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NO.20 出來混要講規矩

在離開這個世界前的十二個時辰裏,塗曹壽有許多要做的事。

譬如連夜跟介克陽一起把塗家這些年的大賬目條條理順,仔細批紅以後一捆捆紮好封箱,待他們離開後,好讓徐兒來開。

後半夜介克陽提了壺冷茶過來,兩人坐在廊下望着西沉的白月,借着藍琉璃瓦似的天光彼此互望。

朦胧光線堪比冷色調濾鏡,他們低聲聊着這個世界之外的事,彼此折疊下來的陰影,從各自一條,直至重疊。

塗曹壽差不多搞清楚“Cleanskin”寄卡片的前因後果,得知塗徐徐的學業有人在督促,于是稍稍放了點心,但從介克陽這裏得知任務失敗的真正後果以後,他原本有些輕松的态度反而變得緊張起來。

“我要是不知道你喜歡我,失憶跟死了也沒什麽區別。”

理順男人額前青絲,他飲盡滿杯冷茶:

“但現在不一樣了。”

說完這話,他倚靠在廊椅上,朦朦胧胧聽到介克陽回了句什麽,并沒有完全聽清,就被潮水般湧來的睡意席卷。

再睜眼,他已經靠進這個沉默又溫柔的人肉熱水袋懷裏。

盡管一夜未睡,介克陽也未露出疲态,塗曹壽不知道是作弊器的功效,還是這人本身就耐熬——像個墊子似的沒換姿勢抱着他坐到太陽東升公雞打鳴,竟然還有精神纏着他“負責”一番,實在不像話。

于是塗曹壽就借口吃早飯及時地制止了不可描述的後續發展。

他本想趁最後一日帶着徐兒和朱林去郊外寺廟裏逛上一逛,結果突然出了桂娘的事情,想着畢竟是個隐患,不如直接斬草除根。

收起往日的懷柔手段,他帶上朱林和徐兒就進了賭坊又去了趟黑市,讓朱林這個熟悉門路的先去找人,迅速拿捏住目标人物的罪證與人證以後,他讓介克陽帶着這些東西去請縣官,自己則拉扯着兩個孩子往織作坊趕。

這過程說長也長,但其實花的時間并不多。

他趕到現場時,桂娘前夫果然跟幾個潑皮在與王小二安置的兩個塗家武丁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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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前夫是認識塗家馬車和他的,腆着臉過來先倒兩句殷勤,罵罵咧咧地說着桂娘壞話,又絮絮叨叨地索要這次拿錢的數目,字裏行間裏自少不了威脅。

塗曹壽同他打交道覺得惡心,索性當作沒看見。

或許是覺察到了冷落,桂娘前夫見他目不斜視地徑自想進織作坊裏去,立刻往地上啐了口,居然敢伸手挾持——結果自然是被他反手擒住,不過一推一扭,就鬧出了大動靜。

被拿住還不老實,嘴裏竟然嚷嚷着要告官,他倒要看看這幾個自己都洗不幹淨的蠢貨,哪個有膽量去請官。

“把他給我抓住。”

男人指揮兩個武丁抓住桂娘前夫,拍了拍手掌上不存在的塵土:

“你們要告就去告,我曹壽現在是為縣官辦事,別說把他綁起來,就是當街打死也無人追究責任——這個喪盡天良的東西做了什麽,你們一清二楚,要逃趁現在,以後若再敢與我塗家糾纏不清,都是這個下場!”

他末得那句話咬得極重極響,吓得這些潑皮們悚然一抖,還有幾個外強中幹的想要再吆喝幾聲,好歹不堕了面子,結果眼尖地瞅見那打了鷺鸶補子的藍色服袍,再不敢把曹壽說的當作吓唬的狠話,一個賽一個麻溜地逃了。

織作坊的門早已打開,桂娘雙手放在袖裏,漠然地在側瞧着,似乎并不打算為被抓住的前夫說話,而匆匆趕到的縣官也很快接手了被武丁押住的犯人,桂娘前夫還欲狡辯,向周圍人怒道:

“你們這是官商勾結,貪贓枉法,我沒有犯事,你們憑什麽抓我,憑什麽?!”

“住嘴!”

