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鴛鴦炙(上)
再回長安, 已盡年下,長安都開始下雪。
安頓好了一幹人,我和李信卻還要進宮複命。
又是一出瞞天過海, 卻不能叫先帝知道, 多說多錯,我和李信很有默契地只撿了些誰家成親都會有的細節講。好在又不是自己的親妹子, 先帝也沒在乎那麽許多,只随口問了幾句, 便開始聊起一路上的風土人情。
到了午膳時間, 先帝仍有些意猶未盡, 還命人給我們留膳。
只是飯還沒擺上來,徐安泰忽地急匆匆地走上前來與先帝耳語幾句,先帝勃然變色, 對李信道:“本來兩位愛卿遠途歸來,朕應當設宴接風。只是不巧……”
李信連忙站起身,行了大禮,“父親還在家裏等着臣, 恐領受不了至尊的美意。臣告退。”
我亦行禮,準備與李信一道退下。
誰知先帝卻叫住我,“伯英留下, 朕有話同你講。”
我只好站住,“臣恭請陛下訓示。”
“徐安泰,你來講。”
于是徐安泰上前一步,飛快地道:“方才有黃門來報, 說是禮部侍郎的夫人死在了貴妃的昭臺殿。”
這說的是後宮中事,一開始我還有些納悶,不知道先帝問什麽要跟我講。只是細細一琢磨才覺得不對味——本朝後宮共設四妃,貴、德、賢、淑各一位,貴妃自然只能是淩波一人;禮部侍郎是韓謹,他的夫人乃是長孫氏……長孫氏死在了淩波的宮裏!難怪要叫我留下。
我急問道:“那貴妃如何?”
徐安泰睇了我一眼,才緩緩地道:“貴妃無恙,只是受了些驚吓。”
我這才松了口氣,“那……韓夫人為何而死?”
“司藥司和太醫都驗過了,是中毒。”徐安泰垂眸。
中毒?此事非同小可!我下意識地想辯駁,卻因不知道事實經過如何,不好随意開口,只是問道:“韓夫人如何中毒了?”
至尊這才淡淡地開口,“朕也是剛剛聽說,還并不知道後宮究竟是怎的。走吧伯英,随朕去看看。”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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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先帝趕過去的時候,昭臺殿當真是亂作一團,連皇後都驚動了。
我們是沒看到長孫氏的屍首的,只是聽宮人說,七竅流血,死狀可怖。
聽說事發之時淩波正與長孫氏在用膳,一桌子的殘羹冷炙還沒撤下去,表姐正盯着司藥司的宮人查驗吃食器皿,而淩波為了避嫌,只是帶着自己宮裏的人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我偷偷地打量一眼,淩波面上還有未幹的淚痕,想來是很為長孫氏難過的。
“大家到。”徐安泰喊了一聲,衆人才稍稍消停,一齊過來行禮。
先帝不耐煩地揮手,讓衆人起來,才問表姐,“這是怎麽回事?”
“妾趕過來的時候韓夫人便已經咽氣了,太醫說是中了毒,一屍兩命……妾這才命人查看。”表姐說得平靜,沒有半點被吓到的模樣。
先帝一聽“一屍兩命”便不自覺地皺了眉,擡手指了指淩波,語氣也有些急躁,“你來說。”
這是淩波進宮以來我第一次見她。比起進宮前,她消瘦了些許,氣色卻還好,想必宮裏也不會有人會跟她過不去。只是過去了這麽久,我仍舊不敢看她,幸好作為臣下我也不能直視宮妃,才好順理成章地移開目光。
淩波盈盈一福身,我感受到她的目光再掃過我的時候有一瞬的停滞,但也僅僅只有那一瞬而已,片刻後,她便神色如常地對先帝道:“回禀陛下,妾昨日做了些山楂糕,做得有些多了,在宮裏分發一周還有剩餘,想着許久不曾見韓夫人,便命人請她進宮來嘗一嘗。見正好到了午膳的時間,妾就留韓夫人用膳,誰知……”
“你自己做的?”先帝問。
淩波搖了搖頭,“妾陪着韓夫人說話,并不曾去庖房。今日的午膳都是司膳司送來的。”
先帝與淩波說話時語氣随意,淩波答話之時也不見緊張,想來二人關系還是十分融洽的,我也能……稍稍放心些。
就在這時,有司藥司的宮人低呼一聲,舉着一枚發黑的銀針行至帝後跟前,行了一禮。“禀大家,禀皇後,婢子找到了。”
先帝沒有說話。表姐看了一眼那發黑的銀針,神色有些厭惡,“從哪裏驗出來的?”
