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秦盈盈

段家是金陵首富, 從段啓山祖父輩起便與阮家相交甚篤。

阮平朝祖父當年家道中落,就連進京趕考的盤纏都是段家先人資助。

好在他争氣,一舉入仕, 回金陵為官, 因着前緣也一直感激段家恩情。

兩家多年一直來往密切,段小蓮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見。

長輩們樂得成就姻緣, 只是苦于阮平朝一心求學無心男女之事,就是不肯點頭。

段家盡管算不得書香門第,但段小蓮自小也是讀書識禮, 在金陵城中也是有一號的才女。

若不是進京以後碰上尹湉湉這樣一個不按套路出牌的勁敵,怕是也不會出此手段。

段啓山站在兩人身後不停地擠眉弄眼, 示意他趕緊讓兩個丫頭分開。

阮平朝兩手一攤, 他倒是也想這麽容易就解決此事, 可看眼下的場景, 恐怕不給兩個姑娘一個交代今天阮家大宅誰也甭想睡覺。

他一心報效朝廷, 從來克己複禮, 從未生出過情愛的心思,自然也沒有考慮過将一位女子留在身邊十年數十年這樣的長久之事。

仔細一瞧面前站着的兩個姑娘, 一個身穿紅色襖子哭的梨花帶雨的段小蓮正用手帕掩着面不時擡頭瞄自己一眼。

而另個小丫頭尹湉湉,她今日不知道是抽了哪門子的邪風, 梳了個極隆重的發髻, 插了一腦袋的金玉釵環,原本清秀的小臉也濃妝豔抹, 愣是比原本要長上幾歲的模樣,這幅打扮并不合适她。

她倒是沒有哭,一張小臉冷着,斜睨着哭啼啼的段小蓮, 微微撇嘴不太瞧得上對方的模樣,像個剛在外面打了場架的小孩子。

阮平朝看見段小蓮只覺得煩躁,而看見尹湉湉只覺得心裏滿盈盈的快樂。

若是往後的十年,十數年,數十年,要有一個女子伴在身旁,那麽他還是希望那個人是尹湉湉。

對面的段啓山似乎讀懂他的心思,立時哀求的看了他一眼,他也看的分明,畢竟是多年摯友,再加上兩家這許多年的關系,怎麽也不能讓一個姑娘家如斯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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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他瞥一眼鼓着腮幫子正在運氣的尹湉湉,淡淡道:“謝兩位姑娘擡愛,阮某志在報效朝廷,尚不想考慮其他事情。”

話說的清楚明白,饒是尹湉湉這個迷糊的也聽得分明,更何況段小蓮。

她咬唇狠狠地瞪了阮平朝一眼,轉身飛奔出院子,段啓山還有空騰出手拍了拍尹湉湉的背,又朝阮平朝做了個揖,這才磨磨蹭蹭追尋自家妹妹而去。

識趣的金寶銀寶二人不知何時已經閃身藏好,院子裏只剩下阮平朝和尹湉湉兩個人。

尹湉湉低着頭,半晌未動。

“尹姑娘,你……”阮平朝無法,只得開口打破這尴尬的場面。

他一句話還沒有說完,面前小丫頭突然擡了頭,咧出一張笑臉,露出白生生的牙齒道:“對不起,阮承佑,我今日不該這麽沒規矩的。”

收拾的這樣隆重得體,原是想做一回配得起如玉公子的美人的。

唉,算了,自己可能真就是段小蓮口中那種上不了臺面的鄉野村婦罷了。

尹湉湉恹恹地伸手去扯腦袋上的釵環,低低道:“以後不會給你添亂了,等你幫我找到姐姐,我們就走。”

她想走。

阮平朝心裏一陣翻騰,他突然想跟她說對不起,不該騙她姐姐還活着,也不該騙她不喜歡她。

可是,那樣簡單的話到了唇齒邊還是無法吐露分毫。

不敢,也不知如何說。

“尹姑娘,早些休息。”看着她離開的背影,他最終只說出這麽一句話。

鬧了這麽一通,段啓山自然不能再帶着妹妹借住在阮府上了,好在他早就在京西置辦了間院子,近來花了些時間找人簡單拾掇了一下,就準備搬走了。

金陵城喬遷都講究要熱一熱竈頭,也就是要用自家的竈好好張羅一桌。

段啓山搬走的匆忙,沒有尋到合适的廚子,便把注意打到了尹湉湉的身上。

“哥哥,你要是叫那個村婦過來燒飯,我……我就不吃了!”段小蓮一聽說自家熱竈頭的飯菜也要自個兒的對頭來張羅,氣的當時就恨不能滿地打滾。

段啓山腦袋生疼,段小蓮和他并不是同母所出,盡管從小長在一起,但是這丫頭随了那位姨娘的性子,嬌氣的不得了,他實在招架不住。

這回段小蓮奔京城而來,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想要來投奔阮平朝,順便成其好事。

可眼見着這門親事打了水漂,段啓山看着這個沒事就給自己添麻煩的妹妹甚是苦惱。

若不是這個妹妹,他現在還在阮府上消停的當他的大少爺呢!

