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一個弱得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咒術師,還有一只介于四級與三級之間的小咒靈,就在沼田家二樓的一個房間裏,應該就是那個好運跟傑當鄰居兼保育園同班同學的沼田浩仁了。

沼田太太這一套話術不知重複了多少次,她的語速飛快,連一個磕巴都沒打,大聲抱怨咒罵着夏油傑。

時間是最好的良藥,這句話放在沼田太太身上是不管用的。哪怕已經過去了十年的時間,哪怕夏油家在沼田浩仁受傷後不得不做出了賠償,還在不久後就搬家了,沼田太太還是死死地記住了夏油傑這個人。

因為夏油一家的離開并沒有讓沼田家變好,反而變得糟糕起來。

因為她的寶貝兒子沼田浩仁沒多久之後就變得神經質起來,他似乎一直處于恐懼中,雖然他從不像是夏油傑似的,張嘴閉嘴都是“有怪物”,但他的肢體語言和面部表情一直在向她、向很多人求救:有怪物,救救他!

這對于一門心思認定兒子優秀無比的沼田太太而言簡直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她不想認為沼田浩仁跟夏油傑一樣有病愛說謊,也不認為這個世界上有她看不到的怪物,她便理所當然地将一切都歸咎于夏油傑。

是他說有怪物。

是他要浩仁跟他一起說謊。

都是夏油傑的錯!

怨恨與憎惡的情緒在沼田太太的身上發酵,如溪流一般潺潺彙入了後方的沼田宅。她越是想要将這些生活中的不美滿歸咎于夏油傑,越是給沼田浩仁壓力,那些負面情緒便滋生得越快越多,無從疏導,最終成為那只咒靈的口糧。

咒靈仇恨人類是天性,咒靈屠殺吞食人類是惡意,但它們的力量源泉其實是人類的負面情緒。

“夠了!”沼田宅二樓的窗戶被人用力地推開,一個蒼白羸弱的少年用力地抓住二樓陽臺上的欄杆,帶着濃重黑眼圈的眼睛死死瞪向樓下的沼田太太,幾乎是撕心裂肺一般喊道:“夠了,媽媽!”

沼田太太瞪大了眼睛,她震驚地看向二樓那個對她大吼大叫的兒子,不敢相信這竟然就是對她一向乖順的兒子。

傻眼片刻,便是狂怒。

沼田太太一向好臉面,幾乎到了瘋魔了地步,沼田浩仁對她的忤逆簡直是晴天霹靂,尤其旁邊還站着一個認識夏油傑那個怪胎的混混,這簡直是在将她的臉面撕下來扔在地上踩。

“沼田浩仁,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啊!”沼田太太雙手叉腰,立刻吼了回去,“蠢得沒救的臭小子,我都說過多少次了,夏油傑就是一個怪胎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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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緒已經崩潰的沼田浩仁卻無法像平時那樣唯唯諾諾,對母親所有的話都點頭不反駁,他受夠了。

已經十年了,他已經受夠了!!

“夏油傑不是騙子,我才是騙子!”沼田浩仁不管不顧地大喊道,“我才是那個騙子!!!”

***

“別去那邊。”記憶中,那個黑發紫眸留着妹妹頭的男孩對他如是說道。

“為什麽?”年幼的沼田浩仁先是不解,旋即恍然,然後他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問道:“又是怪物嗎,傑?”

小夥伴夏油傑是附近一帶有名的怪孩子說謊精,很多人都覺得他在用謊言來騙取大人們的關注,不少小朋友都被父母耳提面命,要離他遠遠的。

沼田浩仁也被耳提面命過,不過他有自己的想法。

好吧,主要是夏油傑長得很好看,比其他拖着鼻涕的同齡人要幹淨好看很多。

古怪嗎?

明明超酷的!

怪物诶,能夠看到怪物的人,豈不就是下一個假面超人?

傑他一定是假面超人候選,所以他才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怪物!

沼田浩仁将自己這個觀點分享給其他小夥伴,小夥伴們一琢磨,诶,果然如此。

“我也好想能看到傑看到的怪物啊。”沼田浩仁舉了舉沒有二兩肉的胳膊,一臉期待,“好想跟傑一起成為假面超人。”

夏油傑給了他一個看二傻子的眼神,然後說道:“很醜的,最好還是不要看到嗎,它們會傷害你。”

沼田浩仁撇了撇嘴,還不是傑一直能夠看到,所以才會說這樣的話。

……後來他才意識到,夏油傑說的是真的。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四歲那一年,在公園裏,沼田浩仁終于見到了夏油傑口中的怪物,跟他想象得一點都不一樣。

沒有成為假面超人候選時的喜悅,只有身體被劃傷的疼痛和難以壓抑的恐懼。

他們好不容易才從怪物的爪下逃脫。

醫院中,沼田浩仁看着明明說了實話的夏油傑被推搡被斥責,他的父母還向夏油傑的父母索賠,他看着大人們完全扭曲了的猙獰表情還有夏油傑滿懷期冀的表情,沼田浩仁害怕了。

他退縮了。

“我沒有看到怪物。”沼田浩仁抓緊身上的被子,聲音很輕,他目光顫抖着看了夏油傑一眼,然後飛快地低下頭,他不敢看夏油傑的眼睛,磕磕巴巴地說道,“我沒有看到怪物。”

