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施盼第二天起來的時候,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臉上,昨天的腫已經消退了。

她有點納悶,起身湊到鏡子前看了看,臉上的腫确實是消了,只剩下一條長長的淡淡的痕跡。

她拿梳子梳了梳頭,将兩邊的碎發勾到一旁,遮住了大半的痕跡,她還是有點不想讓許湛看見。

她走到客廳,發現許湛不在,廚房裏也沒人,只有書房的門緊閉着。

她走過去,伸手敲了敲,“許湛?”

裏面沒人回應,她推了一下,門就這麽輕易地被推開了,确實是沒有人。

施盼拉着門把手将門帶上,轉身的時候發現許湛就在她的身後,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不自然地撫了下頭發。

他說:“你找我?”

“沒。”

“你剛剛去哪了?”

她側着臉,眼睛左顧右盼,就是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許湛站在原地看着她,“我出去轉了轉。”

知道她不自然,轉身去了陽臺。

其實他是去了趟花鳥市場,買了束新鮮的切花。許湛将玻璃瓶裏已經蔫了的花取了下來,将裏面的水倒了出來,去廚房裏換了幹淨的水。

他将包在報紙裏的薔薇取了出來,薔薇花開得嬌小,在碩大的玻璃瓶裏有種不協調的美感。

施盼在書房門前看着他的背影,最終還是慢吞吞地挪了過去,坐在懶人沙發裏看着許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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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線從遠處流下,他的側臉在日光的沐浴下有種不确切的美感,淡色的薔薇花在他如玉的指節間穿梭,花瓣落在他的掌背。

他今天穿的是件淺色的衛衣,低垂着眼睫,目光柔和且專注。

施盼心裏有種巨大的失落感,這種失落感在許湛開口時到達了巅峰。

他說:“好看嗎?”

施盼沉默着。

許湛側過身子,将插好的鮮花給她看,笑着說:“我以為你會喜歡的。”

她心裏一酸,說:“挺好看的。”

只是心中卻在慢慢地疏遠他,對待許湛的态度也是逐日地冷淡下來,一直維持到18年末,施盼的大學導師過生日那天,徹底迎來了感情的大爆發。

那天正逢雪天,施盼刷微信群消息時,發現了大學同學說要一起聚一聚,給導師過個生日。

還特意@了她,問她去不去。

施盼坐在沙發上,抿了抿唇,以前大學讀研時,導師對她多有照顧。這次老師生日,她也說不出拒絕的話,況且她現在在家閑着也是沒事做。

在六月底的時候,咖啡廳就關了。主要是生意也不太好,一直賠錢,自己的精神狀态也出現了一些問題。她不想向許湛開口,怕有些話說出口就顯得生分了,只是說自己對咖啡廳已經沒有興趣了。

王磊和小雨那,她也給了她們一些錢,足夠讓他們去找下一份工作,是她對不起他們。

有時候整個人都覺得有點恍惚,許湛問她,她也說不上個所以然。

今年他的公司已經成功上市了,而自己和他之間的差距仿佛越來越大。就像一條鴻溝擺在面前,她沒有信心自己能夠跨過去。

施盼在手機屏幕上敲敲打打,最後點擊發送。

【一顆酸柚子:在什麽地方啊?】群裏人裏面就發送了個地址過來。

【快來啊,我們都好久沒一起聚聚了。】施盼看着發過來的地址,沒再回複。

她套了件白色短款羽絨服,準備出門給老師選一件禮物。

許湛看着她,問:“你這是要去哪裏?”

她沒隐瞞,老實說:“去悅瀾酒店。”頓了頓,她補充道,“今天導師過生日。”

他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她的導師過生日,同學們一起聚一聚,他過去總歸是不好的,所以他沒再說話。

施盼其實是有點失落,以為許湛會提出來跟自己一起去的。

其實這幾個月他們之間的相處變了,她是能感知道的。不停消耗一個人的愛意,他也是會累的。

施盼開了門就離開了,許湛捏着遙控器的手蜷緊,手臂上淡青色的血管蜿蜒。一直到施盼離開,才像是沒了力氣般松開了手。

這讓他感覺很挫敗。

施盼挑了一條絲巾,絲巾面料選品上好。以前大學時見導師天天都帶着絲巾,幾乎都不重樣的。

她想,導師應該會喜歡的。

讓人包好後,裝進了包裏。

悅瀾酒店離商場不遠,走不了多長時間就到了。

她低着頭,兩邊的頭發被風吹亂。她卻心不在焉,她覺得該好好想一想她和許湛之間的關系了。

其實上次夏梅短暫地清醒了一陣,自己告訴了她已經結婚的事情。

夏梅臉上沒什麽情緒,只是淡淡地表示知道了,只是在她臨走時問她:“你覺得自己不會成為下一個我嗎?”