縣官甩袖道:

“上個月初三,你欠下巨債,為填窟窿,半夜翻牆進村口王姓人家盜竊,誰料被人家發現,你竟将人打傷致殘,趁亂逃了…如今你還敢當衆誣陷本官,簡直罪加一等——來人!把他給我押回去候審,明日午時開堂!”

“胡說!我什麽時候有傷過人,你們不能抓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啊,那時天太黑……”

這個男人掙紮起來,見旁邊無人幫他,忽而眼珠一轉,看向在側旁觀的前妻,連忙道:

“桂娘…桂娘我錯了,桂娘……桂娘你是知道我為人的,我雖然好賭,但從不存傷人之心啊!你救救我,你快求你東家,快求曹老爺和官老爺救救我啊……”

桂娘先看他半晌,随即輕移蓮步走過來,不緊不慢地向幾人行了禮,低聲道:

“官老爺、大小姐、二爺,桂娘還有句話想同他說。”

塗曹壽眉頭微皺,徐兒卻率先道:

“莫要再憐憫他這種人,人在做天在看,他淪落至此,是自作孽不可活。”

“我省得。”她應道,“正是要與他說一句告別的話。”

見面前幾人皆無異議,她終于轉身走到曾經同床共枕的前夫面前,仔仔細細打量片刻,輕聲道:

“此生只願不複相見,你且好自珍重。”

這人只不肯置信地看着她,幾乎無意識地喚了聲:

“桂娘?”

桂娘卻像對着片空氣,又像對着樽石像,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聽不到,徑自将手中那串刻有“心”字的木珠丢在他跟前,淡漠道:

“這東西本也不是我的,如今還你——你欠我的,下輩子做牛做馬,再來還吧。”

她十五嫁給面前這人,當初他不過一介木匠,特意将這串刻滿心字的木珠磨圓送她,彼時當然是夫妻甜蜜,阖家歡樂。

到如今,幾番磋磨,幾番別離,僅剩只言片語,零落風中。

回首蕭索地走了兩步,她将那些嘶吼哭嚎抛在後邊,曹壽擺手讓她進去歇着,便有夥計過來扶她。

驀然被人握住雙手上下查看時,她恍惚聽到有人急切詢問的關懷:

“你沒事罷,有沒有被他欺負?可恨我回來得晚……”

旁邊有人在道:

“姑爺回來啦?桂掌櫃沒事,可能是有些累着了,等回過神就好了……”

她聽着這些貼心的話,卻不知為何,五髒驟沉,不由回頭一瞥——

曹壽脊背筆直地站在織作坊外,隔着敞開的門隙與她相望。

那是仿佛卸下重任般,欣慰至極的表情。

……

當晚,王小二載着塗家大小姐的馬車先走,朱林載着曹壽與克陽子的馬車後走,但兩邊的方向卻南轅北轍,背道而馳。

曹壽所乘的馬車,最終在朱家福地外停下,帶滿臉不以為然的朱林進去尋到屬于他逝去母親的墓碑,曹壽道:

“你且與你母親在這裏敘話,我與道長在車裏等你。”

便将燈燭留予他,兩人從山道慢慢走下去了。

朱林望着新立的墓碑久久無法回神——以他母親的地位,本沒有進入朱家福地的資格,他原本也不稀罕,盡管這是他母親臨終前最後的遺願……

到底是他不争氣,在朱家時個性軟弱不受父兄疼愛,在塗家時自暴自棄甘願與外面的狐朋狗友玩笑鬧事,或許是早已覺得此事成為定局,他這些年來,竟然片刻也沒有想過這件事情。

他原本覺得自己與曹壽越來越像,現在卻真正意識到,曹壽脾性雖大,但不論是操持塗家,還是健身習武,向來勤勤懇懇,從未含糊過。

“自視甚高。”

他苦笑:

“說得果然是我。”

與母親敘話到夜深,他提燈籠回到車裏,掀開簾子,車廂卻空無一人,只餘紮好的行囊,和一封燙有曹壽蠟印的信。

他把信拆開,借燭火細看。

朱林兄啓:

吾将與道長同游四方,勿念。

車上備有一包碎銀并五十葉黃金,俱是吾此世身家,朱程兄那裏,吾已對其陳情。

你若心系天下之大,自可取走金銀,駕馬車離去;你若心如浮萍,也可即刻回家,看望兄長老父。

至于塗家。

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高山流水,就此別過。

……

兩個戴着同款棒球帽,帽子色號黑白相反的男女,在補習班附近的花池臺上練習亞洲蹲。

其中女的在嚼口香糖,男的玩着手機不知道在做什麽。

“诶诶诶,她來了。”

