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借契

尹湉湉覺得自己撿回來了個禍害,但又實在想不通人家孫玉秀到底是哪兒招惹了自個兒。

只是見阮平朝待她像熟人似的,她就覺得心裏不舒服。

像是嗓子眼紮了根刺,咽不下去吐不出來,感覺怪怪的。

不能這樣,哪有俠女這麽小氣。

尹湉湉在心裏翻來覆去的鞭笞自己。

看着孫玉秀袅袅婷婷的背影,又瞧了眼阮平朝還沒完全歸置好的書房。

她又來了精神,興致勃勃的說道:“她去做飯,那我給你打掃書房吧。”

尹湉湉可不希望自己在這府上一點用都沒有。

在金陵的時候,阮平朝的書房也只讓金寶銀寶打掃,旁的丫鬟小子連進都甭想進去。

可到了京城,府裏又住進尹湉湉這麽個自來熟的,阮平朝的書房一時竟成了個觀賞聖地。

不止能進來閑逛,這丫頭還敢在書案邊吃東西,實在是天下奇聞。

看着尹湉湉拿着塊手帕東擦一把西抹一下的模樣,阮平朝只覺得頭疼。

這人說來也是奇怪,讓她做菜的時候那叫一個認真。

剔魚刺,切豆腐絲兒再或者是拿柿子雕花,多精細的事兒她都做的有模有樣。

可出了廚房以後的其他事務,那真是棒槌吹火--一竅都不通。

“尹姑娘,你歇着去吧,書房裏頭的事以後就讓下人做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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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街面上出了一天的攤子肯定是累的,阮平朝原意是讓她省省力氣,可聽在她耳中卻變了樣。

廚房不用自個兒了,書房也不用自個兒了。

完了,在阮府上一點用武之地也沒有,早晚有一天得卷鋪蓋走人了……

她越想心裏越不是滋味,一張方才明媚的小臉也黯淡下去。

她眼角耷拉着,語氣蔫蔫的問:“阮承佑,你是不是還氣我前些日子打碎了你的那只瓶子?”

前些日子,段啓山閑的無聊,跑到集市上買了些話本回來看,也順便給尹湉湉帶了幾本。

一方面是打發時間,還有一方面是他見尹湉湉是個對待感情還未開竅的小豆丁,心想着做回好人。

他買了一堆什麽《霸道小王爺愛上我》《清冷俏郎君的小嬌妻》《我與權臣不得不說二三事》之類的書回來……

所有話本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男主角性子全都和阮平朝一個樣。

毛病多、脾氣差、性子冷……

他心想着讓尹湉湉先在話本裏适應一下好友的脾性,也算給小丫頭開開竅。

可千算萬算段啓山卻算忘了個重要的事,尹湉湉不識字。

一堆封面上畫着漂亮小人的話本子扔到面前的時候,尹湉湉還挺高興的。

誰成想翻開一看裏頭密密麻麻全是字,就兩張似是而非的插圖,還一點意思沒有。

尹湉湉不樂意了,你這人什麽意思啊,明明知道本姑娘不識字,還拿這麽多字來給我看,這不是笑話人嗎?

她氣哼哼的抄起一本《小廚娘風流記》想扔還給段啓山。

結果段大少看見來物,下意識一躲,厚厚的話本正砸向了阮平朝書房架子上的一只琺琅彩的花瓶。

不等倆人反應過來,花瓶滴溜溜轉了個圈,從架子上掉了下來,摔得稀碎……

“完了完了,這回死了。”段啓山一蹦三尺高,當即就要從書房裏跑出去。

阮平朝是個多麻煩的人,他可太清楚了。

弄髒一頁書就黑臉了一天,這下砸了個心愛的瓶子,還不得拎起砍刀把倆人剁吧剁吧扔到京郊去。

為了不讓京郊碎屍案成為明日街市上的話題,他三步并作兩步,也沒時間管尹湉湉,轉身就往門外沖。

可他還沒跨出房門,身後的尹湉湉也騰地站起身,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給拽住了……

小丫頭手勁大,段啓山覺得自己現在像被點了穴似的,只能原地待命。

“你別想跑,這禍是咱倆一起闖下的,得一塊給阮承佑認錯。”尹湉湉說的極其認真。

她從小就是個愛闖禍的,上樹下河,揍雞打狗,沒有她不敢做的事兒。

可她還有個好處就是從不推脫責任,回回做了錯事兒都能老老實實回家裏挨揍。

當時李叔看見她趴在長條凳上哭的直抽抽的模樣,就跟尹老爹求情,說:掌櫃的,看在咱家二姑娘這麽擔事兒的份兒上,別打了。

盡管挨幾頓揍并不能打消尹湉湉出去闖禍的決心。

但是從那時候起她就知道,做錯了的事一定得認,不然就是個沒擔當的。

她有擔當,可段啓山真不想有這個擔當。

他嘴角朝下一撇,苦哈哈的說道:“你可別誣賴人,本就是本少爺好心買了話本給你打發時間,可你狗咬呂洞賓,還要打我,這才砸碎了這個瓶子的,歸根結底,是你的錯。”

尹湉湉翻着眼皮琢磨一會兒,想想他說的也對,人家确實是過來送東西的。

可他也确實側面嘲笑了一下自己不識字這件事,她愁眉苦臉的思考了半天。

最後噘起嘴嘟囔着:“行吧行吧,算你是小錯,我是大錯還不行嗎!”

