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不經逗
黎青黛為了弄清心底的那份疑惑, 以探望病重姑母為借口,向太醫丞告了假,與蕭君堯相約在樂林酒肆見面。
蕭君堯見來人是黎青黛, 眼中格外熱切, 親昵的态度并不似作假。
黎青黛心裏有了底,在他對面坐下,開門見山, “我來尋你, 是為了确認一些事。”
蕭君堯熱絡地給她斟酒,“盡管問便是, 我必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不論是出于戒心防備,還是因為不善飲酒,黎青黛只道了謝,将酒盞接過後,不曾再碰過一下。
見狀,蕭君堯并不惱,反而笑道,“是了, 你自小酒量就不大好,還是少喝為妙。還有,那日我的舉動是輕佻了些, 可我字字真切,絕無虛言。”
面對他, 黎青黛總有一種莫名的熟悉, 好似他們就是熟識的故人。經過他這番言論, 黎青黛對他也頗具好感, 不再那麽拘謹,莞爾一笑,“我們是好友麽?”
“那是自然,我與你是住同一個村子的青梅竹馬,你幾歲換的牙,什麽時候被你師父罰,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這次出來,黎青黛也算有所收獲,蕭君堯說的那些陳年往事,她即便是記不得了,聽後心底也會有所觸動。但總歸是他一面之詞,黎青黛不會全信。
假若真如蕭君堯所言,那麽,莊檀靜必定是對她說了謊,否則豈會有些時間對不上。
黎青黛心事重重地離開了樂林酒肆,孰料一出門,就碰上了曲梧游。
她心裏一咯噔,既然曲梧游在此,那麽意味着莊檀靜也在。
曲梧游面無神情對她道:“黎娘子,郎君有請。”
因之前黎青黛斷斷續續地想起了一些事情,大都是與莊檀靜有關的且并不大美好的回憶,然而他對她的好也不是全然作假,是以黎青黛心如亂麻,而今還不大願意見他,“時辰不早了,眼看宮門就要下鑰。”
曲梧游似是看穿了她的借口,直截了當回她,“耽誤不了,請黎娘子安心。”
黎青黛早就有不好的預感,慢吞吞地邁向那輛七香車,手指觸碰到車簾時,可能裏頭的人嫌她太磨蹭,驀然出聲道:“怎地還不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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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朗的聲音中夾雜着些許不耐。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黎青黛幹脆直接掀開車簾,她身後落日的餘晖争先恐後地鑽進幽暗的車廂,隐約能嗅到清淺的瑞龍腦香。莊檀靜清雅的面孔掩藏于暗色中,難辨喜怒,像是蟄伏于夜色中的獸,随時等着給獵物致命的一擊。
黎青黛踩着杌子上了車,老老實實地坐在一邊,不敢挨着他。
不久,七香車動了起來,可車廂內的兩人皆一言不發。
莊檀靜右手支頤,嗓音帶着些許慵懶,眸色深黯地望向黎青黛,而黎青黛則是将視線放到別處,不敢看他。
“黎青黛,你最近膽子愈發大了。”莊檀靜冷聲道。
“我沒有。”黎青黛小聲否認。
莊檀靜譏诮道:“還說沒有,難不成躲在太醫署不願來見我的不是你,來樂林酒肆和男子相會的也不是你。”
聞言,黎青黛心抖了抖,這段時日她确實有意對他避而不見。莫不是他派人監視她,否則怎麽會對她的蹤跡這般清楚?
至于和約見男子,此事就要同他好好解釋一番,省得屆時連累了蕭君堯。
“玟清,”黎青黛第一回 念莊檀靜的字,念得格外生硬,“我想起了一些事,記得他是我兒時舊友,恰好又同在建康,便想見一見,敘敘舊。”
她撒謊了,她是記起了些事,但并不記得蕭君堯的這個人。但她不這樣說,可能會讓蕭君堯招來危險。
莊檀靜神色緩了緩,但依舊冷着臉,不肯看她。
忽然,他的袖子動了動,他側目看去,原來黎青黛欲故伎重施,小心翼翼的扯着他廣袖的一角,想引起他的注意。
莊檀靜冷漠地将袖子抽回,仍是對黎青黛不理不睬。
黎青黛不死心,又去扯他的衣角。
剎那間,車劇烈抖動,挂在七香車四角的銅鈴顫顫作響,黎青黛沒坐穩,眼見額頭就要撞到車壁上,莊檀靜眼疾手快,以手為墊給她擋了一下。
手背被撞得紅了一塊兒,他只輕蹙一下眉頭,卻不曾多說什麽。
“郎君,有刺客。”馬車外曲梧游傳來。
街上原本是百姓裝扮的小販,以及歸家的行人,不約而同地目放兇光,對着莊檀靜所在的馬車虎視眈眈,他們從各個隐蔽的角落抽出刀劍,借着漸晚的天色,暴露出他們的兇性。
莊檀靜冷靜地抽出身側的寶劍,一手牽着黎青黛,在前赴後繼的刺客中殺出重圍。
即便是再心思缜密的人,難免也有疏漏的時候,更何況莊檀靜還要顧及手無寸鐵的黎青黛。
“當心身後!”黎青黛大呼,她下意識地要去替他擋下從背後偷襲的那把長刃。
莊檀靜反手将她推遠,躲過致命的一擊,而左臂卻被劃出一道大口子,溫熱的血順着手臂流下。可能傷了莊檀靜的人絕對讨不了什麽好處,眨眼那偷襲之人就人頭落地。
很快,救兵趕到,刺客也被悉數殲滅。
最後一名刺客見大勢已去,瞥了眼項上的利刃,大喝道:“莊檀靜,你這豎子,你竟贊成鄭旸這老賊北伐,乃是一丘之貉!何不以劍自刎,保全你背後袁氏一族的百年清名。”
曲梧游将箭镞呈給莊檀靜過目,上頭赫然帶着崔氏一族的徽記。
莊檀靜面色一凝,緩步到不斷叫嚣着的刺客面前,劍尖直指他的咽喉,“天下欲亡我莊檀靜着不知凡幾,你家主子不過是被人借刀殺人的蠢物,也敢到我面前狂吠?”