“愛吃不吃。”段大少爺也是有脾氣的,哄的沒了趣,他一甩袖子奪門而去。

打這姑奶奶來了以後,段大少爺也算是盡了哥哥應盡的本分,将京城新興的布樣都給她換着花樣的買了個遍,脂粉釵環更是從沒缺過,眼看着阮平朝對她無意,段大少爺還托了人将京城富庶人家的公子哥的畫像一一畫好捧到段小蓮眼前。

可她并不領情,如今還把倆人在京城的衣食父母給得罪了,段大少爺不高興了。

他懶得和妹妹理論,一甩手出門快活。

此刻,已是掌燈時分,弦月如鈎,夜色沉沉。

京城的柳條巷內卻依舊是亮如白晝,紅燈高懸。

只在巷口便可聽到裏頭傳來的絲竹歌舞,低吟淺唱,以及女子們或清脆或嬌軟的吟笑聲。

段啓山熟門熟路來到了茹月閣的門口,門前兩個拉客的女子穿的莺紅柳綠,花枝招展,一看見他,忙道:“段公子又來找盈盈姑娘啊?”

女子聲音嬌媚蝕骨,身子也軟綿綿的朝他靠過來,一股撲鼻的香味直沖上腦。

這滿京城的勾欄院都知道段啓山是個大方的,所以但凡是個人物都想從他身上撈些油水。

段啓山食指勾了勾女子的下颌,輕佻一笑道:“買些好的脂粉,這味道,啧,不好聞。”說罷,他從衣袖裏拈出一塊碎銀子扔到女子手裏:“下回來,爺要檢查你。”

接了銀子,那姑娘嬌俏的在身後謝他,段大少頭也不回,邁步就往樓裏頭進。

樓內也是檀香袅袅,莺歌燕樂,往來男女摟摟抱抱,環肥燕瘦,端的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他繞過人群走上二樓,茹月閣是京城出名的花樓,這裏面的姑娘是賣藝不賣身,尤其是他家花魁秦盈盈更是個中翹楚,聽聞才藝俱佳。

這茹月閣的樓裏,一樓是飲宴暢談的地方,二樓則是幾個頭牌姑娘的閨房,只有貴客得了準許才能入內。

段啓山是這兒的常客,更視秦盈盈為紅粉知己,幾乎每隔幾日便要來上一回。

他走到秦姑娘房門口,剛要敲門,突然房門被從裏面打開了。

一個一襲青衣布衫,臉色青黃,有些憔悴的男子被人推搡出來,嘴上還在不停地念叨着:“本官有的是錢,你們這幫子狗眼看人低的家夥!”

屋子裏,秦盈盈在他身後正欲關門,正和段啓山照了個面。

老鸨在段啓山身後正看見這一幕,吓了一跳,忙招呼龜公将人攆出去,嘴上還不住罵道:“你這瘋子,沒錢逛什麽窯子,你當這是善人堂!”

那男子被兩個龜公架起來攜到樓梯邊上,嘴裏還不住說道:“你當本官沒有錢,等本官上任以後,銀錢俸祿要多少有多少!”

估摸這瘋子沒事便來茹月閣尋事,老鸨也懶得和他墨跡,趕忙叫龜公捂了他的嘴從門口扔了出去。

轉身這才招呼起段啓山道:“段公子,對不住,這瘋子定是偷偷摸進來的,吓着您了吧?”

段啓山不在意的一笑,朝屋裏瞧了一眼,道:“盈盈姑娘,吓到你了沒有啊?”

秦盈盈從八角桌上抓了一把椒鹽炒的油瓜子磕的嘎嘣作響,笑道:“怕什麽的,做我們這行,什麽沒見過,就他顧青雲這種人我見得多了,不過可憐人罷了,只是沒錢還來找姑娘有些惱人罷了。”

說着,她将手裏的瓜子攏成一把放在老鸨手裏,然後用手帕擦了擦手,轉而扯着段啓山的手臂往屋裏走。

“段公子,許久沒來,莫不是有了別的心頭好?”她顧盼生姿,在燭火的掩映下,更添幾分嬌媚動人。

段啓山一挑眉,伸出一只手勾了勾秦盈盈的腰肢,剛要開口調笑,突然方才那段不經意的閑談從他的腦海裏又閃了一遍,段啓山立時瞪大了眼睛道:“你說剛才那人是顧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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