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錯覺

才下過一場雨, 涼風舒爽,送走了燥熱,遠山空蒙, 纏繞着淡淡山岚。碧水雲天, 幾葉扁舟在河中蕩漾,成群結隊的野鹜水中嬉戲。

空氣有些潮,黎青黛推開窗扉, 透透氣, 擡眸望去,幾只鳥雀停在枝頭, 叽喳啁啾,似有說不完的話。

不知不覺,時近八月。除卻初時乍一離開錦衣玉食有些不适應外,到後頭,黎青黛也慢慢回歸了常人的煙火生活。

一襲曲領衫擋住喉頭,以掩飾不存在的喉結,雖則在這等天氣下,會顯得悶熱些,但也別無他法, 黎青黛稱自幼體弱多病,來江陰修養,此身穿着恰好也應證了她體弱畏寒的傳聞。既然體弱, 那麽身形比尋常男子瘦小些也是正常的。

“篤篤篤。”

忽地有人敲響了木門,敲擊聲陣陣, 仿佛撞進黎青黛心坎, 她立即警惕起來, 沉聲問:“門外何人?”

江陰距離建康雖遠, 但她也不得不時刻留神防備,擔心莊檀靜會派人來抓她回去。打從聽到敲門聲,短短幾息之間,黎青黛在腦中已經構想了如何跳窗逃跑最快法子了。

洪亮的聲音從牆外傳來,“李大夫,是我們。”

聞聲,黎青黛定了定心神,原來是租房給她的陸老翁的兒女們。

吱呀一聲,木門敞開,外頭站着陸氏兄妹二人。年長些的陸季個子不算高,但勉強稱之為周正。而陸季身側的陸月,身材嬌小,桃目圓臉,清秀可人,只有一點不好,她每每見到黎青黛,就會低頭臉紅,叫黎青黛看到她只能板着張臉,不敢給她半點幻想和誤會,生怕耽誤了她。

黎青黛拱手道,“不知二位尋在下有何事?”

卻見陸季提着一尾魚,熱情地要塞給黎青黛,“李大夫針法絕妙,治好了家父多年肩背處的痼疾,這是今早剛打上來的鲫魚,聊表謝意。”

“原是為此,魚你們拿回去,”黎青黛莞爾,“不過舉手之勞,鄰裏間相互扶助,也是應當的。”

說罷,她捂嘴假意咳幾聲,呼吸不平穩。

她幫了陸老翁,陸老翁也應承她将這小院租給她。雖說這小院片偏是偏了些,勝在清淨。

看黎青黛纖瘦孱弱的模樣,陸月不自覺絞緊了帕子,進前一步,“李大夫,可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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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裏鄉親大多是五大三粗的漢子,黎青黛面皮生得白,面容昳麗,性子也不錯,是陸月從未見過的,春心萌動也是難免。

随着她靠近,黎青黛後撤兩步,擺擺手,“夜裏吹風着了涼,陸娘子離我遠些,仔細染了病氣。”

“阿月,咱們別打攪李大夫歇息了。”陸季将魚硬塞到黎青黛手上,愣是沒看出陸月的女兒家心思,未曾看到陸月眼底的黯然神傷。

兄妹二人走後,黎青黛望着手裏的魚,只覺無奈。

黎青黛有醫術傍身,能憑自己的雙手混口飯吃。當地的藥鋪掌櫃見她真有幾分能耐,聘她為大夫,每旬有七日在鎮上的藥鋪內坐診問病。

她剛到藥鋪,卻見那兩個藥鋪夥計跟她打聲招呼,她含笑回應。

偶然間聽藥鋪夥計談起,“……南陽王被擒拿回京了。”

“平定了叛亂的是何人?”

“便是那位朝廷新貴,後起之秀,承平侯的養子,以雷霆手段攘除荊州奸邪……”

後面的話,黎青黛沒聽下去,她此時驚心駭神,腦子嗡嗡發亂,只剩下一個念頭:莊檀靜回建康了。

夥計見她面無血色地怔怔出神,忙道:“李大夫,這是怎了?”