後來這句話就像是魂一樣,怎麽都繞不開。越美好的東西就越怕失去,就像指尖的流沙。

她在工作中幫不了他什麽,即便沒有簡瑤。可未來裏,她不敢保證會不會有下一個,下下一個的發生,她真的太害怕自己會變成夏梅那樣了。

不知不覺中,就走到了目的地。

酒店門口站着老同學陳可露,她正不停地躲着腳,看見施盼走過來,還努力辨認了一番,怕自己認錯了。

她的臉上挂着真切的笑容,走過來攬住施盼的手肘,親切的說:“你可算來了,我都怕你沒找對位置。”

“畢竟大學時,你可是個路癡。”她笑着說道。

這一句話頓時像是回到了大學時代,施盼對她笑了笑,說:“難為你還記得了。”

酒店裏面很熱鬧,人都差不多到齊了。

只是望着舊日同窗,施盼也很難分辨出幾個人了。

大家卻沒忘記她,見她進來,其中一個瘦高瘦高,戴着眼鏡,長相儒雅的男士笑着對她說:“你可算來了,老師身邊的座位我們都給你留着在。”

施盼使勁地回想了一下,才發現這個人是班長,她禮貌地致謝,然後走到老師身旁坐下。

她從包裏取出禮盒,遞給身旁的導師,笑着說:“老師,生日快樂!”

其他人見狀,也都拿出了自己準備好的禮物遞給老師。

老師說:“不是都說了只是簡單的過個生日,大家一起聚聚的嗎?怎麽搞的這麽破費,小敗家子啊。”

“老師,這是大家的一點心意,你就收下吧。”施盼說,“況且大家也都工作了,你就放心吧,敗也是大家夥樂意。”

這一番話下來,大家連聲附和。

恰巧這個時候服務員上菜,老師也就沒再說什麽了。

不過,席間吃飯的時候,陳可露随口對施盼提了句:“聽說你結婚了啊?”

聲音不大,但還是被坐在一旁的人聽了去。

“你居然都結婚了啊?”

施盼夾了一筷子菜剛剛準備送到嘴巴裏,聞言放進碗裏,應了聲:“嗯。”

“那你這就不夠意思啊,都不在群裏通知我們一下。”一位同學說道。

施盼不知道該怎麽回,只能幹巴巴地說:“下次有機會,一定。”

“噗。”旁邊的陳可露笑了聲,“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麽傻話嗎?”

施盼:“……”

不過大家夥也沒繼續糾纏這個話題,只是說:“這樣,你幹一杯,咱們就當過去了。”

“說什麽傻話啊,施盼喝不了酒,你不知道嗎?”

聞言,剛剛說這個話的男生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虛,準備說算了的。

結果施盼拿起旁邊裝了小半杯酒的杯子,一口悶了下去。酒精入喉,火辣辣地疼,陳可露連忙給她拿了一杯橙汁,歉疚着說:“抱歉。”

“沒事。”

導師說:“你們這群熊孩子,這麽大了還不讓人省心。”

那個男士立馬對施盼表示歉意,施盼也不想掃了大家夥的興致,說:“一點點,不礙事的。”

但是究竟是不是這樣,只有她自己清楚,腦子裏面像是揉了一團漿糊,暈乎乎的。

她伸手捏了捏,夾了一筷子菜塞入口中,想将那股難受感壓下去。

一整晚,她都有點難受。

好不容易熬到結束,大家夥說想再去玩玩,問她去不去。

施盼連忙罷手,衆人看見她臉上有着不自然的紅暈,知道這是醉了,也不好意思再拉着她了。

只是問:“你沒事吧?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施盼連忙擺手,說:“我家就在附近,沒事的。”

說完,搖搖晃晃地準備出去了。

“我送你吧。”陳可露攬着她的胳膊肘,關心地說道。

這次施盼沒拒絕。

出了酒店,外面已經如約飄起雪花,幹燥的寒冷不斷侵襲,刮得施盼的臉生疼,但是感覺清醒了不少。

陳可露松開她的手,問:“要不我等你家裏人來接你吧。”

施盼含糊道:“不用了,真的沒事,我都多大人了,不會路癡的。”

她站在門口,随便看了一下,看看還有沒有出租車可以乘坐,結果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形倚在一旁的路燈下。

施盼踉跄着往前走了幾步,瞬間清醒不少。

陳可露怕她摔倒,跟着她走了過去,見她望着對面的男子,她不确切地開口:“你認識這個人嗎?”

