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心疼帶着不可置信的悔意,明顯是心疼……

黑色賓利之上,王齊飛在駕駛座穩穩當當開着車,車內空氣安靜得針落可聞,裴淮之坐進車後座裏,深眸輕阖,眉心微皺,一聲未吭,然而氣氛卻并沒有他想象中的壓抑。

當初那飛出籠子的小金絲雀一而再再而三拒絕裴總給的臺階和好意,次次将這個無論在多大的項目面前,都面不改色古井無波的男人氣得夠嗆,今日裴總再次主動送上門,也未讨到任何一個好臉色,王齊飛原以為裴淮之的火氣至少還得發上個一兩天才能消停,可如今卻意外的平靜。

雖然等到在車上再次見到回來的裴總時,男人臉上的神情仍舊不容樂觀,可先前很長一段時間的那種煩躁易怒,一點就着的氛圍,倒是全然沒有了。

王齊飛透過後視鏡,猶豫着該不該開口問一問後續的安排。

半晌後,他還是開了口:“裴總……和小姐談得如何?小姐願意回家了嗎?需不需要——”

裴淮之竟然也沒藏着掖着,就這麽直截了當和王齊飛聊了起來:“回什麽家,把人惹哭了,罵了我一頓。”

男人輕嘆一口氣,自嘲地扯嘴笑了聲,語氣無奈卻又有些慶幸:“不過好歹是願意罵我了,而不是什麽都不肯說,單純直接地讓我滾。”

“總算是讓我滾得更明白一點,你說是不是?”裴淮之看着手機屏幕上,那個因為拔了智齒而腫了半邊臉的小丫頭,眼神都沒舍得挪開。

王齊飛:……

他可不敢說。

裴淮之也沒管王齊飛答沒答,只是自顧自地說:“就是又把她惹哭了,以前好像也沒見她這麽喜歡哭,小女孩兒哭了要怎麽弄呢?我也沒處理過這種事,眼淚一個勁兒往下掉,那臉又是腫的,想給她擦,她也不願意讓我碰一碰。”

裴淮之似乎對周酒掉眼淚這件事,心疼又無措,這件事情超出了他認知和解決的範圍,他從小到大別說是和人吵架哭鼻子,就是當初在特種訓練時,肩膀挨了倆子彈,都穿孔了,也沒見眉頭皺過一下。

唯一令他刻骨銘心有過悲傷的,大概就是那年即将高考之前,他的母親用她畢生最引以為傲的那座影後榮譽獎杯上尖銳的金色翅膀,在他身上劃出血後,又劃向自己的脖頸,最後發了瘋似的丢開,沖向高樓,從高樓的窗戶縱身一躍,狠狠地摔死在他面前,血濺了一地,也濺滿了他的臉。

然而即便是那時候,裴淮之也只是安靜地擦去混入眼眶那溫熱的深紅色,自始至終沒有掉過半滴眼淚。

那會兒步伐有人在私底下悄悄說,裴家獨子妥妥是個冷血無情的怪物,可他只是覺得,哭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可如今在周酒這裏,哭泣成了他最最需要去解決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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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助理。”裴淮之沒擡頭,只是嘴上問,“你家太太哭的時候,該怎麽辦呢?”

王齊飛沉默地思考了片刻,發現自己可能給不出相似的經驗和建議:“我們結婚已經很多年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鬧的,吵不過就不說話,實在要是惹急了,就動手開打,哭就哭呗,還能怎麽辦,哭一下又不會少二兩肉。”

裴淮之擡眸看向王齊飛的眼神都不對勁了,這個已經不是普通的吵架了,這都上升到人品素質道德甚至違法的範疇了,然而還沒等他開口教訓人,就聽見王齊飛繼續補充道:“噢,裴總您別誤會,我說的是我吵不過,我媳婦就打我,我只能偷着哭,那不然還能怎麽辦?也不能碰她一下啊,這麽多年,她為家裏付出得實在是太多了。”

裴淮之放下心來:“這還差不多,倒是合理了。”

就憑王齊飛這說話大喘氣,常常令人産生歧義的交流方式,被老婆揍實在是太正常了,裴淮之暗暗地表示了理解。

王齊飛總覺得那只小金絲雀似乎有着旁人難以察覺的,十分特別的魔力。

甚至于連裴總自己可能都沒有發現,比起那小半個月下來,執拗地忍着不願意去聽去看有關于那出逃小女人的任何新聞信息,不願意再讓她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肆意嚣張耍盡各種小丫頭脾氣,如今這樣見上一面,哪怕見面的方式和後續的交談都不見得如他心意,可那躁郁難解的心情,卻在這短暫的拉扯中,輕輕松松煙消雲散。

過去常聽人說,相思之情最是難解,那會兒王齊飛不這麽認為,覺得相思難解的也無外乎是因為沒有金錢,要是有了金錢還是難解,那就是還不夠多,若是像他們裴總那般,錢多到上下八百輩子不用為物質發愁,那還擔心什麽女人寵物小情人不自動往身邊來靠?

