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跟蹤
黎青黛雙目睜圓,錯愕地看着眼前嘴角含笑的沈鳴。
大長秋,他怎會出現在此?
沈鳴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示意她莫要出聲,她表示明白,乖巧地點了點腦袋,他才松開捂住她的那只手。
良久,宮室內裏的動靜停下,最先走出來的是一個錦衣華服的男子,他随手理了理有些散亂的衣襟,衣冠楚楚地走了出去。
有頃,又從裏頭走出來一個身着宮裝的俏麗佳人,她面色紅潤,滿臉春風,随後也聘聘袅袅地走了。
黎青黛見過她,如果沒記錯,她應當是沈婕妤。沒想到,沈婕妤竟然和外男攪和到一起去的。
四下靜悄悄的,只剩黎青黛和沈鳴二人,而黎青黛忐忑地望着他。
“今日,你什麽都沒瞧見,懂麽?”沈鳴吩咐她。
“奴婢省得。”黎青黛低頭。
骨節分明的手勾起她的下巴,沈鳴仔細地端視她面龐,“你倒是和從前不大一樣。”
難不成他此前見過她?黎青黛呼吸一滞,掩下眼底的慌亂,“您這是何意?”
沈鳴的深有意味地一笑,收手往後退一步,“你跟我的一位故人長得頗為相像,卻是我認錯了。”
他雖是這般解釋,但黎青黛總覺着事情沒有這般簡單,心口仿佛一直壓着塊重石。
不行,她得尋機會将這件事告訴莊檀靜。
宮廷宴散去,莊檀靜從太極殿東堂出來,出臺城後準備乘車歸去,湊巧碰見了端儀公主夫妻二人,幾人互相見禮。
驸馬都尉岑敏修,向幰車上的他行禮後,道:“不知為何,散騎常侍叫我一見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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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檀靜透過車窗,打量着眼前這位面如傅粉的文雅男子,微微颔首,“我亦如是。”
或許是俊才之間的惺惺相惜,兩人從對方的察覺了同類人的氣息。兩人雖然待人接物的脾性不同,但都是城府莫測之輩。
“可否有幸請散騎常侍去寒舍小酌一杯?”
身上彌漫着淡淡酒氣,莊檀靜不喜,揉了揉太陽穴,放下車簾子,“身上困倦,改日罷。”
被拒絕了,岑敏修淺笑依舊,直到那架朱輪華毂漸漸遠去,他才收回目光。
端儀公主走到他身邊,問道:“你與莊檀靜有舊?”
“我哪裏能和這等人物有交情。”岑敏修從婢女手中接過披風給她披上,“夜裏涼,你穿的單薄,後背的傷又未好,可別受了風寒。”
說完,他攙扶着她上了七香車,之後他便閉目養神,不再多言。
他總是這般若即若離,分明在她受傷的時候還很擔憂她的,着實看不透他的心思。端儀公主郁悶了一會兒,又扭頭找他繼續說話。
但他只是随便應聲,寧願看手裏的枯燥的書卷竹簡也不肯多看她一眼。
端儀公主近侍的婢女都不免替她暗中抱不平,木頭人似的夫君,虧得公主能受着。
入夜,莊檀靜将手中的五色絲摘下,遲疑一霎,而後照例将它放進了原先裝香包的匣子裏。
過兩日,何成斌率領四萬大軍出征烏圖,立功贖罪,莊檀靜等人為他踐行。
何成斌向莊檀靜深深一揖,而後望向他身後衆人,“諸位搭救之恩,在下銘記在心。”說罷,轉身上馬,率領浩浩湯湯的大軍進發。
此時,朝霭沉沉,紅日破雲而出,金光散射,一陣肅殺。
莊檀靜矗立在城門口,目送雄兵遠去,清風拂過他的衣袖也恍然不覺。
鄭嚴之路過他的身邊,也沒個好眼色。在他眼中,莊檀靜也不過是承平侯的養的一條狗,不值一提。所以,他從不将來路不明的莊檀靜放在眼中。
端午佳節後,黎青黛未料到,她會這麽快再見到沈婕妤。
因着沈婕妤有妊,孕相不穩,擅婦人科的胡太醫帶領着黎青黛往前去看診。
胡太醫依着症狀去偏殿開些安胎的藥方,沈婕妤故意支開其他人,有意無意地地跟黎青黛搭話。
“我聽聞,民間有秘方,能叫妊娠的婦人的一舉得男,可有此事?”沈婕妤甚是好奇地看着她。
黎青黛訝異一瞬,旋即道:“都是江湖術士胡诹的,哪裏來如此靈驗的藥,人弄出來的,倒比求神問佛還好使?最後生沒生子,奴婢不知,但産婦因此丢了性命抑或是虧空了身子的,比比皆是。”
有些民間的所謂“生子”秘方,不僅有損胎兒,還會損害母體。然而,眼前這位是梁帝寵妃,有些話她說出來,信不信倒是一回事,最怕會惹出些禍患來,謹言慎行才是。
沈婕妤聽了她的回答,拉下臉來,登時沒了興趣,“我也只是随口問問罷,你休得對旁人胡言,否則,莫怪我無情。”揮揮手讓她退下。
轉眼又到給壽安長公主針刺的日子,黎青黛又跟随葉醫師到長公主府。因長公主症狀漸好,是故這一回,是她最後一次到長公主府為她針灸。
黎青黛施完針刺,剩下的事情就交給葉醫師,她趁機溜出去躲個懶。
自端午佳節過後,黎青黛已經有大半個月沒有見過莊檀靜了,也不知這回能不能再碰上他。她抱着試一試的心态,在公主府內随處閑逛,腿都快走酸了,也沒見到自己相見到的那個人。
就在她快要放棄時,崔恒出現了,他嬉笑道:“這位小娘子,你看我園中景致如何?”