這時黎青黛理智回籠,笑了笑,“無事。”

莫急莫急,別自尋煩惱,說不定,莊檀靜還不知曉她的行蹤呢。

黎青黛逐漸平複心緒。

正值夏秋之交,南陽王叛亂終于落下帷幕,朝廷軍隊班師回朝。凡軍士所經之處,萬人空巷,建康百姓紛紛翹首相迎,一睹風姿。

“贏了贏了!”

“将軍威武!”

百姓們擲果投花,面皮薄的年輕将士被迎面飛來的女子手絹砸中,羞澀地紅了臉。

還朝後,莊檀靜主動奉還符節黃钺,“臣,幸不辱使命,甚感榮焉。”

梁帝為彰顯國君寬厚仁慈,授莊檀靜湘州牧、太師、晉陵郡公,加葆羽、鼓吹二十人。莊檀靜推辭不受,在百官敦勸之下,莊檀靜才受了葆羽、鼓吹,其餘依舊不受。

聽到莊檀靜推卻之語,梁帝臉上的笑意真實了些,“莊卿真乃大廈棟梁,忠心耿耿,一心為國。”

長睫微垂,遮去了眼底諷刺之色,莊檀靜手持笏板,淡聲道:“食君之祿,為君分憂,乃臣下分內之事。”

君臣之間虛僞地來回打機鋒。好一個君臣和睦的場景,卓懷嘴角不着痕跡地勾起一抹冷笑,岑敏修饒有興味地看着他們演戲,其餘心知肚明的群臣皆默默不語。

之後,莊檀靜向梁帝乞假,只說尋親。衆人只知他是承平侯的養子,其親族悉數死于南渡路上,卻不知他竟還有親友在世。

若是不準,便會落下一個刻薄寡恩的名聲,梁帝自是準了他所請。

群臣退下後,太極殿東堂又靜了下來,梁帝臉上的笑意蕩然無存。

屏風後,沈鳴領着一位瞎了一只眼的老叟走出了來。

張叟精神矍铄,鬓發與長須皆是花白。

“依你之見,莊檀靜可有奸臣之相?”梁帝面色森冷如冰凝,司天監夜測天象,他得知了一些不大好的傳聞,紫薇與貪狼同宮,奴欺主之象,叫他不得不起疑心。

這位老叟擅長面相之術,捋了一把胡子,故弄玄虛道:“老朽觀之,隐有龍虎之氣聚于其頂,呈五彩色……”

龍虎之氣,乃是王氣。

話音剛落,梁帝睚眦欲裂,手一橫,将桌面之物掃落在地。

沈鳴和張叟一起跪下,“陛下息怒。”

清澈見底的小池,修竹環繞蔭映,日光下徹,波光粼粼,水底游魚清晰可見。

不久,太極殿內發生的事,一字不落地傳入莊檀靜的耳朵。

白皙如玉的手指撚一把魚食,漫不經心地撒入池中,未幾,水中一片喧嚣,水花濺起,魚兒們争先恐後地争搶食物。

莊檀靜淡漠疏冷,身如玉立,“陛下愈發糊塗了,竟會聽信這等不着邊際的虛無之言。”

少頃,唇色發白的林硯生近前,半跪下來,他因疏忽大意放走了黎娘子,挨了二十軍棍,後背還隐隐火辣疼痛,現在要将功折過,挽回在郎君心中的印象,“郎主,找到黎娘子的蹤跡了。”

此刻,莊檀靜眸光深邃,彎了彎唇角,“玩的夠久了,也該回家了。”

風穿過山澗松林,拂過黎青黛的裙擺,好似帶着她重返無憂無慮的韶光。

“黎青黛——”仿佛是一聲嘆息,從遙遠的天際傳來。

是誰在喚她?