忽而,嚼口香糖的少女扯了一下旁邊人的衣袖,像做賊一樣壓低額前帽檐,小聲提示旁邊的人:

“就是那個紅衣服牛仔褲的,你認不認得。”

眼角生着淚痣的少年先是很大方的在人群裏搜尋一眼,鎖定關鍵特征人物以後,他立刻變了臉色,趕緊把臉擋住,跟少女做了一樣的動作,然後小聲說了句“操”。

這兩個人就是跑來蹲罪魁禍首的塗徐徐和樊散。

研究所那邊有專業人員全程陪護,等正常流程步入正軌,她跟樊散就開始琢磨這件事到底是怎麽發生的,最後鎖定了一個叫“粉紅貝貝”的人。

粉紅貝貝是塗徐徐的同城好友。

最初以“三塗道人”為筆名在互聯網上寫東西的時候,塗徐徐還是純潔又清水的一枚小可愛兼小透明,主要是用愛發電,摸魚自己愛吃的CP,或自己捏兒砸女兒讓紙片人們談戀愛。

她挺雜食的,基本上有糧就吃,只要香就可以,牆頭也是随時爬随時換,長年累月下來,東西寫了不少,還收獲了一堆小可愛。

當然,那時的她早就不是什麽清水太太,而是……騷操作大佬。

至于委托創作的業務啥時候開始的,她自己也忘了,大概是給玩得好的同好寫生賀以後,就有人私信她,出人設希望她能幫忙寫,感興趣的,她基本也就寫了。

粉紅貝貝就是其中一位。

雖然已經同城面基好幾次,但她們至今沒有揭露各自二次元的身份,始終以昵稱和筆名交往,關系親密卻也有度。

直到有一天粉紅貝貝發來主角人設,希望她寫個又虐又肉的故事——這個主角,就是樊散。

“按照你複原出來的時間段,那天除我以外能拿到手機的人就是她了。”見樊散反應這麽大,她湊過去問,“你認識她?”

“別說了,看到她就頭痛。”

樊散露出生無可戀的表情,塗徐徐正準備八卦一波,樊散捏在手裏的屏幕亮起,他立刻低頭劃開,掃了兩眼,說:

“Jack哥出來了,正準備把下個世界的劇本加載進系統裏給你哥共享…我操,我們要不回去吧,她看過來了……”

“什麽,加載給我哥?”

塗徐徐突然慌了起來。

“不是說原文以複述為主嗎?我哥要是看見原文內容,會跑出來錘死我的!”

雖然她雜食又喜歡爬牆,但有個愛好她從來沒說過——她在萌紙片人的同時,還萌真人。

暴躁攻X清冷受,塗曹壽X介克陽,不拆不逆,在線磕糖。

嘗試開葷也是摸得這對CP的魚,雖然初衷非常報社。

她吃的清冷受介克陽找了女旁友,她吃的暴躁攻老哥也找了女旁友,她當初還是個二三次元分不清的小小少女,曾經竭力想要拆開這兩對情侶,結果并未成功。

後來又發生了一些事,最終氣得她大手一揮,洋洋灑灑三萬字,一個塗曹壽中心向的大逃殺R21短篇就此面世,一攻多受,集體暴斃。

她氣咻咻地把文發在隐蔽的地方,這件事過去了很多年,她早已不是那個虛拟現實傻傻分不清的塗徐徐,甚至她自己都快忘了那篇文,結果樊散居然把這個陳年老文翻出來,還給她做成了第三世界。

也不知道他在設定“清道夫”的時候到底翻了她多少的……黑歷史。

樊散顯然沒有領會到身旁少女被公開處刑的窘迫,很幹脆地說:

“放心,Jack和我都在,你哥要錘也是先錘我,快走吧,她要過來了!”

脖子連着領口被對方一摟,兩人按低帽子做賊般小跑着溜了。

紅衣牛仔褲的少女挾着補習資料收回視線,忽然露出一個詭秘的微笑,随即打開手機,拇指噠噠幾下,摁出幾個字。

——我看到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塗曹壽:逆你CP,在線磕糖。

塗徐徐:哇地一聲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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