說罷,劍光一閃,刺客應聲倒地。
黎青黛見不慣這血腥場面,害怕地側過身去,轉眼瞧見莊檀靜的手臂還在流血,心中畏懼被擔憂替代,急忙給他簡單止了血。等七香車駛回了湘宮巷的那處私宅,她又給他上了藥,細細地包紮。
她的着急的模樣着實取悅到了他。
“莫怕,出點血而已,不會死的。”莊檀靜口吻平淡,宛如同她說吃飯、就寝一般簡單。
血都快流了一地,有哪裏會是他說那般輕松。黎青黛紅唇微抿,給他的手臂的包紮繩上打了個結,“近來要忌口,傷處莫要沾到水。”
莊檀靜愛潔,早就受不了身上沾染到的淡淡血腥氣,一回來就叫人備熱湯洗浴。
黎青黛剛叮囑完,底下人就告知莊檀靜熱湯已經準備好。
也不知莊檀靜有沒有聽進去,起身就往湢浴走去。黎青黛急急跟上他,剛想提醒些什麽,他頓時停下,黎青黛剎不住腳,直接撞上他結實的後背,鼻子撞得生疼,淚花都出來了。
“你跟着我作甚,難道是想幫我沐浴?”莊檀靜像是在認真思考,“亦不是不可。”
誰能想到這般清俊雅致的人物,能一本正經地說出令人想入非非的虎狼之詞。
“你自便,我,我先出去了。”黎青黛一下子紅了耳根,匆匆落荒而逃。
莊檀靜注視着她遠去的背影,嘴角勾了勾。她的面皮還是這樣薄,不經逗。
晚間,崔恒急沖沖找來,向莊檀靜解釋:“我那族兄不知聽了何人蠱惑,揚言你已經歸順了鄭旸,一同為非作歹,禍亂朝野。到底是年輕沖動,他和他那幾個所謂的好友,密謀了這一出刺殺。現下,族長已經将他那一支從族譜除名,流放嶺南,終身不得再回建康。然總歸是叫你受傷了,對不住你,我代我那不争氣的族兄向致歉。”
崔恒正要深深一揖,莊檀靜連忙向上一托,阻止了他,“你族兄做的糊塗事,與你無幹。”
二人相識已久,最是熟悉對方脾性
“莊玟清,其實我也看不大懂你。”崔恒道出心中疑惑,“你為何會支持鄭旸北伐?”
“非也。”莊檀靜搖頭,“我非支持鄭旸,而是為了朝廷大局。”
“為了大局?”
“其一,趙國石旻能征善戰,逐漸吞并了西北部的小國,但是石旻的鐵甲雄兵雖銳不可當,但卻不能穩定時局,趙國內部的其他部落并不服他,正蠢蠢欲動。若是能趁機北伐,打石旻措手不及,能挫一挫趙國的銳氣。其二,若是趙國一家獨大,将西北部全部吞下,假使趙國和北部日漸強盛的魏國聯手,共同對付我朝,将會呈包圍之勢,形勢危矣,有道是防萌杜漸,不可不慮。”莊檀靜飲了口茶,又繼續道,“再說了,憑我們那多疑的陛下,即便同意北伐,也不會讓鄭旸領兵。”
崔恒也深以為然。
入夜的南陽王府,歌舞升平,歌姬歌聲婉轉,如莺歌燕語,令人沉醉。
南陽王袒胸露懷,只着一身輕薄的紗衣,枕在美人的腿上飲着瓊漿,雙眼迷離地望着不遠處跳舞的家伎。
“喝呀,妹夫,你怎麽不喝,莫不是嫌我此處的酒不香醇?”南陽王舉杯,挑眉。
岑敏修淺酌一口,笑道:“宮廷佳釀也不及阿兄此處美酒醇正。”
南陽王樂呵一笑,“你這話,我愛聽。”一手将美人推開,“妹夫神機妙算,找人慫恿幾句,崔家那幾個傻的就當了刀。”
“拙劣小計,不足挂齒。”岑敏修謙遜道。
可能是南陽王當真醉糊塗了,一會兒放聲而歌,一會兒又放聲大笑。
“真是同人不同命。你說,同樣是龍子鳳孫,怎麽有點人,生來就能坐那個位置呢?”
想到慘死的沈婕妤,南陽王登時淚流不止。也不知為香消玉殒的芳魂惋惜,還是為朝不保夕的自己傷懷。
“請君慎言,隔牆有耳。”岑敏修道。
南陽王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又繼續投身進溫柔鄉。
作者有話說:
湢浴,即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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