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不如求佛
夏日夜晚寂靜無星。
晏陵從宮中離開時,已接近三更。
天邊雲層很低,月光朦胧。
大理寺事務衆多,今日還平白少了個少卿,年終未至,官場便有變革。
有關新任少卿之位,各方皆是暗流湧動。
自傍晚時分到如今,已有十餘來人前來打探消息。
然一直到深夜,晏陵才将奏折呈遞了上去。
落在他人眼中,只怕以為他是拿不定主意,才會躊躇半夜。
唯有他身邊的小厮滌竹知曉,那新少卿的人選,晏陵早就有所定奪。
停留至半夜,那是給外人看的。
但稍有些不同尋常的是,往常晏陵留下,都是看公文及處理公務。
今日從傍晚至深夜,他卻只是在桌案前靜坐。
和在宮中時一樣,卻又好似有什麽不同。
他看不出來,只知曉離開吏部時,晏陵沐浴了一回。
吏部留給晏陵休息之地,特地辟開了一處浴房,但尋常若非必要,幾乎都是用不上的。
今次特例,且晏陵沐浴的時間格外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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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出來後,滌竹還聞到了他身上若有似無的檀香。
滌竹在他身邊伺候多年,這還是第一次見晏陵沐浴時燃了香,且還是檀香……
寥寥月光下,晏陵神色疏冷地道:“告知國寺,這些時日暫且先不過去了。”
滌竹低頭應是。
半晌忽然想到,思寧郡主被罰禁閉,今夜就已經入了國寺。
再去看晏陵的神色,卻難從他面上窺見半點情緒。
也對,他主子想來疏冷淡漠,自不會因誰影響了決策。此番不去,必是有不去的道理,想來應該同思寧郡主沒有關系。
翌日,新任大理寺少卿落定。
與各方勢力都無幹系,對方寒門出身,是跟周遠度同年科考的同榜進士。
昨天的事,在京裏權貴圈中,卷起了不小的風浪。
但在朝堂上,無人膽敢對皇帝的決策有任何的異議。
然私底下,思寧郡主的名號,被提及的次數則是越來越多。
溫家對此事卻并不在意,甚至從溫月聲離開後,府中就好似徹底沒了這個人。
午後,陳氏睡下了,王媽媽與幾個婆子在後罩房內閑談。
“這一晃都七日過去了,瞧着老爺同夫人的模樣,似乎是不打算将郡主接回來了?”有個婆子壓低了聲音道:“郡主該不會此後都留在那寺廟中了吧?”
“難說。”守門的婆子消息廣,聞言道:“我聽外邊的人說,這才是皇上對郡主真正的處罰,這麽想來也是,那可是直接一杯毒酒就灌下去了啊!”
王媽媽皺眉喝道:“貴人的心思,也是你能揣摩的?”
那婆子聞言忙拍了下自己的嘴,對王媽媽恭維道:“我是個嘴上沒把門的,到底是不如你聰慧,能在主子跟前辦事。”
王媽媽沒把她的恭維放在心上,只似笑非笑地道:“世事便是如此,有的人啊,也就是占了個出身高,仗着身份在胡作非為。”
“只是這種人,到底是蠢笨,須知那身份再高,也得看得清楚形式,否則也就是徒增笑料罷了。”
“以為自己逞了能還可以全身而退,可實際上啊,是徹底把自己的路走絕咯。”
旁邊的婆子連連點頭:“可不是,要知道咱二小姐去寺廟內祈福時,光是伺候的丫鬟婆子,就跟了滿滿兩車,更別說那些吃穿用度上的精細玩意了。”
“就這啊,王爺尚還覺得不放心,親自護送二小姐出城。”
“反觀那位,除了身邊的趙晴,就只有個不懂事的丫鬟,那皇家國寺到底也是寺廟,還不知日子如何清苦呢!”
王媽媽聞言得意一笑,壓低了聲音與她們道:“可不止如此,她這一去,京中便無人再記得她,想要再回來,只怕是難如登天了。”
“這不被人疼愛的,哪怕身份再高,也就只能拿咱們這些下人撒撒氣了,還當自己是被人高高捧在天上的星星呢!”
她們正說笑着,那門驟然被人推開。
來人是陳氏身邊的蔣嬷嬷,見她們全部都聚在這裏,皺下了眉頭:“都在這裏做什麽?老爺回來了。”
王媽媽聞言一驚。
五日前宮宴重開,府裏的主子都格外忙碌。
連陳氏都是趁着今日皇帝帶着群臣去了獵場,方才得空回家歇息了片刻。
這個時間點,溫尋怎麽回來了?
房中的陳氏亦是同樣的疑惑。
“老爺怎麽這個時候回來了?”
溫尋神色不好看,沉聲道:“先讓人準備車馬,我要出城。”
陳氏已批了衣裳坐起身來:“此時出城做什麽?”
“去接思寧。”
陳氏下床的動作一頓,只片刻,她便從善如流地道:“可是獵場中出了事?”