“那道鴛鴦炙。”
另有宮人捧着鴛鴦炙過來,呈給帝後過目。
先帝指着鴛鴦炙問淩波:“韓夫人動過這道菜不曾?”
淩波點頭道:“這道鴛鴦炙雖然是司膳司呈上來的,但佐菜的魚鲊1卻是妾自己親手釀的。韓夫人進宮時尚不知道自己有孕在身,只是嘗山楂糕時覺得酸得很是喜歡,用午膳時聞了白玉肘子的味道便犯惡心,妾招了司藥司的宮人來把脈才驗出有孕。這鴛鴦炙是妾特意讓司膳司加的。”
先帝的臉色變得有些不好,問宮人道:“是魚鲊有毒還是鴛鴦肉有毒?”
“回大家,是鴛鴦肉有毒。”
不光是淩波,先帝與表姐都微微松了口氣。但松完氣後,先帝忽然怒道:“去,把這個做鴛鴦炙的宮人帶過來,朕要親自審問!”
徐安泰應聲而去。
趁着等人的間隙,先帝似是想起還有我在,才叫我:“伯英,依你之見,這下毒之人是沖着貴妃去的,還是沖着韓夫人去的?”
“臣……只是一介武官,并不擅斷案,至尊還是召大理寺的推官來問話得好。”我連忙把話推了回去。
誠然我是覺得此事有些端倪的——若是沖着淩波去的,她就在宮裏,能下手的機會太多,何必要挑這麽個時候?必然是沖着長孫氏去的。只是我不知道宮裏有什麽人會與長孫氏有深仇大怨要至她于死地。何況長孫氏乃是韓謹之妻,而先帝與韓謹之間那些不可言說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斷了個幹淨,從前聽說先帝還為難長孫家,難保此事不是先帝要借誰的手除了長孫氏。若真是如此……揭穿此事對我半點好處都沒有。
先帝看了我一眼,沒有做聲。
表姐這便接話道:“不論此人是沖着謝妹妹還是韓夫人,都是個蛇蠍心腸之輩。後宮斷斷不能容這樣心狠手辣之人,一旦查實,必将嚴懲!”
先帝卻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淡聲道:“但願如此。”
他這态度……有些不對。我暗驚——莫不是先帝在懷疑是表姐做的?
怪我從不關心後宮之事,不知道淩波進宮之後與表姐關系如何,不過一表姐的性子,既然答應在淩波入宮之後照拂她,就一定不會食言。但也難說,在淩波進宮之前,姨夫就上書反對過,但因為先帝與另一幹帝黨的大臣分毫不讓,姨夫才只能作罷。若是姨夫在表姐身邊安插人手,找個機會想對淩波不利卻誤傷了長孫氏……也不是說不過去。
一旦涉及勾心鬥角,我就萬分頭疼,千頭萬緒理不清,竟不知道信誰才好。
恰在此時,昭臺殿的宮人來禀報:“禀至尊,禀皇後,禀貴妃,禮部侍郎韓謹求見。”
哦對,死的到底是他的妻子,他當然要來看看。
一時間,先帝、表姐、淩波的神色齊變,卻是各異的。
詭異地靜默許久,先帝才吐出一口氣,肅容道:“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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