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岳斌的口吻太過嚴厲, 景語聽了都覺得靈魂受到沖擊。

她生怕自家表弟的心上人難過, 正想着要怎麽安慰一番時,卻見趙淩玥的神情分外平靜, 沒有一絲一毫被打擊的模樣,反而有幾分越挫越猛的鬥志。

……表弟喜歡的人果真與衆不同。

安慰的話吞進肚裏,景語說:“岳老師年輕的時候, 國家隊多次向他抛出橄榄枝,認為他有非比尋常的花滑天賦。他對沉浸式的角色展現有着幾近變态的追求……”

趙淩玥聞言,微微一怔, 問:“為什麽?”

景語問:“什麽為什麽?”

趙淩玥說:“為什麽沒有滑冰?”

景語說:“我也問過他這個問題……”她微微一頓, 才淡淡地說:“人年輕時難免沖動, 岳老師年輕那會還是個情聖,他要不是情聖,說不定都為國家捧回幾面金牌了。”

“景語,你陰陽怪氣什麽?”

俱樂部門口, 岳斌冷冰冰地看着她。

景語嘀咕:“我才沒有陰陽怪氣, 就是事實。”

她聲音太小, 岳斌也聽不着,只說:“還不走?要我等你?”

景語:“來了!怎麽敢讓老師您等我?這就來了!”

說着,扭頭望了眼趙淩玥。

到底是表弟的心上人。

景語想了想,還是覺得需要安慰一下,加快了語速, 壓低聲音, 說:“比起技術分, 岳老師更在意和看重的表演分,在國外待久了,他最愛說的兩個字就是靈魂,都已經成為他的口頭禪了。今天才是第一天練習,後面你還有進步的空間和發揮的餘地。他那脾氣,就連表弟在他手裏也沒少吃過苦,挨罵也是家常便飯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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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斌:“還不走?”

“來了來了!”

岳斌拉長着張臉,可盡管如此,還在原地等着。景語一過去,也不知景語說了什麽話,一張臭臉才有所緩和。

沒多久,兩人便消失在趙淩玥的視線裏。

俱樂部只剩趙淩玥一個人。

趙淩玥沒有打算回去,她把景語留下來的錄像視頻又連着看了好幾遍,緊接着又在冰上練習。她錄下了自己的練習視頻,然後發給了林泉,并彙報了自己當天的進度。

岳斌的點評,她也一字不落地告訴了林泉。

林泉的看法與岳斌不一樣。

對于岳斌的高難度銜接動作的設計,而趙淩玥練習了一晚上,便已有成效,甚至可以說是不費力地完成,技術方面能夠挑刺的地方,都能由後續訓練來彌補。

他說:“《紅磨坊》這首曲子适合你的個人風格,岳斌說得沒錯,你的舞蹈功底和樂感的确欠缺,但是這兩個方面是可以在段時間內通過地獄模式的訓練彌補。技術分你可以占很大的優勢,你能夠完成編排的動作,我已經很是欣慰。表演方面……”他一頓,又說:“淩玥,岳斌是出了名的高要求,他在藝術展現方面上太過吹毛求疵,你畢竟只是個體育運動員,不是演員。先前我們訓練的時候,我和瑟琳娜都一致認同你在花滑圈裏的表演能力。好好練習,争取把每個動作的技術都做到最好,其餘的咱們回來後再想辦法錦上添花。”

趙淩玥抿住唇角,應了聲。

連着數日,岳斌都不再評價趙淩玥的花滑,只單純地指導她的每一個動作。

直到第五天晚上的時候,岳斌臨走前才輕描淡寫地說:“我見過太多世界冠軍,他們都擁有強烈的個人風格,不論是什麽比賽,過程與結局都是一場震撼人心的視覺盛宴。”

