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回到南安

“叮咚——”

“歡迎光臨米亞便利店。”

收銀員正在收拾堆積如山的小票，即使聽過無數次這個聲音，但由于慣性已經深入骨髓，還是下意識擡起頭觀察新進來的顧客。

進來的是位男性，他好像正在打電話，耳朵上挂着無線耳機，唇瓣一開一合間始終有淡淡笑意。

肉眼看将近一米八，身形偏瘦，肩膀并不寬厚，戴着黑色鴨舌帽，細軟短發從帽檐延伸出來些許，下巴弧度流暢，只是長相略顯寡淡普通。

好在從頭到腳散發出的慵懶随意感很好地提升了整體松弛的氣質，使他看起來幹淨清俊。

收銀員默默打量着這位顧客，心中油然而生一股類似于雖然不帥但骨相很好的奇怪贊嘆。

從進門到現在，周意實在很難忽略這道緊随的目光，不過她習慣了被人盯着，連頭都沒擡，微微俯下身看向食品櫃裏的速食商品，邊挑邊對耳機裏的人用德語說道：“怎麽，你就非要作是吧？”

耳機裏迅速傳來anke激動的聲音：“哦我的上帝，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有多煩。”

“你也很煩，你倆湊一對正好。”她幸災樂禍地笑。

“不，我就想你來照顧我。你什麽時候回來？”

“謝謝，我剛到兩天。”

“那我給你兩個月，你快點回來。”

“……”

對于電話那頭的不依不撓周意煩得不行，沒有回答他問題，拿過壽司和一瓶牛奶直接往收銀臺去。

她沒去看收銀員如何迅速将商品條碼錄入，而是漫不經心靠在了邊上，心裏大概知道他在擔心什麽，腳尖敲了地面兩下，鄭重回道：“等我把事情解決完了就回來，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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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微信還是支付寶？”由于她說的是德語，恰巧會德語的收銀員舉高掃碼槍的同時悄咪咪看了她一眼，詭異地，他又升騰起“這個男人真的很帥”這樣的想法。

“現金。”周意切換成中文回複，然後從兜裏掏出張一百放在桌上。

剛說完，耳機裏忽然傳出音量大到足以傳到外面的暴躁怒吼聲：“你騙人！”

她皺着眉迅速拿下耳機，什麽該死的肺活量，耳朵都差點聾了。

“需要加熱嗎？”收銀員小小聲，話說他這個時候插話應該沒事吧。

她面不改色重新戴上耳機，然後調低音量，淡定點頭：“要，麻煩給我加熱。”

收銀員找零錢這個功夫，anke已經又逼逼了一大堆，她深吸一口氣，強忍住不耐：“你別作，回頭他一個不爽把你卡沒收。我說了等我解決完就回來。你放心，我一定給你養老，給你找十七八個金發碧眼的妞。”

“你真沒良心！”他幹巴巴罵了句。

“我沒良心？”周意哈地一聲笑出來，諷刺道：“親愛的anke先生，我沒良心的話您現在早喝西北風去了。行了不跟你說，越洋電話很貴的。”

壓根不想聽對方反饋回來的怒罵，她率先掐斷電話，省得他一個勁兒哀嚎。

周意是前天剛回的南安，匆忙買了套房子住進去，今天特地來逛商場買點家具用品，鬼知道逛完來便利店買個東西吃而已就接到他電話，一接通就猛倒苦水，好像她虧待了他似的。

要不是看在他是她養父的份上，她指定第一時間就挂斷，一點面子都不會給。

她收好手機，長抒一口氣，得虧挂得快，不然會被煩死。

“帥哥你的東西。”收銀員一直在觀察她，見她挂斷電話，立馬把找好的零錢和加熱好的壽司遞過來。

停頓幾秒，他笑着問：“帥哥剛才說的是德語吧，那地方的語言很難學。”

周意正抓錢塞入兜裏，聞言，她眉頭一挑：“你聽懂了？”

她有點驚訝，卧虎藏龍啊這是，德語語法複雜，會的人不能說少，但起碼不會随便遇到一個人就能聽懂。

收銀員腼腆笑笑：“我大學是德語系的。”

就這麽巧？

周意觀察收銀員幾秒，暗暗回想自己應該沒說什麽奇怪的話，半晌，她拿起東西，誇獎般點點頭：“這樣啊，那你很厲害。”

被她誇贊後，收銀員臉都紅了，不好意思地說：“哪有，太難學了。”

周意覺得他大概認為自己随性好說話，居然讓他忍不住開啓了話茬子，開始詢問她是在德國生活還是工作什麽的。

“不是，在那邊住過一段時間而已。”

她不大想和陌生人聊天，迎合兩句是基本素養而已，趁談話間斷，她下巴朝休息處一點：“抱歉，我先去吃飯了。”

“好吧。”收銀員露出略顯失望的表情。

她向來不喜歡搞無用社交與維持人際關系這兩件事，覺得麻煩，也覺得沒必要，索性權當沒看見，扭頭往便利店特供的長桌走過去。

長桌處已經有兩個年輕女孩占了位置，她繞過去坐上最後一個空位，拆了壽司慢吞吞吃起來。

便利店在南安市中心商圈最好的位置，透過玻璃可以看到正對面的高檔商場，以及廣場前面空地上置放的巨大玩偶，正值周六，玩偶前人潮如織，華服男女在前面拍照，嘟嘴凹姿勢，各式風景一覽無餘。

