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二天是個大晴天，織田深雪起的不算早, 房子裏的另一個人已經去上班了。

因為出門的時間有差異, 他們昨天晚上口頭約定，今天不用準備彼此的早餐。

織田深雪在心裏回顧着劇本的內容, 洗漱之後換了衣服。然後她走進廚房, 打算看看還剩什麽能吃的, 卻在冰箱門上發現了一枚便簽：

[今天早上出門之後, 發現附近有賣像是珊瑚項鏈一樣的櫻桃, 沖動買下後只好回家。路上被隔壁店的阿婆塞了沒賣完的面包，便買了店裏的牛奶作為酬謝。]

織田深雪把便簽紙揭下來, 然後打開冰箱。在看到裏面擺好的面包、牛奶還有櫻桃之後,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

上午九點半, 織田深雪走進影視城的大門。

導演們約定的時間是上午十點，織田深雪提前半小時到位。當她走到攝影棚所在的地方時，發現那一片區域……簡直稱得上人頭攢動。

少女和七八個或生或熟的面孔尴尬對視, 其中包括她昨天的兩位“競争對手”，也就是姓中野和源的兩個女生。

——不但試鏡的人選增加了, 在這裏圍觀的人……也比想象中翻了幾倍。

前一天發生的那些事——清水梅的死亡、黑勢力的介入、某個好心俄羅斯人的被捕, 以及織田深雪這個算是無辜路人、但和事件又多少有點聯系的家夥——只有很少幾個人了解情況。

因此對于劇組內的大多數人來說, 只知道“某位女演員在劇組自殺”。而在等待警方發布通知之前, 接替她後續戲份的人選, 幾乎可以說是這幾天劇組內唯一值得關注的事情。

織田深雪和那兩人隔空對視了一眼, 彼此基本都猜到了怎麽回事。事實上, 昨天下午導演們改口說“明天試鏡”的時候, 她們就沒指望競争對手只有兩人。

那畢竟是這部巨作的主要配角之一，如果說幾名導演能達成一致，直接選出一個人還好；一旦意見有了分歧，因此而産生的利益鏈，就不是個人能決定的了。

而現在的情況，就是明顯由于蛋糕分配的不同，導致每個人的意見無法統一。再考慮到其他情況，幹脆把單選變成了海選。

十幾分鐘後，現場又陸陸續續來了幾個人，大多是年齡和外形有相似性的年輕女性。織田深雪一個個看過去，其中至少一大半，是在《Tragic Marker》裏擔任過邊緣角色的。

Advertisement

顯然一晚上的時間，還不至于補充進來多少合适的新鮮血液。

雖然競争對手一下子擴大了幾倍，但織田深雪并沒有感到緊張。事實上包括源千代和中野明——也就是昨天的那兩個女生——都很清楚，這裏新添進來的人，大多只是拉鋸下的妥協而已。

真正能給自己帶來威脅的，依然是最初的對手。

由三位副導演坐鎮，十幾個人的初選如同一場面試——考察對人物的理解、念臺詞的水平、一分鐘的片段展示……就和走個過場差不多。

即使這樣，直到午飯的時間過去，第一輪淘汰才徹底結束。

除了織田深雪、源千代和中野明之外，還增加了一匹意外殺出來的黑馬，名叫有栖川惠子的女人。

她也是這四個人之中最年長的那一位，下半年就滿二十九歲了。

雖然時間很緊，但劇組還是安排了午飯。等到幾個人重新回到攝影棚，發現圍在外面的人……更多了。

其中甚至有七八個，是上午被淘汰下來的演員。

織田深雪：“……”

感覺自己就像一顆甜美的瓜，周圍全都是猹。

在下午的試鏡開始之前，四人才一起拿到了即将試戲的內容。織田深雪看着自己手機上的消息，神情若有所思。

[第3場21幕]。

這是一段……在“沙羅雙樹”的相關劇情裏，并不算劇情沖突性很強的部分。

在電影《Tragic Marker》之中，沙羅雙樹的人生，幾乎是被切割成了并不完整的兩部分。

在殺人魔BJ闖入她的家中，殺死她的母親并挖出對方的內髒之前，十六歲的少女每天最大的煩惱，就是自己定下娃娃親的未婚夫，又收到了哪個同校女生寫的情書。

而那天晚上，她從爬出來，用因焚燒而面目全非的臉，看向身後熊熊燃起的火光時……她就已經死過了一次。

而她們試鏡的這段劇情，是沙羅雙樹後半段人生的開始，電影中第一次正式出場——數年之後，在某座開放的私人小島上，她曾經的未婚夫早川三郎意外重逢。

從地獄裏爬出來的少女，抛棄了自己曾經的姓名，化為“沙羅雙樹”活在這個世上。而她曾經的未婚夫帶着新婚的妻子，在這個圈內小有名氣的婚假聖地度蜜月。

然而人生意外十之八|九，就在這座青年男女成雙成對的小島上，他們遭遇了一個模仿BJ的殺人手法、将屠刀砍向新婚夫婦的殺人魔。

确定了演出的內容後，四個人當衆抽簽排序。織田深雪看了看自己的紙條，上面是個③的标記。

“那麽接下來試鏡的順序，就是源小姐、有栖川小姐、織田小姐，最後是中野小姐。”