塵埃落定。

比起本地有名的怪孩子夏油傑還有他的怪物論,沼田浩仁的說辭明顯更符合大人們的觀點。

夏油傑被徹底孤立起來。

沼田浩仁知道自己做錯了,可他真的不敢說出他看到的真相。他不敢去見夏油傑,不敢回想當時的事情,像是一只膽小的鴕鳥,自顧自地将腦袋埋進沙子裏。

後來,夏油一家搬家了,夏油傑離開了這裏。

沼田浩仁聽着母親大聲叫好,認為怪胎夏油傑的離開讓這裏變得安全起來後,他依舊什麽都不敢說,無數的歉疚自責統統壓在心裏。

忽然有一天,他再一次見到了怪物。

跟公園的那一只不同。

它們同樣的醜陋,讓他毛骨悚然。

最可怕的是,這只怪物栖息在家裏的客廳裏,就在母親時常坐着的那張沙發上。

他的眼睛跟那只怪物對上了。

沼田浩仁難以掩飾心中的恐懼,他的表情和眼神暴露了一切。

【嘻嘻嘻。】怪物低低地笑着,發出了跟母親相似的笑聲,它說道:【怪胎!】

【騙子!】

【廢物!】

它纏上了沼田浩仁。

它在家裏肆意爬動着,窸窸窣窣的聲響讓沼田浩仁夜不能寐。它嘻嘻地笑着,就在他的耳邊,讓他毛骨悚然。它肆意在餐桌上爬過,惡心的涎水滴滴答答,讓他無法下咽。

家不再是他安全的港灣,而是恐怖的地獄。

他不再想要回家。

他害怕回家,但他拿不出合适的理由。

沼田浩仁試探地詢問,可不可以搬家,旋即就被母親狠狠地教訓了一通,認為他不理解大人們工作的辛苦,不用心學習,還總是想着這些沒有用的事情。

沼田浩仁不敢再提搬家的事情,至于怪物,他更不敢說了。

好想好想到外面住。

可沼田浩仁驚恐地發現,外面的怪物更多。

它們窸窸窣窣地在陰影中爬動着,發出恐怖的笑聲,絕大多數的怪物不會理會人類,但當它們發現他能夠看到它們時,惡意會傾瀉而出。

家裏與外面,哪一個更加可怕?

沼田浩仁獨自忍耐着,求助是沒有用的,當年的夏油傑便是前車之鑒,直到現在,母親在不滿他的成績時都會提起夏油傑,理直氣壯地将他所有的失敗都歸咎于夏油傑的身上。

不是的。

心底一個聲音弱弱地反駁,那是他脆弱靈魂在哀鳴。

不是夏油傑的錯。

是他的錯。

如果他當時沒有說謊,如果他當時說了真話,哪怕他會被當做一個怪胎,最起碼、最起碼夏油傑還會在。

好後悔。

好後悔。

***

此時此刻,已經逃避了十年的沼田浩仁站在二樓的陽臺上,他死死抓住陽臺的欄杆,蒼白的臉上浮起病态的紅暈,他不去看那只扒在他身上不停低語【怪胎】的怪物,死死盯着下方的沼田太太,負面情緒宛如火焰一般熊熊燃燒着。

“這個世界是有怪物的。”沼田浩仁一把抓住那只他從來避之不及的怪物,他依舊恐懼,但憤怒與悲傷沖垮了一切,他将那只怪物抓着伸向樓下的沼田太太,嘶聲喊道:“媽媽你看啊,它就在這裏!我看得到,我是怪胎,我也是怪胎!!”

“你給我閉嘴!”沼田太太尖叫着,她再也顧不上一旁的五條悟,轉身就沖向沼田家的二層民居,瘦小的身影宛如一只噴火龍,要将那個給自己冠以怪胎之名的混賬兒子焚燒殆盡。

五條悟神情冷漠地看着這一切,他擡起手,屈指勾下一點墨鏡,讓那雙蒼藍眼眸毫無遮攔地看向站在二樓陽臺上的少年咒術師。

即使他的情緒爆發了,依舊弱得要命,完全不值一提。

但五條悟卻用他那雙珍貴的六眼将對方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因為這個人曾經背叛了他的傑。

哪怕他現在再後悔,再痛苦,他也是背叛者,而這一切的苦果是他在自作自受。

“四歲啊,當時的傑一定很傷心。”五條悟慢吞吞地将墨鏡推回原來的高度,自語道,“說不定還委屈地哭起來了呢……糟糕,是限定版的傑,好想收集啊。”

在他的印象裏,夏油傑從來沒有哭過,打哈欠和被食物辣到不算。

五條悟瞥了一眼眼前民居前門牌上的【村上】,悄悄松了口氣。

真是的,剛趕來這裏時發現門牌上是【村上】時,他吓了好大一跳呢,生怕自己重生的不是單純的十五歲,而是什麽狗血的平行世界、沒有夏油傑的世界什麽的。

五條悟雖然憤怒沼田太太對夏油傑的诋毀,但她肯定了夏油傑的存在,這讓五條悟當時在心裏着實松了口氣。

只要這個世界上有夏油傑這個人,Great Teacher Gojo必定能夠找到他,少年人的青春可是不允許被奪走的。

五條悟轉過身,将沼田家的鬧劇抛之身後。

剛走兩步,“砰”的一聲,不怎麽響亮。

沼田太太發出了高亢的尖叫聲。

五條悟都不必回過頭,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六眼便将情報收集完畢。

沼田浩仁跳樓了。

可惜是二樓,摔不死人,最多摔斷腿。

至于那只四級咒靈,經過這一回應該能變成三級吧。

三級的咒靈,已經具備傷人的能力了。

以着沼田浩仁現在的能力,拼一把,應該能祓除掉那只三級咒靈。要是不能的話,呵,管他去死。

五條悟将手揣進褲兜裏,吹了聲口哨,溜溜達達地走了。

下一步,是調查夏油家的新家住址,就從夏油先生教書的那所學校開始調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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