“霍,砸了阮承佑的瓶子,不管是大錯小錯都是錯,小錯怎麽的,他能放過我?”

段啓山不同意這個解決辦法,還是要往外跑。

尹湉湉掰着手指頭算了一下,最終妥協道:“那咱倆賠他這個瓶子,按我八你二分攤,你看行不行?”

段啓山有些哭笑不得,先不說這個瓶子是不是還能買到,就說尹湉湉的現狀,渾身上下根本掏不出一個大子兒,拿什麽賠?

仿佛知道他所想,尹湉湉走到書案後面,眼神飄忽有些尴尬的說道:“段啓山你過來,我不會寫字,你幫我寫個借契給阮承佑。”

最後,理直氣壯的尹湉湉還是輸在了不識字上……

阮平朝送走了前廳的客人回到後院書房的時候,倆人正在書案前對着一張紙争論着什麽。

段啓山:都是按你說的那樣寫的,你按手印就行了!

尹湉湉有些不相信的拿起借契,數着字反駁他:“不對啊,按我說的應該是二十七個字啊,這怎麽最後還多出八個?”

不識字的小丫頭,數起數來倒是利落。

段啓山指着借契上的一行字,開始睜眼說瞎話:這句話是,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尹湉湉這才滿意的點點頭,對着借契老老實實的按下了手印。

轉身正看見阮平朝蹲在那看着一地的花瓶碎片在運氣……

這的确是他本人很喜歡的一只瓶子。

前朝的琺琅彩,物件做的精細無比,成本高産量低,可如今就變成了一地狼藉。

書房裏的氣氛瞬間低至冰點,段啓山偷眼瞧着,心裏默默算計着一會兒好友爆發的時候自己能不能跑得掉。

而并不太會看眼色的尹湉湉此刻卻走到了風暴中心。

她低着頭非常歉意的将手裏的借契遞給阮平朝,小聲說道:“阮承佑,對不起,我倆把你的花瓶給打碎了……不過,我這兒已經寫好借契了,以後我肯定會賠給你的。”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頭竟然知道怕了,一雙明亮的眼睛也不敢直視阮平朝,只撩着眼皮小心翼翼的瞧他。

阮平朝眉頭蹙緊,原本一腔的怒火都讓這副可憐巴巴的模樣給看的洩了氣。

但他還是端出态度來,不發一言。

尹湉湉遞過來的借契上面清楚的寫了兩個人的賠償分攤,并表示段啓山可以直接償還。

而她因為手裏沒錢,願意以此為憑,日後慢慢還。

“阮承佑,我也不知道你這只瓶子要多少錢,我讓他在這兒留了個空,你自己填。”

說着她用手指了指借契上面的一個空白處。

阮平朝黑着臉吐出一口氣對尹湉湉說道:“我要獅子大開口填個數字你怎麽還?你這樣早晚要被別人賣了。”

尹湉湉有些委屈:“你不會的。”

阮平朝都到了嘴邊的數落,又給憋了回去。

他繼續看着段啓山手書的借契,只見最尾處有一行小字,寫着:無力償還,以身相許。

做了壞事的段大少憋着笑在一旁裝空氣,阮平朝淡淡的掃了他一眼,他立馬将笑意憋回去,乖巧如一只鹌鹑。

阮平朝用筆勾掉了最底下的一行字。

空白處并未填數,然後折好借契塞進了袖口裏。

“阮承佑,你怎麽不寫上瓶子值多少錢啊,我這得還你多少……”尹湉湉懵了。

只見身着玄色暗花薄衫的阮平朝淩空揮了揮自己衣袖,風輕雲淡的對她說道:“讓你長長記性,別胡亂相信別人。”

尹湉湉癟癟嘴要哭似的:“你也不行嗎?”

“我……”看着她紅成小兔子似的眼睛,和将落未落的淚珠。

本想冷言教育她兩句的阮平朝到底還是心軟了:“我……現在行。”

小丫頭的情緒來去如風,聽到想聽的話馬上眼淚就憋回去了。

她拍拍阮平朝的手樂呵呵的說道:“行,那這個就放你這兒,什麽時候你想填再填。”

行吧,端着臉吓唬半天,一點用沒有。

看着重新露出笑臉的尹湉湉,又瞧了瞧一動不動裝鹌鹑的段啓山。

阮平朝指指他又補充一句:“他,也不能信。”

“鹌鹑”心痛如絞,阮平朝真是個重色輕友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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