他又說:“我見過你學阿加塔和林妍的自由滑的視頻。趙淩玥,你最大的特長不是技術,而是模仿,但模仿終究只是走別人走過的路。我承認你擁有花滑的天賦,只可惜你的人生巅峰,銀牌不能再多。技術指導我已經沒有更多的可以教你,你不必留在紐約學習了。回國彌補舞蹈功底和樂感的欠缺,剩餘的看你自己的造化。至于編舞的署名,你和林泉說,不必提我。”

趙淩玥垂着眼。

岳斌不再多說,往俱樂部的門口走去。

景語看看趙淩玥,又看看岳斌,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而就在此時,趙淩玥忽然說:“岳老師,當初我們約定的是半個月的學習時間,現在還有九天。我有個小請求,希望你可以再給我一個機會,九天後能來這裏再看一次我的自由滑。”

景語:“岳老師,我們簽了合同的!”

岳斌漫不經心地看了景語一眼,說:“行吧。”

俱樂部裏剩下趙淩玥一人。

以往結束學習後,她都會留在俱樂部的冰場裏再練習一個小時,可今天她卻有些迷茫。她對自己向來自信,尤其是與花滑有關的事情,從小到大只要她想挑戰的動作,就沒有她完成不了的。

可是如今岳斌這麽一說,她不知道自己要怎麽辦了。

什麽是靈魂?

《紅磨坊》裏的女主人公追求純粹的愛情,要怎麽表現在花滑上?

她陷入了沉思。

只可惜思考良久,也未思考出個所以然來。

先前與岳斌放話,說得響亮,可實際上要怎麽辦,她內心是不知所措。

她去更衣室裏換□□操服和冰鞋,穿上便衣,離開了俱樂部。

夜裏的曼哈頓像是一個不夜城,熱鬧如白晝。

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仍舊不少,一眼望去,全都是白種人,說着地地道道的美式英語。高樓大廈,街邊小道,連塗鴉也是充滿着美國風情。

二十六個英文字母,随處可見。

趙淩玥頭一回感受到了異國他鄉四個字的含義,從俱樂部走回公寓的路上,倍感孤寂無措。

她擡頭。

夜空有一輪彎月,很淺很淺。

忽然,她的手機震動了下,随之而來的是熟悉的系統自帶手機鈴聲。

屏幕上顯示的來電人——席嘉樹。

趙淩玥接通了電話。

手機那頭的是少年清朗的嗓音:“嘿,趙金魚!”

趙淩玥問:“怎麽?”

席嘉樹問:“你現在在哪裏?”

趙淩玥:“回公寓的路上,你不用訓練嗎?”國內這個時間點,應該是白天還在訓練的時間才對。

席嘉樹:“趙金魚你數學是語文老師教的吧?今天周日,休息。趙金魚你不要在路上接電話了,雖然曼哈頓很安全,但是你一個女孩兒半夜走在國外街道上太不安全了,你趕緊回公寓,我有東西給你看。”

趙淩玥:“什麽東西?”

席嘉樹:“回去你就知道了,你回到後給我發個消息。”

趙淩玥:“行。”

席嘉樹那邊沒挂電話,趙淩玥也沒挂。

過了會,席嘉樹才問:“你怎麽不挂電話?”

趙淩玥走在陌生的街道上,聽到熟人的聲音,內心的孤寂在一點點地消散,沒由來的便有幾分不願挂電話。只不過真實原因,她自是不會說出來,反問了席嘉樹一句:“你為什麽不挂電話?”

席嘉樹說:“你先挂了我才挂。”

趙淩玥:“小朋友,看不出來呀,你心裏盼着我先挂呀……”

席嘉樹:“你斷章取義!”

趙淩玥:“語文學得不錯嘛,看來是語文老師本人教的了。”

席嘉樹:“哦,是啊,不像有些人數學是語文老師教的。”

趙淩玥:“我只是一時半會沒算清楚時差。”

席嘉樹:“哦,趙金魚真厲害。”

趙淩玥:“小朋友,你別以為我聽不出你語氣裏的嘲諷……”

席嘉樹:“哦,聽出來了呀,真厲害。”

趙淩玥忍不住笑:“你要尊重長輩!”