否則接連幾日都被忽視的人,怎麽忽然就要他親自去接了。
“上午獵場比試,永安王親自下場,與那昊周太子打了平手。随後昊周使臣便提議,再行比武。”
溫尋面色發沉,宮宴之上,兩國交流。
文鬥上大徽從未落入下風,但只要涉及武鬥……
可以說是除了第一日宮宴章玉麟那一場,就沒有贏過。
這一日日下來,皇帝臉色越來越難看,今日一早便讓人去國寺将章玉麟叫了過來。
然章玉麟來是來了,可不知為何,跟第一日比起來所差甚遠。
只會使用蠻力不說,竟還好幾次力竭。
那昊周太子着實不好對付,努烈是倒下了,可昊周多的是武将,加之這次比武的方式變了,不再是單純的比試武藝,而是多人獵場競争的形式。
大徽這邊缺少計謀,章玉麟又笨重。
竟是只被他用幾個小兵就拖住了。
導致大徽大敗,皇帝面上無光,當場叫了章玉麟上前來問。
那章玉麟也是老實,問他緣由,他直接撓了撓頭道:“郡主不在。”
皇帝當場無語,問他是何意思。
他卻憨直道:“臣是郡主的護衛,自當以保護郡主為重。”
合着皇帝都不算他主子。
皇帝差點被他氣了個仰倒,得虧忠勇侯機靈,上前就說自己兒子是個笨的,叫皇帝諒解。
皇帝也不好跟他個才好了的傻子計較,何況這場面還要章玉麟來撐着。
只看他這樣,溫月聲不在,他就找不到主心骨。
皇帝便大手一揮,叫溫尋親自去将溫月聲接來。
陳氏聽完,不由得皺眉:“朝上那麽多武将,郡主又不會武,這般場面,如何能叫郡主出面?”
溫尋嘆氣道:“武将是多,但實力遠在昊周之下,場面幾乎是一邊倒。”
“你有所不知,今日的比試方式很特殊,加之這幾日武鬥,不少武将身上都帶了傷,今次比試,是連幾位王爺、魏家小公爺等都下了場。”
就這般情況,形勢還是一邊倒。
皇帝如何不怒?
“罷了,也算是為了若兒。”提及溫玉若,溫尋面色緩和許多:“這幾日文鬥,若兒猜中最多謎題,又以一手妙手丹青,震懾住了昊周使臣,如今京城上下,誰人不知她秀外慧中,知書達理。”
“思寧是她姐姐,若能贏下這場比試,于她亦是多有益處。”
陳氏見狀,自也無法反駁。
時間緊迫,溫尋飯都沒吃,便去了皇家國寺。
見到寺中僧人後,溫尋與其并行,走在了國寺長長的道上。
一路行來,格外清淨。
他人已至,卻不見溫月聲露面。
溫尋輕皺了下眉頭,自寺門經過,便聽守門的僧人問道:“可又是來求見郡主的?”
又?
溫尋微愣:“這幾日可還有其他人來見過郡主?”
那引路的僧人倒也未有隐瞞。
主要這裏是皇家國寺,來往之人皆有登記造冊,并非是他們有意隐瞞,便能瞞住的。
那僧人道:“郡主到寺中第一日,曾見過周大人。”
溫尋神色微變:“哪位周大人?”
“撫州通判周大人。”
周遠度。
他因溫月聲被貶官至撫州,卻還來求見了溫月聲。
溫尋神色變幻了幾瞬,後才問道:“周大人來此所為何事?”
“周大人只跟郡主說了幾句話,便離開了。”
僧人微頓後道:“當日晚間還送來了兩位女施主。”
女施主?
那又是誰?
溫尋滿腔的疑惑,在進了國寺,看見了周曼娘之後,均得到了解答。
周遠度竟是将周曼娘留在了溫月聲身邊!
同朝為官,周遠度的為人,溫尋再清楚不過。
周遠度為何這般放縱周钰婕,皆是因為他所娶妻室孫氏,出身不俗。
周遠度寒門出身,爬至今天的位置,孫家出了不少的力。
也是因此,他對孫氏母女格外容忍,以至于将那母女二人驕縱至此,犯下大錯。
而今他被貶官,撫州天高路遠,此後想要再回京城,只怕是難如登天。
他将周曼娘留下,莫非是因記恨周曼娘招惹出了這麽一樁事?
溫尋拿捏不準周遠度的心思,正欲開口同周曼娘說話。
卻見溫月聲身邊伺候的趙嬷嬷快步行來,至他跟前福了一禮後,輕聲道:“見過老爺。”
“怎地就你一人?郡主呢?”溫尋皺眉,他來接溫月聲的事,已經告知了國寺內,溫月聲不可能不知道。
趙嬷嬷微頓,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後道:“郡主正在午休,誰也不見。”
溫尋:?
他怒極反笑,沉聲道:“誰也不見?她知道她在做什麽嗎?”
趙嬷嬷:“郡主說了,這裏是寺廟,求她不如求佛。”
她轉身,讓出了通往主殿的道:“您請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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