至少可以像他之前那樣,打造一手純正奢靡的金屋,讓喜歡的女人心甘情願永遠地鎖在這金屋裏,乖乖等着人回家。

何愁會有相思之苦。

可如今想來不是的,縱使裴淮之有再多的錢,當真碰上喜歡的,還不是得放下出生時便與生俱來的身段和尊嚴,一次又一次主動送上門,對方不一定領情,自己卻覺得見上一面都尤為珍貴。

王齊飛大概是忘了先前讓裴淮之哄人的時候,他說的那些狂妄又混賬的話,這會兒話匣子打開了,又勸了句:“裴總,女孩兒哭了那肯定就是覺得受委屈了,哄是必須得哄的。”

只是這一回,他倒是沒再從裴淮之嘴裏聽見什麽“老子這輩子都沒哄過人”這樣一出口就是注定孤獨一生的混話,就聽見車後座上向來精明果斷的男人,忽地無奈地輕嘆了口氣,沒有了當初的那股子傲氣和高高在上:“我這輩子是真沒哄過人,周酒小的時候就不是個愛哭的人,以前沒機會哄,是因為她不哭,現在沒機會哄,是她連靠近都不願意讓我靠近了,說出來都不怕你笑話,我現在在她跟前,連說句話都猶猶豫豫,不敢開口,擔心哪裏說的不對,她扭頭就走,又或者哭得更兇。”

他從來都是男人堆裏頭長大的,小的時候臉上就鮮少有笑容,同輩或是小輩的女孩雖喜歡偷偷看着這個長相過分出衆的小哥哥,可卻從來沒有人敢靠近他,學生時期身邊的同學朋友都沒有女生,後來把自己送進特種隊裏,那一塊摸爬滾打過泥潭攀陡崖挨子彈的,更是沒有嬌滴滴的小丫頭,見了血也只是咬咬牙打緊繃帶繼續扛,沒人妥協沒人怕,可如今他一見到周酒那豆大的眼淚珠子,竟莫名心慌。

“委屈肯定是有原因的,這麽多年,外界有關于您和其他女人的傳言,數不勝數,周酒小姐哪怕被您死死藏在翡落灣裏頭,這些事也不可能一句聽不見,她若只是喜歡您的錢,大可不管不顧,趁能在您身邊的時候,盡可能地為自己攢下積蓄,您也知道的,以您的身家,若真想動點心思,只要悄悄摸摸取那麽分毫,都夠多少人下半輩子安安生生了,可是周酒小姐沒有。”

“我之前查過了,只是因為你不願意再聽我彙報她的消息,便沒敢和您說,離開您之後的當天晚上,周酒小姐連家最便宜的快捷酒店都住不起,連找了好幾家看上去就陰森駭人安全都沒法保障的私家小旅館,可大概是因為手頭實在沒有多少錢,就連這種地方的錢都掏不出來,一個人孤零零的,拖着行李箱進進出出,滿大街跑,後來無奈只能先回老家。”

王齊飛透過後視鏡,看到裴淮之此刻的神色,帶着不可置信的悔意,明顯是心疼了。

他雖嘴上說着要讓周酒出去吃吃苦頭長長記性,可這種人間疾苦早就超出了他這種生來便是天之驕子的認知範圍。

或許在他的設想裏,從翡落灣這樣寸土寸金的宮殿搬出去,住家普通的五星級酒店,就已經算是吃了苦頭,可他遠沒想過,周酒在他身邊這麽多年,竟然連一分錢都不替自己存下。

他知道自己給的不少,以為在這方面不用擔心,可是他卻沒想過,周酒自己其實并不願意要。

王齊飛見裴淮之沒發脾氣,膽子便更大了些:“後來再回來江城的時候,就是找天恒解約的那段時間,住的是十人一間的上下鋪青年旅社,我後來查到的時候,私底下去找過那個地方,巷子小到連車都開不進去,破破爛爛一棟樓,十多層,竟然連電梯都沒有,小姐應該是住在十二層,每天就只能靠爬樓梯解決,樓道又窄又髒又沒有窗,光都照不進去,大白天的,還得打着手機上的電筒燈,才堪堪看得清路。”

“爬樓……”裴淮之屏住呼吸,甚至不敢去想那種糟糕的環境,那小姑娘怕黑又怕累,以前剛來他家時,就沒見她跑過步,是個體育小廢物。

後來為了治氣喘,才硬着頭皮被他押着學了游泳。

在一起之後敢撒嬌了,就游不長了,總喜歡讓他跟在身後陪着一塊,上岸後也得哼哼唧唧喊上小半天累,別說爬十二樓,就連翡落灣那區區一兩層樓梯,她也不願意擡一擡那嬌貴的小胳膊小腿,若是他在家,必定賴着他,讓他抱着上樓。

“我給她很多卡的,可是她一張都不肯用。”裴淮之垂着眸,心頭兀地,像是有一陣突如其來的力道,狠狠扯着往下猛拽了一下,悶疼到呼吸都微微停滞。

王齊飛:“所以周酒小姐她……是真喜歡您,而并非看中您的錢,喜歡一個人,将至深至切的情感寄托在這個人的身上,那哪怕是聖人,也再難以做到能夠心平氣和地看着這個人,與其他人交往深切,甚至,有比自己更加親密的情感。”

“網上甚至是圈子裏,關于您的緋聞實在不少,不論是哪一條放到小姐面前,都會是個沉重的打擊。”

“我其實不太明白為什麽有的緋聞那樣離譜,她從小就跟了我,怎麽還能相信那些荒唐的傳言。”裴淮之若有所思地往後座上深深地靠了靠,而後掀開眼皮子,微皺着眉頭:“換做是你,你該怎麽解釋那些根本沒有發生過的事情?除了說沒有,還能怎麽舉證?”

王齊飛幫不上忙:“裴總……這,我除了我太太運氣不好,看上我以外,也沒別的人能看上我了,倒是少了這份操心。”

裴淮之深眸盯着一處出神,而後又問:“你會因為今天出門去菜市場買菜,看中了塊豬肉,花錢買了下來,然後去和太太解釋,你和賣豬肉的老板娘沒什麽不正當的關系嗎?”

王齊飛握了握方向盤:“可是比如說像宋佳妮小姐這樣的,和買豬肉,倒是多少有點分別吧?”

這個比喻不恰當呀,讓他要怎麽回答。

然而裴淮之卻淡聲問:“宋佳妮和買豬肉,又有什麽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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