俨然一副纨绔子弟調戲良家女子的口吻。
他的态度反常,若不是她和他見過幾次面,她定會将他當做浪蕩子弟。
“小嫂嫂,有人在偷偷跟着你。”崔恒湊近她的耳朵,壓低聲音道,“玟清後園亭子裏靜候你多時。”
從他人眼中,崔恒這個動作格外輕浮,引人遐想。
黎青黛佯怒,輕輕推了他一把,而後快步往亭子那處走。尾随的人欲跟上她,卻被崔恒尋借口攔下。
終于見到心心念念的人,黎青黛迫不及待地要将沈鳴察覺的事情說出來,“……适才還有人在跟随我,指不定就是他派來的。”
而莊檀靜很是淡定,好像早就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別急,我自會有辦法。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随我去一個地方,拜訪位友人。”
“可我身為醫女,不能在宮外久留。”黎青黛為難道。
“這有何難,我叫崔恒打點一番便是。”
莊檀靜說得輕描淡寫,而崔恒卻想把這厮給暴打一頓。合着他崔恒,幫莊檀靜小兩口子雙宿雙栖,白出力氣,他圖什麽?
罷了罷了。念在莊檀靜老大不小,孤家寡人許久,才覓到一位佳人,他可憐可憐他,幫他一把也不是不成。
只要他借祖母壽安長公主的名義,假意讓黎青黛留在公主府,替祖母調養身體就成。左右梁帝很敬重這位長公主姑母,要借用一個小小醫女,也不會不允。
就這樣,黎青黛換了件衣裳,戴上幂籬,稀裏糊塗地就被人送上了馬車。此時,黎青黛才發現,原來梅心也在。
主仆二人許久未見,便親親熱熱地談了好一會兒。待到莊檀靜坐上來,梅心委實怕極了他,自覺地跑到後面那架車上。
雖說黎青黛如今已經比較熟悉莊檀靜的存在了,然而每次和他單獨相處時,她仍有些不自在。
人一旦靜下來,就容易胡思亂想,黎青黛不由想起從前和他相處時某些親昵的場景,臉都要燒起來了,連連灌了幾口茶給自己降降溫。
不行,不能再想了。
心細如塵的莊檀靜,很快發覺她的異常,放下手中的公文,探究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你的臉,怎地了,莫不是發熱了?”
說罷,就要伸手去探她的額頭。
黎青黛側頭躲過他的手,眼神躲閃,就是不敢看他,一手推開車廂的軒窗,一手扇風,嘴裏念着好熱好熱。
莊檀靜瞥了眼角落裏那盆冰鑒,又望了眼車外的烈陽,陷入沉思。
半晌,黎青黛才感覺自己耳根的熱度退減,外頭驕陽豔豔,再美的風景也叫人無心觀賞。她終于覺着熱,将車窗關上,免得冰鑒的涼氣跑出去。
“對了,您可還記得,我們何時初次相遇,相遇在何處?您同我說說,說不準我能想起什麽呢。”黎青黛雙手撐在膝蓋上,一錯不錯盯着他。
宮裏的妃嫔們為解悶,喜愛聚在一塊兒看傀儡戲。有一幕戲,說的便是年輕郎君的妻子因意外失憶,年輕郎君為了喚醒她的記憶,帶着妻子舊地重游,訴說從前的經歷。郎君情真意切,感動了天神,決定讓這對夫妻白頭到老,恩愛不離,引得看戲的衆人淚如雨下。
雖然說這只是一場傀儡戲,但是這提醒了黎青黛,就連大長秋沈鳴都有可能知道她的身世,而她卻對自己的過去認知幾乎一片空白,不禁令她隐隐擔憂。
莊檀靜自然是記得他們的初見的。彼時他意識尚未清醒,險些誤将她給殺了,這并不是什麽愉快的經歷,是不能與她說的。
莊檀靜難得心虛,随手端起杯盞抿了口茶。
黎青黛本想告訴莊檀靜,那是杯子是她用過的,然而,思及他素有潔癖,又默默地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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