黎青黛回頭張望,她又墜入一望無際又的迷霧中。

透過重重迷霧,隐約窺見一道颀長的身影。

“你是誰?”她問。

再定睛一看,赫然是她最不願意見到的人——莊檀靜。

下一瞬,莊檀靜禁锢住她的雙手,投下的高大陰影罩住了她。

微涼的指尖擦過黎青黛的唇角,他動作緩慢,猶如淩遲般令她難捱。

“你以為,我是你想抛棄,就能抛棄的麽?”

“忘了麽,我曾說過的,”莊檀靜漆黑如墨的眸子裏,好似深不可測的漩渦,要将黎青黛吞噬殆盡,他俯身,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耳畔,“我們注定要生生世世糾纏在一起,死生不休。”

這句話,好似無盡的魔咒,在耳際回響着。

不要!

眼前景象瞬間四分五裂,支離破碎。

驟然,黎青黛從夢中驚醒,後背一片濕冷冰涼,心有餘悸。恍惚地環顧四周,她還在自己租住的小院中,還好,那只是場噩夢。

起身倒杯冷水清醒一下,随着冷水入肚,黎青黛總算緩過了神。

天邊已是蒙蒙亮,再也睡不下去了,黎青黛洗漱一番,拖着有點疲憊的身軀去了藥鋪。

一對身着補丁,衣服洗得發白的夫妻,瘦骨嶙峋。婦人懷裏的娃娃面黃肌瘦,哭過的眼睛腫跟核桃似的,好生可憐。

“我這孩子頑皮,嬉鬧時不慎跌到了手。之後他的手便使不上力,一碰就疼。”男人皮膚黝黑,雙手粗糙,是幹慣了粗活的,“求你,讓大夫幫忙看看。”

藥鋪夥計不耐煩地皺眉,揮手驅趕,“沒錢,治什麽病?”

“求你發發慈悲,我這孩子還那麽小,他疼的受不了。”男人急得眼眶都紅了,身旁的婦人也跟着抽噎。

再狠毒的人,見到如此舐犢之情,也恨不下心腸。

剛到藥鋪門口,黎青黛聽到這些,實在看不下去了,便道,“在下是這家藥鋪的大夫,略通些岐黃之術,若信得過在下,姑且一試。”

夫妻二人見有大夫主動幫忙,還是個文質彬彬的書生模樣的人,正求之不得,“多謝多謝,有勞了。”

黎青黛拉開孩子受傷那只手的袖子,觀察了一番,卻見孩子幼小的手肘關節處腫脹起來的,內裏積攢有淤血,肘後可摸到鷹嘴似的後突的骨頭,大抵是肘關節脫臼了,幸好骨頭沒斷。

黎青黛讓孩子坐着,叫孩子父親握住擡起孩子的上臂,而後溫聲哄孩子道,“你現今幾歲了?喜歡吃什麽?”

坐在母親腿上的孩子,疼得淚如雨下,聞言,他睜着雙物烏溜水朦的大眼盯着黎青黛,登時忘了哭,似是不明白她為何要問這個問題。

正骨講究“穩,準,輕,快”,黎青黛一手握孩子腕部,另一手握住肘關節,拇指壓住桡骨頭,使前臂旋後,孩子還沒反應過來,只聽一陣彈響,很快手肘就複位。*

“好了。”黎青黛将孩子的手用布帶懸吊在肩上,随後拿出手帕擦了擦。

感到不疼了,孩子停止了哭泣,窩到母親懷中,斜着眼,好奇地偷看黎青黛。

見此,藥鋪夥計張口結舌,心道李大夫真有本事。

夫妻二人見孩子好了,頓時歡天喜地,連連道謝。

黎青黛淺笑,“快歸家去吧,記着這幾日孩子的手不能亂動。”

準備進藥鋪裏坐着,驀地,黎青黛感覺到像是有人在窺視自己,她目光掃去,街上行人都在低頭各忙各事。

約莫是錯覺,可她心底的惶惑之感未被打消。忽聞有人在喊自己,黎青黛應聲,進屋裏去。

可黎青黛不知道的是,在她進到藥鋪裏後,街上的幾個行人相互使了個眼色。

作者有話說:

*本章參考《雙橋羅氏正骨》和《急救與自救手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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