席嘉樹嘀咕:“你才不是我的長輩,我還是你的前輩。”

趙淩玥:“你到底挂不挂電話?”

席嘉樹:“你先挂了電話,我就挂。”

趙淩玥:“你有強迫症嗎?”

席嘉樹:“沒有。”

趙淩玥:“那為什麽一定要讓我先挂電話?”

兩人這般插科打诨地說着話,趙淩玥已經走到公寓樓下。

她乘了電梯上樓。

電梯裏信號不太好,手機那頭聽不太清席嘉樹說話。

等她出了電梯,單手掏着鑰匙,邊開門邊問:“你說什麽來着?”

手機那頭沉默了一會,卻問:“你到公寓了?”

趙淩玥說:“嗯,進門了,你剛剛說什麽來着?電梯裏信號不太好。”

席嘉樹悶悶地說:“沒聽到就算了。”

“哦……”趙淩玥拉長音調,故意逗他:“小朋友,你是不是說我壞話了?我好像聽到了幾個關鍵詞,說什麽記性不好,老年癡呆?”

“沒有!”

“那就是罵我壞蛋了。”

“因為不想讓你最後挂電話!”

趙淩玥微微一怔,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問:“啊?”

席嘉樹的語氣開始兇巴巴了:“你問我的!為什麽一定要讓你先挂電話?我說,因為不想讓你最後挂電話。一個好男人不能比女人更快挂電話。”

趙淩玥萬萬沒想到是這個原因,哭笑不得地問:“誰告訴你的?”

席嘉樹:“你別管誰告訴我的,反正你和我打電話,你要比我早挂電話。”

趙淩玥覺得分外神奇。

和席嘉樹打了一通電話,說的也是些無關要緊的毫無營養的話,可莫名的心底就輕松了起來,在俱樂部裏的種種不知所措消失得無影無蹤。

此時此刻,她只覺自己還可以站起來再戰一百年!

她的聲音裏添了幾分笑意。

“行,答應你可以吧。”

席嘉樹說:“好,那你挂電話吧。”

趙淩玥這才把電話挂了。

然而,不到半分鐘,席嘉樹那邊彈出了一個視頻邀請通話。

趙淩玥接通,屏幕裏登時出現了一張少年的臉,對着鏡頭,似乎有幾分別扭,但又裝作毫不在意的模樣,他偷偷地瞄了她幾眼,視線挪到了另一邊,問:“有帶平板過去嗎?”

趙淩玥:“有。”

席嘉樹:“你切平板。”

趙淩玥沒問為什麽,切到了平板的微信視頻通話。這會,她才發現休息日裏,席嘉樹沒在休息,而是在冰場裏。從環境看來,不是首鋼體育園的冰場,倒是像是一個小型俱樂部的冰場。

她問:“你在哪兒?”

席嘉樹說:“私人冰場,記得我和你說的上海滬太路的冰場嗎?他在北京也開了一家。等你回國,我可以帶你過來,保證不會有閑雜人等。”

說着,他又調了下手機鏡頭的角度。

席嘉樹已經換上了滑冰服和冰鞋。

趙淩玥,問:“你要給我看什麽東西?”

席嘉樹:“你看着。”

沒一會,音箱裏有這幾日趙淩玥再熟悉不過的音樂響起,正是她的自由滑配樂《紅磨坊》。接下來,更讓趙淩玥驚詫的是,席嘉樹在冰面上演示她的自由滑,編排全是岳斌所教授的,絲毫不差。

漸漸的,驚詫消逝。

取而代之的,是沉迷。

趙淩玥沉迷在席嘉樹所展現的《紅磨坊》——迷人又純粹且令人向往的愛情。

結束時,她隐隐約約有些明白岳斌所言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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