副導演之一的來生麻衣笑着說，然後看向攝影棚的角落。下一秒，一個過于高大的金發少年從那邊起身，然後在十幾雙眼睛的圍觀下走了過來。

他先向幾位導演鞠躬，然後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那張臉看起來能擔任任何一部青春偶像劇的男主，同時自我介紹說：

“早上好。我叫Kise，是早川三郎的扮演者。那麽請多指教了。”

Kise。

織田深雪和對方四目相對，看到少年對自己飛快的眨了眨眼。

……行叭。

Kise，圈內小有名氣的新人模特。織田深雪曾經注冊過對方的後援會論壇，以入界不到兩年的新人來說，數據的增幅稱得上的可怕了。

他真正的名字是黃濑涼太，海常高中二年級的學生，校籃球隊毫無疑問的主力人員。

而織田深雪之所以認識對方，是她初二那年，作為交換生在帝光上過幾個月的學。

當時在他們班上，包括黃濑涼太在內的幾個人，有“奇跡的世代”這樣的稱呼。

黃濑涼太顯然早就了解過流程，在自我介紹之後，就講目标轉向了第一位的源千代。

少女自然的沖他笑了笑，同樣上前幾步：“那麽Kise君，請多多包涵。”

***

這原本是棟奢華的別墅，然而由于之前那殺人狂的“來訪”，如今只能在一片黑暗之中，觸摸到坑窪的牆體與零星的血跡。

“這位……”

已經成為青年的早川三郎蹲在隐蔽的角落，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他的懷中摟着失去意識的未婚妻，不确定自己是否真正脫離了危險。

沙羅雙樹的臉上戴着面具，下面露出繃帶包裹的痕跡。那場大火毀掉了她全身一半以上的皮膚，就算花費常人難以想象的巨額金錢，也未必能恢複成過去的模樣。

何況，她就被仇恨的火焰吞噬，舍棄了自己身為人的皮囊。

織田深雪站在攝影棚的一角，看着“廢墟邊”黃濑涼太的表演。然後她幾乎是下意識的，回想起昨天晚上對戲的時候，自己男朋友臉上的表情。

“哎哎，其實比起早川這個角色，我更喜歡沙羅雙樹。”當時太宰治說，“而且看嘛，她也有很多繃帶~”

“所以你們是來自繃帶星球的遠房表親吧。”織田深雪吐槽說。

不得不說，無論太宰治自稱“大學時戲劇社的扛把子”，其中有沒有誇張的成分。但是只看微表情這一項，絕對能碾壓不遠處的金發青年。

作為非科班出身的職業模特，演技方面并非黃濑涼太的優勢。而他這次之所以能入選，除了人氣方面的考量，或許也因為——

早川三郎這個角色，簡直就像是照着他的模子刻下來的一樣。

帥氣開朗、萬人矚目的校園王子，和曾經美麗大方、追求者衆的沙羅雙樹，是毫無疑問的金童玉女。

雖然早川三郎年長兩歲，他們因此不在一所學校。但兩人之間的感情，并沒有因此而出現裂痕。

沙羅雙樹是遺腹子，從小由母親獨自養大。直到他們家出事之前，早川三郎都理所當然的認為，他們将如同約定的那樣，在少女畢業後結婚。

然後一起組建新的家庭，如同每一對夫妻那樣，過着平淡而甜蜜的日子。

而經年之後，早川三郎依然俊美如昔，身邊已有了真正的妻子；被所有人認為死在大火中的少女，卻化身從地獄中爬出來的鬼。

“走，趁着那家夥沒過來。”

沙羅雙樹站在他面前，用嘶啞的聲音說，這同樣是火焰遺留給她的贈品。早川三郎因為這難分性別的聲音愣了一下，但還是下意識跟了上去。

此時此刻，他已經沒有什麽選擇。

第一個試鏡的源千代，很快走完了這段劇情，表現得和織田深雪想象中差不多。

作為幾個人之中毫無疑問的“科班出身”，源千代在基礎的表演技巧上獨占鳌頭。

而她的問題就在于……太正常了。

話說回來，作為電影裏戲份不中不過的配角之一，劇組對這個角色的演技要求，原本也沒有達到專業主演那樣的水準。

幾位導演彼此點點頭，交換了一下意見，然後看向第二位上場的有栖川惠子。

年近三十的女人走上前，先是向導演們鞠了一躬。然後她并沒有立刻開始表情，反而伸出手，在自己的臉皮上一抹——

在所有人的視線之中，一片薄薄的、面具一樣的東西掉落下來，露出了一張……帶着深深淺淺的疤痕、就像是被什麽東西燒過的臉。

“……”

“……”

幾位導演勉強維持了鎮定，但織田深雪聽到圍觀的人群中，有人發出了抽氣的聲音。

全場唯一沒有絲毫變化的，只有有栖川惠子本人。就像她早已做好了一切準備，能夠面對接下來的一切結果：

“在看到我初試表現的時候，幾位老師明顯都很意外，因為我以前并不是出色的藝人。這就是我的解釋：在幾天之前，我剛剛遭遇了一場事故，臉變成了這個模樣。”

“它幾乎毀掉了我，毀掉了我正準備徹底放棄的演藝道路。但是昨天晚上，當我聽說‘沙羅雙樹’要重新選擇角色的時候，我知道——”

她閉上眼睛，深深的呼吸。再次睜開的時候，表情平靜如湖水：“我必須拼盡全力，嘗試這麽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