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三個人你望我我望你的, 一時半會竟沒人吭聲。
直到最後, 先開口的還是岳斌。
“你……”
他看趙淩玥的目光多了幾分不一樣的打量, 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 只聽身邊的景語不鹹不淡地哼了聲, 他才收回目光,對景語說:“我和周淩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景語說:“什麽叫不是我想象的那樣?我有想象過嗎?岳老師您和您女神之間的事情, 又和我有什麽關系呢?”話語間,醋味橫飛, 連趙淩玥都聞到了。
趙淩玥看着兩人, 說:“我先去換個衣服,岳老師和表姐先聊。”
景語一把拉住了趙淩玥,說:“沒什麽好聊的,你和周淩是什麽關系?”
未料岳斌卻将景語拉了回去, 沉着張臉,對趙淩玥說:“淩玥, 你先去換衣服。”
“換什麽衣服,我……”
“景語!”岳斌沉聲喊道。
景語登時抿唇。
趙淩玥見狀,拎着冰鞋飛速去了更衣室換衣服, 關門前不着痕跡地望了一眼, 只見人前嚴厲得令學生不敢喘氣的岳斌表情溫柔得不能再溫柔,也不知低聲和景語說了什麽,景語伸手輕輕地捶了岳斌一下。
岳斌寵溺地笑。
景語又扁嘴說了些話。
岳斌颔首。
……那眼神兒仿佛在說你要天上月亮都摘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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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淩玥原本擔心兩人吵架, 如今一見兩人的情況, 立即心知肚明, 當下關了更衣室的門,開始換衣服。同時,心裏也明白了一事,席嘉樹這個小朋友真了不得,為了幫她得到岳斌編舞的機會,連表姐的美人計都使出來了。
趙淩玥從更衣室出來的時候,兩人已經恢複如初。
景語像是個乖學生那般,站在岳斌的身後,仿佛剛剛的醋味橫飛的場景只是趙淩玥的一場幻覺。待趙淩玥站定,岳斌又再度上下打量着她,語氣比起以往多了一絲溫和,問:“你認識周淩?”
趙淩玥說:“她是我的母親。”
聽到這話,景語倒吸一口涼氣,望着趙淩玥的目光,充滿了一種世界如此之小的不可思議。反倒是岳斌沉穩,仔仔細細地又看了趙淩玥幾眼,興許是有過猜測的緣故,冷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他的眼神有幾分恍惚,仿佛在透過趙淩玥看着舊時歲月的故人。
俱樂部裏很是安靜,只有維持冰場的機器在響動。
趙淩玥動動唇,問:“岳老師,您認識我的母親?”
岳斌仿若未聞,似乎沉浸在了舊時的回憶裏。
景語說:“岳老師沒移民之前在上海待過很長一段時間,你也是上海人吧?你父母都是,對嗎?”見趙淩玥颔首,她又說:“岳老師說過,他曾經在上海的弄堂裏遇見過一個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姑娘,活潑靈動,穿上冰鞋踏在冰面上時又有許多面孔,無不令人驚豔。當時岳老師只有十六歲,你母親應該是二十二歲。岳老師勸她加入國家隊,沒想到被拒絕了,後來勸說許久,仍然未果。出生于音樂世家的岳老師便換個方法,想給你的母親編舞,然而沒想到的是不到一年,你母親便嫁人了……”
景語頓了下,看了眼岳斌,斟酌着用詞。
趙淩玥卻勾了勾唇,了然地道:“岳老師是覺得我父親配不上我母親嗎?”
景語沒想到趙淩玥說得如此直白,而岳斌的原話确實是這個意思,只不過彼時岳斌喝了酒,酒勁兒上頭,頗有些口不擇言——“哪裏來的小混混,高中都沒畢業,三大五粗,滿身匪氣,居然娶了周淩?”
滿口的震驚和不可思議。
當然這話,景語也不能說給趙淩玥聽。
她苦笑了聲。
趙淩玥說:“我母親嫁給我父親時,身邊沒有任何人看好,都說出生市井的父親是踩了狗屎運才娶到了富豪家的小姐。但是我母親和我說,她這輩子做得最對的事情,就是嫁給了我父親。”
一直沉默的岳斌開了口,問:“你母親現在幸福嗎?”
趙淩玥微微一怔,擡了眼,輕聲說:“我母親在我十四歲的時候走了。”
岳斌的身體顫抖了下,喉結滾動,整個人定定地看着趙淩玥,情緒波動得厲害,面色亦微微發白。景語察覺到岳斌的異樣,說:“俱樂部樓下有家咖啡廳,現在還沒打烊,岳老師要不和淩玥去喝杯咖啡?”