忽然，視線裏闖進和諧歡樂慢慢遠去的一家三口，糾結兩秒，她将壽司吞咽下去，拿起手機還是給anke發了條信息。

——【你最喜歡拉勾，我跟你拉勾，半年內我一定回。】

她盯着信息，無聲喟嘆。

老頭子年紀大了想要過點安穩日子無可厚非，就希望家人都在身邊睜開眼就能瞧見，心裏才踏實。

可是她不能，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為做這件事，她不惜放棄原來的計劃提前回國，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半途而廢。

絕對不能。

微嘆口氣，她鎖上屏幕繼續墊肚子。

恰在此時，耳邊傳來那兩個年輕女生不斷揚高的交談聲。

“我靠，沈昭玟回國了？”

“你才知道啊？昨天上熱搜了，後來被頂下去了。”

聽到熟悉的名字，周意動作頓了頓，随即往椅子後背一靠，順利将旁邊的景象納入眼底。

兩人應該在這邊很久了，面前擺放着關東煮的簽子，還有零食包裝袋拆得到處都是，她們邊喝飲料邊聊天，手裏手機上顯示出微博熱搜頁面，大約是看到八卦新聞才提起這樁事。

這會兩人正激情四射地大聊特聊呢。

個子高點的女孩好似來了興致：“昨天正好被站姐拍到的。出了豔照門這事還容光煥發的，可別太不要臉。”

“阿這…不是說自殺了嗎？”

“嘁，演戲呗。”

矮個子女語氣悲憤：“所以果然是假的，虧我真情實感覺得她可憐！”

“可憐個錘子，想到她我就來氣，我男朋友那個賤種居然還存了視頻。”

“不過她也挺慘的吧？”矮個子糾結地措辭，“她前途沒了而且那些照片……”

……

高個子似乎不太能接受這句話，義正言辭罵道：“屁，你賺多少錢你心疼她？我是她的話早就因為丢臉恨不得直接去死。那麽多豔照板上釘釘，做小三情婦沒跑了，我看割腕也是作秀吧，真惡心。”

【割、腕、也、是、作、秀。】

這句話清晰停留在周意耳邊，像惡魔低語久久不散。

她猛地捏緊手機直至骨節發白，盯着兩個讨論得熱火朝天的女孩的目光銳利而陰鸷。

沈昭玟，她們口中字字句句恨不得用最髒詞彙描述的人是她的姐姐，是她一母同胞、分離二十年、只比她大了五分鐘的親姐姐。

所以，她們在放什麽屁呢？

這件事她再清楚不過，明明她姐姐才是受害者，明明是她被曝出性/愛照片，最後卻淪落到千夫所指的下場，甚至還被人詛咒她應該去死。

要說離譜，她們更加離譜一些，縱然她姐姐真的私德有虧，不，應該說無論哪個女性無論好壞遇到這種事，都不應該被人搬到臺面上指指戳戳。

因為言語永遠是最大的殺器，它可以将人捧上天，也可以将人推下地獄。

她眼神如毒蛇般陰冷，觑視滿臉不屑的兩人，神情陡然森寒起來的同時，思緒漸漸回到一周以前。

一周前，本應該在娛樂圈綻放光芒的姐姐突然被爆出緋聞，在得知消息後她第一時間趕回國內，然而她踏上飛機那一刻，她姐姐在家割腕自殺了，最後即便經紀人發現及時，姐姐還是因失血過多成了植物人，至今未醒。

她們兩姐妹命運多舛，八歲那年姐姐意外失去記憶，之後兩人因故分離整整二十年，再沒見面。

由于特殊原因，周意暫時無法和她相認，因此這二十年來只能暗中默默關注，她知道姐姐是個很堅強的人，事業屢屢受挫仍努力積極，一無任何感情糾紛，二無生死勁敵，是完全沒有輕生理由的。

據經紀人交待，在出事前姐姐曾參加過一次飯局，當時差點被人侵犯，還沒報警呢結果第二天就有營銷號爆出她和多位男子的假豔照，這導致她瞬間聲名狼藉，人人喊打，再緊接着就是她在家突然輕生。

外人看來她或許因為網上謠言謾罵而情緒崩潰，甚至包括經紀人也這麽想。

只有周意因自身職業緣故，敏銳察覺到這事并不簡單，事情發生的緊湊又奇怪，擺明有不少貓膩，所以她立即暗中将人轉移到澳洲休養，并立馬僞裝成姐姐回國。

她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僞裝姐姐，以身入局，找出真相。

兩人完全沒有發現她的目光，聊得熱絡無比，說到激動處還發了幾條惡評上去。

周意記住她們id，收回視線，面無表情繼續吃起壽司。

她們得慶幸自己是個遵紀守法的人，明白在什麽地方就得按照什麽地方的規矩辦事的道理，要是在她的地盤，一定上手親自撕破她們的嘴皮子。

沒過一會，她們終于聊完出去，桌上殘留一大堆垃圾和沒吃完的食物。

周意盯着桌上被浪費的食物，眼神愈發譴責，嘴碎得不行還浪費糧食，果然沒素質。

片刻，她将垃圾都掃到垃圾桶，收拾幹淨後起身準備離開。

剛走到門口，先前離開的兩個女生慌裏慌張跑回來，她們一邊尖叫一邊像無頭蒼蠅一樣猛往裏面撞，嘴裏還不停喊着救命。

她避開她們，皺着眉頭看過去，只見兩人激動跺腳，恨不得大哭出來：“殺人了！殺人了！快關門啊！”

殺人…？

周意眉頭高高揚起，光天化日之下，還有蠢貨這麽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