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NO.6 你不要過來啊

那天NG了大概有二十多次。

雖然所有人都一副習以為常的姿态,但塗曹壽是實打實地開始自閉。

他本來以為就是随便拍拍,劇組也沒他想象中的有那麽多人,至于拍出來的成品與什麽類型的片為伍他也不在乎。

但當整個劇組的資源全部動用到他身上,所有工作人員一遍又一遍地為這場戲反複奔忙,攝像趴在地上推攝像頭,胸腹和膝蓋已經弄出兩道白印,甚至舉錄音杆的人都已經換了兩批,他真的做不到死皮賴臉無動于衷地不認真去演。

他甚至有點恨自己為什麽實力這麽渣還達不到江導的要求,後來甚至演姜萱的女演員也下來跟他分享經驗,編劇過來把這段臺詞盡量改短——都是因為他之前沒有做好最基本功的背臺詞和人物揣摩。

最後沒NG那次,塗曹壽清晰地記得那種感覺。

沙袋在他腿上綁了有将近三個小時,他知道江振鑫就是在磨他,把他的情緒磨出來,他也是真的雙腿發抖,行走艱難,他扶着牆,那幾句簡短的臺詞早就倒背如流,根本沒往臺詞板的方向看,分了點心出來注意鏡頭,剩下的全沉浸在情緒裏。

“《仙逆成妖》一場一鏡二十三次,開始!”

姜萱看見行動艱難的衛蠡,仿佛不敢面對自己愧疚般後退一步,其餘幾個宗族子弟則趁勢冷嘲熱諷起來:

“衛蠡,就你這個樣子居然也敢出來?”

“好好呆在你的半畝荷塘裏不好嗎,像你這樣的廢物,就算廢物利用,也只配養養你那死水裏的臭魚了!”

宗族子弟放聲大笑,衛蠡扶牆的手緊攥成拳,強抑着嗓音裏因步伐困難而放大的喘息和顫抖,強硬地低吼出聲:

“住嘴!”

他還是稍稍喘了一下,慢慢将頭擡起:

“你們算什麽東西。”

他的眼神有那麽個瞬間如美杜莎般攝人,陰狠,冷酷,充滿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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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在牆上的五指化拳為爪,像是要把他的恨意都融在根根分明的指間骨節裏,他挺直脊背,堅決不在這群渣滓面前暴露自己最虛弱的樣子,用幾乎無法動彈的腿往前走了一步。

這一步,氣勢驚人。

就連本該頂在前方的“姜萱”都忍不住再往後退,她愣了下,但導演沒喊停,配角演員們繼續按照臺詞繼續下去:

“衛蠡,你現在這個樣子連路都走不了,除了你的族長父親,你拿什麽跟我們橫!”

衛蠡又擡腿往前走了一步,看得出他幾乎是在用全身氣力撐住自己,渾身都隐隐在顫抖,他握住腰間劍柄,雙目通紅,仿佛一頭擇人而噬的野獸,那顫抖不完全是因為虛弱,還有數不清的憤怒。

“就算我再廢物……”

一劍寒光,血液迸濺。

“也輪不到你們欺辱。”

宗族子弟突然被傷,又見衛蠡一副還要再提劍補刀的樣子,都吓得忘記面前衛蠡只是個廢人,拖着受傷的人撂下狠話就逃走了,只剩姜萱與衛蠡,一個面色悲戚,一個執劍而對。

姜萱聲音柔婉地說:

“何必呢?”

衛蠡只用滲人的目光看她一眼,沒說話。

空氣凝滞片刻,這個滿身硬骨頭的人突然倒下,昏迷前依然緊緊地握住手中的那柄劍。

“咔。”

小虎和齊媛立刻跑去扶他。

江振鑫坐在監視器前看了會兒,走過來說:

“沙袋拆了吧,情緒平複下,待會兒把見弟弟的戲份一起捋了,晚上好好休息。”

塗曹壽紅着眼眶,悶聲悶氣地“嗯”了聲。

齊媛見他代入很深,過來三言兩語把他勸到旁邊,擰開一瓶水給他,小虎則蹲下來幫他拆沙袋。

拆了沙袋以後,塗曹壽覺得腿都不像自己的了。

那幾天他不用裝都像腿有毛病,天天跟齊媛待在一起磨劇本,江振鑫三天兩頭圍讀劇本,編劇們沒日沒夜地往後寫,明明只拍了一個月,劇組的人親得就像随時能拜把子的兄弟一樣。

不過齊媛提醒他不要太投入感情到裏面,劇組裏的氛圍就是這樣,但等大家從這個環境裏回歸到正常生活以後,這裏發生的事就會像做夢一樣消散了。

塗曹壽對齊媛的忠告深以為然,他想,等再過幾個月,我也就不會在這裏了。

這天剛拍完一場夜戰門派的夜戲,他被人從威亞上放下來,小虎正在監督化妝師幫他補妝,場記就過來喊他。

“麥哥,江導叫你。”

這段時間不知道是他的努力有了成效還是怎麽回事,大家的稱呼從小麥、麥桑之類的慢慢升級成了麥哥和桑哥,看他的眼神也從同情鄙視不耐煩進化成了敬佩熟稔充滿鼓勵,整體戲後體驗直線上升。

塗曹壽雖然表面沒有暴露,但內心充滿得意而且還很美滋滋。

以為是江振鑫要給他講戲,他解開保險帶就往那邊過去,結果燈光組老大——就是那個滿臉橫肉的大哥,突然笑眯眯地過來,喊了他一聲:

“小麥。”

“欸。”

塗曹壽應了聲,轉頭被“嘭”地一下給吓懵在原地。

五顏六色亮晶晶的彩帶迎面而來,搞得他滿身都是亮片,接着除了扛着攝影機沖他一通猛錄的攝像大哥外,劇組裏的其它人嘩啦啦地把他圍起來,夜戲前消失的齊媛推着蛋糕車唱着生日歌跟江振鑫一起走過來。

塗曹壽張大嘴巴不知道怎麽反應。

“愣着幹什麽啊,再不許願蛋糕都要燒了。”

江導拍了他一下,他才有些反應過來地往前走了兩步,雙手合十地乖乖低頭許願,然後一口氣把蠟燭全都吹滅。

“切蛋糕切蛋糕。”

接下來就是大型蹲吃場面,劇組裏只有導演和制片有凳子,主演通常也有,各部門老大都坐在蘋果箱上,其它人更是随便找個幹淨地方坐了,塗曹壽切完蛋糕發現張子瑤不在——就是那個演姜萱的女孩。

終于在牆角根找到人,發現對方套着戲服正靠在牆壁旁睡覺,畢竟是夜戲,又累又困是常有的事,況且已經淩晨,他于是把蛋糕放在旁邊,只向張子瑤的助理點點頭,沒說什麽就走了。

邊吃蛋糕邊蹲在監視器旁邊看剛剛的回放,塗曹壽忍不住多吃了兩塊,蛋糕味道很好,可能是晚上的體力消耗太大,所以有點貪嘴,順便跟江振鑫确定一下明天的戲,他就在小虎的護送下回了房間。

身心俱疲地進浴室草草洗澡,随便擦掉頭發上的水,他連燈都沒開就直接倒在單人小床上,準備睡個囫囵覺。

脊背陷入柔軟床鋪的瞬間,塗曹壽覺得自己仿佛進入了天堂,正想拽個被子把自己裹起來,一翻身就靠進個超級溫暖的東西裏。

塗曹壽:熱水袋???

他伸手去摸,結果自己濕漉漉的腦袋先被人給撸了把。

“怎麽不吹頭發?”

摸他腦袋的人說。

要不是第一時間認出對方聲音,塗曹壽差點給對面一拳,他對于半夜上床被子裏突然摸出個大老爺們的事情又驚又怒,當即就吼道:

“你他媽有病吧你!神經病啊!”

“……”

那人在黑暗裏沒說話,只用被水沾濕的指背蹭了一下他的臉,塗曹壽負氣躲開,手肘往裏一頂:

“蹭尼瑪呢,給老子滾下去!”

“脾氣這麽大?”冷感的嗓音并沒有被那一肘子頂退,反而湊過來壓在他頭頂,“睡吧,我去找吹風機。”

“我不吹!”他不爽地把被子全部卷走,翻身就睡,“着涼就着涼,病死算球。”

那人完全沒聽他的意見,摸黑就去翻箱子,嘎拉拉不知道在幹什麽,塗曹壽暴躁地沖黑暗裏喊了聲:

“別搞了,睡覺!煩不煩啊你。”

房間裏的聲音有幾秒的停滞,那人似乎是聽話起身,結果走到床腳的時候突然聽到“咚”地一聲,塗曹壽躺在床上都感覺整個人震了一下,坐起來就問:

“陽哥?”

“沒事。”

介克陽把即将倒抽的冷氣忍了回去,安靜地拿着吹風機坐在床邊,按照記憶在床頭櫃附近找到插頭——這回再摸塗曹壽的腦袋,對方倒沒有反抗,筆直坐在床上問他:

“……撞哪兒了?”

“沒撞到。”介克陽應答,“踢了一下。”

“大半夜的你吓不吓人,都說早點睡了。”

“嗯。”

暖風伴随嗚嗚的聲音往又濕又冷的發裏沖,男人五指修長,動作輕柔,低聲說:

“弄完就睡,躺着吧。”

“不用,就這樣。”頭發亂糟糟的人說,“快點弄完睡了。”

塗曹壽靠在床頭板旁,原本是想等對方吹完頭發一起睡的,結果被這股熱風吹着吹着,他自己不知不覺就這樣坐着睡了過去。

男人青藍色眼瞳中流過夜色冷光,這使得他的眼眸即使在很暗的地方,也擁有高透明度的清澈感,而此刻,這雙眼瞳只倒映出斜倚着床頭睡着的人。

原本濕潤的毛發重新恢複到毛躁的狀态,蓬松而柔軟,介克陽湊近聞出檸檬洗發露的味道,忍不住多摸幾把,這才小心翼翼把這人塞進被子裏,然後輕輕躺在這人身旁。

心髒不受控制地加速,他閉上眼眸。

你在的地方,都是驚喜。

作者有話要說:

給大家表演一個突然更新

——————

小劇場:

塗曹壽:你他媽有病吧你!神經病啊!

介克陽:……

塗曹壽:蹭尼瑪呢,給老子滾下去!

介克陽:…啊,嘶……

塗曹壽:……陽哥你沒事吧?

介克陽:沒事……

塗曹壽:肯定有事,快讓我看看!

介克陽:我真的沒……

塗曹壽:卧槽你還說沒事!都蹭破皮了,我們去醫院!!!

介克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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