她含混不清地應了,于是她沒再上前。

只是往那男人的方向多看了幾眼,男人身形高大,暖色的燈光将他的眉眼襯得柔和精致,他朝着這個方向看着,顯然是注意到了。

她想那應該是施盼的丈夫,便沒再打擾,跟着那些人一起離開了。

當然也有人注意到了,小聲問道:“這個男的是誰啊,感覺好帥。”

“我也不知道啊。”她笑着說。

那人撇了撇嘴,沒再問,只是扭頭又看了幾眼。

待施盼走進,才發現許湛居然在抽煙,她看見他指節捏着的那根煙泛着猩紅的火光,原來他之前說的不抽煙是騙她的。

她想讓他告訴自己,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可是話在喉嚨裏轉了一圈,最終還是什麽都說不出來。

她感覺腦袋空空,酒精又上頭了。

他将煙掐滅,朝她走過來來。

他的衣服上還沾着煙草味,離得越近越清楚。她往後退了一步,試圖劃出一段距離。

許湛捏着她的手臂,說:“躲什麽?”

他将自己脖頸上的那條紅色圍巾取下,轉而系在她的脖頸上。

這條圍巾還是施盼外婆一針一線織給她,作為新婚禮物的。

圍巾沾着許湛脖頸上的餘溫,施盼靜靜地低着頭,酒精上頭,只聽她說:“我們分開吧。”

他皺了皺眉頭,似乎是不理解她在說些什麽,“施盼,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麽胡話嗎?”

她吸了吸鼻子,再度開口:“我知道,我說我們分開吧。”

許湛想說些什麽,但是聞着她身上淡淡的酒精味,酡紅的臉頰,他突然就什麽話也不想說了。

“你喝多了。”最終他還是開了口。

“我沒喝多,這一刻我甚至無比清醒。”她鎮定道,其實在她開口說那句話的時候,她的酒意就完全被吓醒了。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酒壯慫人膽,她接着酒意把心裏想了無數次的事終于給說了出來。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輕松了不少。

許湛冷冷地看着她,眼角眉梢再不似從前的那般情誼,連說出的話都是冷的,“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施盼沉默了,但她還是道:“我知道。”

許湛覺得自己心中好像燃着一團火,沒地方發洩,他看着施盼,終于說出了自己心中最想問的那句,“施盼,你愛我嗎?”

是愛,不是喜歡。

他很少這麽連名帶姓地叫自己,她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

“你後悔嗎?”他盯着她的眼眸,誓要看出個所以然。

施盼:“……”

他像是無力了一般,只是道:“今天我就當做什麽都沒發生,你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們好好談談。”

他沒再看施盼。

但她知道,任憑再好脾氣的人也是會有生氣的時候,剛剛他問自己後悔嗎,其實她說出口的那刻就後悔了。

可是已經說出口的話,怎麽能夠收回。即便他說當做什麽都沒發生,但是心中始終會梗着一根刺,不上不下,令人難受。

施盼低着頭,一個人默默往前走,許湛沒挽留。

滿天的雪花落下,一個往前走,一個停留在原地。

施盼感覺自己很累,裝了那麽久。可是眼眶卻一酸,眼淚不争氣地落下,她伸手胡亂地摸了摸,連忙擡頭望天。

可是天上有雪,雪花落在眼睫上融化成水,一時分不清流的究竟是水還是眼淚。

心裏像是空了一塊。

許湛立在原處,他開始後悔了,自己或許就不該說那些話,她就像是烏龜,稍有風吹草動就會縮進自己的殼裏面,這麽些年了,他怎麽就還不明白呢?

他自嘲地笑了笑。

想起施盼喝了酒,怕她出事,立馬又擡腳跟上她。

看着她停在原地,胡亂地抹眼淚時,他的心裏一緊,随後泛起細密的疼痛。

但是他只是看着,并沒有上前。他知道,這次必須得讓施盼明白,不然下次她還是會這樣。

人不疼,就不會長記性。

她走到一旁的花壇處坐下,胃裏泛酸,一陣一陣的難受,不停的幹嘔,可是卻什麽也吐不出來,倒是把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給逼了出來。

許湛看着,心裏也不是滋味。

旁邊有個藥店,他轉頭過去,買了點醒酒藥,準備到時候熬了給她睡醒喝。

不過一會的功夫,等他出來時,施盼已經離開了。

心下一陣慌張,跑過去看了看,四處都沒見她的身影。

直到大衣的衣角被輕輕扯了扯,他回過頭一看,發現施盼低着頭,暈乎乎地傻笑着。

然後她就沒了意識,靠在他身上就這麽睡着了。

最後還是他将施盼一路背着回去,一步一步,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他扭頭看了一眼施盼,她什麽都不知道了,但是腦袋無意識地往他的脖頸處蹭。

雪越下越厚,地上已經積了薄薄一層,踩上去留下一串腳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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