……”

裴弋很少與她說起父母,她也只是隐約知道,兩位長輩似乎是在裴弋很小的時候,一起飛機出事的。

“爸,媽,我和裴弋一起來看你們。”她對着公墓上兩人的照片一字一句地做着自我介紹。

裴弋在一旁,挑眉看了她一眼。

程栀有些緊張,她知道是因為什麽。

前幾年,她和裴弋在人前裝着夫妻,但在所謂的公公婆婆面前,還真沒扮演到這份上。

這也是她第一次對着裴弋的父母喊爸爸、媽媽。

但如今失憶了,正好是個絕佳的借口。

嗯,反正,她也挺不要臉的……

裴弋也沒出口阻止,不能怪她。

“爸媽,這是你們媳婦兒,多看看,在天之靈多保佑我們夫妻恩愛。”

裴弋說得自然,程栀垂在身側的手卻緊緊地攥着,等人說完才緩緩擡起,一起做了三拜的手勢。

兩人并沒有在墓前耽擱很久,便下了山在車裏等姥姥下來。

“程栀,附近有家寺廟據說求姻緣挺靈的,我們去看看?”送完姥姥回家後,路過隧道,裴弋心血來潮。

寺廟求姻緣?

程栀一時沒有說話。

她想到的第一個關于寺廟求姻緣的流傳竟是,佛不度孽緣。聽說許多情侶在一起去過寺廟之後便會分手。

也是因此,這家杭城聞名乃至外地游客也常年紛至沓來的寺廟,她去過三次,陪父母、陪閨蜜,自己一人。

三次而過姻緣殿,次次不敢向佛求。

願望在心裏過了數遍,終覺得,成事在人。

因此,她面上故作輕松地笑着:“你相信這個嗎?”

裴弋手搭在方向盤上,并沒注意到程栀面色。

因為上次的車禍,他和別墅的司機強調了數遍安全問題,現在自己開車也是萬分小心,尤其車上還坐着程栀。

“做生意的多多少少信一些。”

他的側臉輪廓清晰而利落,看着路況專心的模樣顯得有些冷淡,“我相信唯物主義,成事在人。”

程栀側過臉,恬淡的眉眼閃過幾縷波動,眸光微微閃爍着。

“但,我們去看看熱鬧?”路口紅燈亮起,裴弋踩下剎車,轉頭問她,銳利的眉骨蘊着溫意。

我是唯物主義者,但與你相關,願落入凡俗與上蒼祈求,亦多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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