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糟鵝掌

自從段啓山攜了妹妹段小蓮搬出阮府以後, 這偌大的院子只餘幾個下人,尹湉湉一人獨享東苑,阮平朝則起居都安排在西苑, 兩人盡管同住一府, 卻鮮少相見。

饒是尹湉湉這麽個心粗的也知道,對方在躲着她。

“你說, 是不是上次的事情我惹得阮承佑不開心了,所以他才不願意見我。”

臨近除夕,院子裏只剩尹湉湉和孫玉秀相依為命。

金寶銀寶日日跟着主子來往各處, 不知在忙碌什麽,連個人影都少見, 這府裏顯得格外蕭條。

而孫玉秀的弟弟被郝家抓走以後, 她只在頭個月的時候偷偷見過一次, 至于她在阮府上留意到的那些阿貓阿狗的消息, 想來在對方那裏也不成什麽氣候, 久而久之竟再也沒有郝府的人同她聯系過。

長此以往, 加上阮府上主子待人和善,孫玉秀也快忘了自己“內奸”的身份, 全心全意的在府上做起了打雜的小丫鬟。

自從尹湉湉從宮裏回來,兩人便住到了一個院子裏, 沒什麽主仆之分, 平日吃喝都在一處,竟成了這院子裏同尹湉湉關系最親近的人。

這冬日天寒, 本就沒什麽娛樂,兩人只得坐在房中随意閑談打發時間。

孫玉秀道:“你別想那麽多,現在年終事忙,阮大人本就是個負責的官員, 他定是忙于公事抽不開身,并不是有意躲着你的。”

話是這麽說,可并沒怎麽起到安慰的作用,尹湉湉恹恹地從懷裏将已經有些涼了的湯婆子拿出來放到小幾上準備換上新水。

正這時,眼前的窗口突然閃過一個身穿黑色勁裝的人影兒,方才都快閉上眼的尹湉湉來了精神,一個箭步掀開棉簾子沖出了房門,脆生生的朝人喊道:“金寶!”

尹湉湉穿一件水紅的對襟夾襖,底下穿一條窄窄的棉裙,站在小院兒的雪景裏猶如一捧灼人的火焰,喜慶的很。

金寶沒想到自己這麽矯健的身手竟然也被這丫頭抓了個正着,摸着後腦勺轉過身招呼道:“尹姑娘。”

“阮承佑也同你一起回來了嗎?”尹湉湉邊問着邊不住的拿眼往外瞧。

金寶有些尴尬地說道:“主子只叫我回來取些東西,他還在衙門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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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苑因為是這府上最大的院子,尹湉湉獨居一屋,孫玉秀則住在屋子的外間,另餘了間廂房一直空置着,裏面放了些閑置的用物,金寶此番過來就是想取些東西給顧青雲送去。

一些普通吃穿用度倒是都好置辦,但這顧青雲是個麻煩的讀書人,在莊子上住着也要風雅一番,又希冀着這人能将之前在廣陵城的一些所見所聞都一一記錄下來,于是阮平朝便遣了金寶回來取一些文房四寶等等,拿去給顧青雲用。

取東西?

尹湉湉有些急了,平白無故的取東西出去做什麽,難不成這些日子不見,為了躲自己,這人都要搬出府去。

“阮承佑要搬哪兒去?”她急道。

“不是,不是。”看着尹姑娘一臉焦急的模樣,金寶有些慌了神,上回兩女争一男的戲碼還是在他們哥倆兒眼皮底下發生的,他心知倆人之間有些尴尬,可顧青雲的事情又是一萬個不能叫尹姑娘知道的。

“主子是叫送去段少爺那頭的。”這是在這個瞬間金寶能夠想到的最恰當的答案,可他卻沒料到偏是這個理由更戳了尹湉湉的心。

原來這麽些日子不在府上用膳,原來這麽些日子躲着自己,原來日日天黑才回,都是因為跑去段府會段小蓮去了,一想到這兒尹湉湉更難受了。

她癟着嘴,眼角也耷拉下來,低低地又問道:“那今日阮承佑又不回來吃晚飯嗎?”

沒等對方回答,她又像是已經預知了結果一般,有些失望的補充道:“我在宮裏的時候特意同其他廚子學了糟鵝掌,想着是金陵美食,前些日子才做了一些,也到了能吃的時候了,可惜阮承佑又沒口福,唉。”

糟制菜肴本就是江南的食俗,尹湉湉這一手還是在宮裏的時候跟着芸香學來的,為的就是回來以後能給阮承佑露一手,可無奈這手藝學會了,人卻躲遠了。

金寶咽了下口水,他是真的饞尹姑娘的手藝了,這些日子主子為了躲尹姑娘,當然也确實年下政務繁忙,又有許多案子的事情要處理,所以日日都是在府衙裏對付吃些東西。

他在京城本就沒吃到過正宗的糟鵝掌的手藝,一聽尹湉湉的話,他鼻尖仿佛已經聞到鵝掌噴香的味道,這冬日的雪景裏再燙上一壺黃酒,那該是怎樣惬意的享受。

可主子今天還在城郊的莊子上和顧秀才論案呢,估摸着又夠嗆能回府上吃飯了。

他也不免有些遺憾道:“尹姑娘,主子近來忙得很,等過了年就好了。”

安慰完面前小狗似的委屈的尹湉湉,金寶又忍不住補充一句:“糟鵝掌能給我留點嗎?”