岳斌極速穩定自己的情緒,不等趙淩玥開口,就已經先行一步,步子急促,已是有幾分失态。
景語又對趙淩玥說:“我就不去了,你們去吧。”
似是想到什麽,景語又嘆了聲,說:“岳老師一直以為你母親過得很好,如今得知噩耗,難免有幾分失态,你多多諒解。”趙淩玥輕輕地應了聲,随後才離開了俱樂部。
眼下剛過八點,俱樂部樓下的咖啡廳裏客人依舊不少。
趙淩玥要了一杯美式咖啡,往周遭一望,才在角落裏見到了岳斌。她雖然晚了岳斌幾分鐘下來,但是岳斌的桌上已有兩杯咖啡,其中一杯已經空了,另外一杯還剩餘四分之一。
他此刻已經平靜下來,神色恢複如初,見着趙淩玥,還朝她微微颔首,仿佛又是初見時那位外表儒雅內裏嚴厲的岳斌老師,只不過此時眉眼間多了一絲初見時沒有的慈祥。
趙淩玥坐下來。
岳斌說:“剛剛失态,讓你見笑了。你母親是我遇見過的花滑選手裏最有天賦的,你較真的時候分外像你的母親,”似是想到什麽,他又看着趙淩玥,眼神裏透露出幾分對過往的懷念,旋即又嘆了聲:“冒昧問一句,她……是怎麽走的?”
趙淩玥垂下眼。
半晌,她才輕輕地說:“因為一場意外。”
她至今還記得。
醫院冰冷的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母親拉着她和弟弟的手,他們姐弟倆只有貼着母親的臉才聽得見虛弱到極致的嗓音,還是那麽溫柔,那麽溫暖。
“要聽爸爸的話哦。”
“媽媽愛你們。”
随後,氣息逐漸衰弱,直至消失。
心電圖發出了刺耳的聲音。
她一轉頭。
父親面無表情,挪着灌了鉛似的步子,上前擁住了他們。
至今回憶起這一幕,趙淩玥心中仍然難以平靜。
那會年紀尚小,總覺得父親連一滴眼淚都不給離世的母親,實在冷情。再後來,某日父親醉酒,抱着母親的遺物,四十多歲的男人哭得像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她方知父親不是無情,是肩膀上的責任和擔子太重,由不得他落淚。
岳斌嘆息一聲。
他問:“你是在為你的母親圓夢嗎?”
趙淩玥緩慢地搖頭。
她忽然問:“岳老師,我可以冒昧地問你一個問題嗎?”
岳斌說:“你說。”
趙淩玥問:“你對我母親是什麽樣的感情?”
岳斌說:“伯樂與千裏馬。”
趙淩玥說:“岳老師,我母親的夢想她早已靠自己達成。您可能不了解她,她熱愛花滑,但更熱愛自己的家庭,與心愛的人組建家庭,生兒育女,是她最大的夢想。而我現在是在替自己圓夢,我滑冰不為任何人,只為自己,只想有朝一日能站在世界舞臺上,被所有人認同我對夢想的追逐。”
岳斌久久沒有言語。
趙淩玥即将回國。
再過一個半月,她即将要參加國內的一場比賽,雖說不是國際級別的賽事,但是作為她的處女賽首秀,林泉十分看重。她從岳斌這兒學了自由滑的編排,回國後林泉還給她安排了短節目的編排,是國內頗有名氣的編舞老師。
她訂了第二天夜晚十點的航班。
景語說要送她。
未料,去機場的時候,岳斌也來了。
岳斌全程一聲不吭,直到趙淩玥換了登機牌,托運了行李,準備與兩人告別時,她才發現景語人不見了,只剩下岳斌在原地。她走過去,說道:“這段時日感謝岳老師的教導,我回國後回多加練習,總有一天我會讓岳老師你承認我的花滑。”
岳斌淡淡地說道:“我會抽出兩天的時間,回國看你的比賽。”
趙淩玥愣了下,半天才明白過來他話裏的意思。
“這……這……”
話音又戛然而止。
她抿着唇,問:“是因為我的母親嗎?”
岳斌說:“不全然是,最重要的是,你的《紅磨坊》确實有能打得動我的地方。作為十五天的老師的建議,你回國後可以多與嘉樹相處,他會是你突破瓶頸的關鍵。”
趙淩玥有些不能理解這句話。
岳斌不打算多解釋。
而此時,景語拎着兩杯咖啡過來了,說:“時間差不多了,淩玥你該過安檢了,回國後給我的微信發個消息……”說着,她把其中一杯咖啡遞給了岳斌,又湊到趙淩玥身前,說:“回去後,幫我給席嘉樹那小子轉告一句話,別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
她拍拍趙淩玥的肩,一副笑眯眯的模樣。
“再見了,回國後找你們玩。”
趙淩玥心中微動,也跟着笑了,說:“好的。”此時,手機震動了下,來了條微信。
【席嘉樹小朋友:趙金魚,過安檢了嗎?】
景語眼神兒尖,笑而不語地和趙淩玥揮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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