瞧着他懷裏準備帶出去的居家用物,又一想這些玩意兒都是送去讓阮承佑和段小蓮郎情妾意的附庸風雅的,尹湉湉頗有一種這人胳膊肘往外拐的感覺。

她翻着眼皮兒撇嘴道:“……看本姑娘今天胃口如何吧。”

至于還能不能剩些下來,那都是命了。

**

京郊的莊子上。

這蕭條的院子經來人一拾掇,比早些日子看起來規整不少,顧青雲住了些時日,跟最初的幹瘦憔悴相比也已經養出些人氣兒。

看着放到面前的筆墨紙硯,阮平朝說道:“勞煩顧大人将前幾日你同我說的那些一一寫下來,然後簽字畫押留作憑證,讓我替你翻案也有個依憑。”

阮平朝并不相信顧青雲,盡管也理解他一路坎坷多舛,但混至此境還要靠女人去幫忙出頭的男人,他還是沒辦法從心裏信任,更何況這人還是段啓山從青樓裏給撿回來的。

嘴上說的忠貞不渝,也不過是過眼雲煙的薄情郎,阮平朝對他一絲好感也無。

顧青雲讷讷地答了個“好”。

小院子裏,枝杈光禿禿的桃花樹下,金寶正擠眉弄眼的同銀寶講今日在府上和尹姑娘說的話。

“師弟,咱能不能想個辦法讓主子回府裏用個晚膳。”金寶道。

銀寶手裏拿着個幹枯的樹枝當作劍,正在比劃剛剛學習的劍法,一聽這話擡頭問道:“啥辦法?”

金寶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架勢瞪了他師弟一眼,說道:“若是這莊子上的竈頭點不着,這十裏之內連個人家都沒有,咱們就只能回去府上用膳了,你看這招咋樣?”

這院子裏的後廚只有個老婆婆,是阮平朝遣下人在附近雇來的,負責顧青雲的一日三餐,偶爾阮平朝在這兒的時候也一道同吃。

可這婆婆手藝實在一般,金寶銀寶已經和自家主子在這兒吃了好幾頓沒什麽滋味兒的飯菜,實在是有些饞得慌。

銀寶盡管腦袋裏情愛一竅未開,可嘴也是被尹湉湉手藝養叼了的,他一聽尹姑娘特意糟了鵝掌鴨信也不免有些心焦,他咂咂嘴,小聲嗫嚅道:“不太好吧!再說,熄了爐竈顧大人豈不是也要餓着了……”

院子裏就一間廚房,總不能為了讓主子回去用膳,讓這院子裏一堆人都餓着吧。

正想着如何打濕柴火熄滅爐竈的金寶一聽,也頓時蔫了下來:“唉,算了,沒口福……就等什麽時候主子想通了,咱才能繼續回去吃香的喝辣的。”

兩人都沉浸在懷念美食的思緒裏,并沒有留意到身後腳步輕盈的來人已經靠近身邊。

清冷的聲音響起,把這倆人都吓了一跳。

“怎麽?我要想通什麽?”

阮平朝負手立在二人身後,挑起一側眉頭,斜了眼金寶,雲淡風輕道:“你小子長進了,壞主意越來越多了。”

金寶吓得一激靈,聽這個意思,主子是從他要滅了竈火的時候就已經聽見了,他趕忙谄媚地笑道:“不敢,主子,我就是随口說着玩兒的。”

阮平朝輕笑道:“為了回去吃一口尹姑娘糟的鵝掌,你這一顆心恨不能生出七竅來啊?”

“主子,這也不光是為了我們,您看您近來熬得,人都清減許多,再這麽下去我們做下人的看着都心疼了。”

金寶向來是個嘴甜的,一看主子今天心情上佳,便說起了俏皮話來。

聽到這兒,阮平朝噗嗤一聲笑了,說道:“為了口吃的,瞧把你能耐的。”

金寶趕忙道:“也不全是,主要是尹姑娘也确實特意為您學的這菜,不能辜負了人家的一片心意不是?”

一襲紅裝,彎彎的笑眼,說起話來理直氣壯的小模樣,尹湉湉的形象又在阮平朝的腦海裏蹦出來。

想着她為了自己特意跟別人學習了如何做江南菜肴,他的心一下子又軟了下來。

“備馬,回府。”

盡管阮平朝的聲音還似往日那樣清冷,可眼尖的金寶卻看見主子在轉身之時嘴角藏不住的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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