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花藤錯落,茱萸綻放

聽到謝巫煜那句話時, 裴柳就想起來了。

但他不能理解的是,謝巫煜解他的襯衫扣子是……為什麽?

是要他換一身衣服,再來做模特嗎?

和鬼立下的承諾,大概最好還是遵守, 不然不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只是畫一幅畫, 并不算難事, 所以裴柳準備配合。

他抓住謝巫煜微涼的手,說:“我自己來。”

他解着紐扣,随口問:“要在哪裏畫?我是站着還是坐着?我以前沒做過模特, 可能做不到一直不動……”

說到一半,他不由得停了下來,因為謝巫煜沒有動,目光一錯不錯地落在他身上,盯得他有些不自在。

“你不去拿衣服嗎?”裴柳忍不住問。

謝巫煜聞言道:“不需要。”

不需要?

等等……是他想的那樣嗎?!

他能尊重藝術, 但要讓他也做到, 還是有些困難。

裴柳很快就明白, 謝巫煜嘴裏所說的畫他,跟他理解的并不是一個意思。

謝巫煜也沒有讓他脫衣服,只是把襯衫扣子全部解開。

然後, 他将裴柳抱起來,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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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身憑空出現黑霧,緩緩凝聚成一張古典的雕花木桌, 上面放着筆、墨、硯, 唯獨沒有紙。因為他已經選好了紙。

扯下襯衫, 讓其松松垮垮地挂在裴柳的臂彎處, 露出弧度漂亮的肩頸線條, 纖薄的脊背, 還有微微凹陷的蝴蝶骨。

謝巫煜的手搭在他的左肩上,執筆沾墨,開始提筆作畫。

花藤錯落有致,茱萸悄然綻放,粉意淺淺。

謝巫煜的作畫水平很高,落筆沒有絲毫猶豫,輪廓逐漸顯露,栩栩如生,美得令人心顫。

一幅驚豔的畫卷在裴柳面前徐徐展開,落入眼中,內心觸動,指尖都忍不住在發顫,無意識抓住謝巫煜手肘處的衣服,将布料抓出淩亂皺痕。

裴柳垂着眼睫,視線卻有些惶惑無措,沒有着落點,像是閉上了不願再看。但很顯然,他沒有睡着,濃密纖長的睫毛止不住地顫抖着。

過了不知多久,畫卷終于完成。

謝巫煜收筆,裴柳也忍不住松了口氣,一滴晶瑩的汗珠順着臉頰滑落,流到頸側,觸上了花藤的尖尖,卻沒有讓墨暈染開來。

這墨水是黑霧凝聚出來的,并不是平時用的墨,根本無從得知到底是由什麽構成。裴柳中間走神的時候,也不是沒想過之後要怎麽洗掉,難不難洗,但後來,他就發現,根本沒有擔憂的必要。

謝巫煜用指腹輕輕擦去他頸側的那滴汗珠,只殘留下一抹淡淡的濕痕。

他凝目欣賞一會之後,那繁複的花紋就慢慢消失,像是潛入到了皮膚底下。

裴柳愣住,“這……”

謝巫煜握住襯衫衣襟,往上一拉,将它歸于原位,幫裴柳穿好,還慢條斯理的,将扣子逐一扣上。

“是一種鬼紋,放心,對身體無害。只是以後不管你去哪裏,我都能知道。”

謝巫煜漫不經心地解釋了一句。

裴柳做了個簡單的閱讀理解。表面是一幅畫,實際不僅好看,還自帶定位追蹤功能。

不過……

“那你當時是怎麽找到我的?”

他這問題問得突然,但謝巫煜一下就明白他是在說,從高文皓手裏救下他的那晚,是怎麽鎖定位置的。

謝巫煜拎起小巧的神像項鏈,幫他戴上。

裴柳低頭看了一眼,忽的就明白了意思,“這神像……也是你?”

謝巫煜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

“可這,神……你不是,鬼也可以成神嗎?”裴柳不明白了。

謝巫煜:“我沒說過我是鬼。”

裴柳愣了愣,好像——還真是這麽回事。

一說到是神,裴柳心裏的懼意又淡了些。不過,一般的神也不會吞噬人的靈魂吧?謝巫煜即便是神,恐怕也是個邪神,頂多算混沌中立,不是正派。

畫完之後,裴柳就踩着沙發邊緣,從謝巫煜腿上爬了下來,懶懶地陷進柔軟的沙發裏,就像一坨軟乎乎的果凍。

謝巫煜則起身,将袖子挽到手肘,露出蒼白修長的小臂,走去廚房,熟練地準備起了午餐。

裴柳朝廚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神情變得有些微妙。

最一開始,裴柳得知自己暫時不用死,很慶幸,但緊接着又發現,邪祟似乎打算跟在他身邊,在他家裏住下來。

和鬼同居,光是想想都覺得驚悚。

不管他想還是不想,家裏都不容抗拒地多了另一個人的居住痕跡。

浴室裏,并排的牙刷和漱口杯,同樣的毛巾,還有拖鞋,睡衣……

他的私人空間被完完全全入侵了。

強行擠入,他根本沒有拒絕的機會,只能被迫承受,适應。

裴柳當然恐慌不安過,生怕哪天睜眼醒來,就發現自己被咬了一口,靈魂疼得不行。他甚至恨不得每天早上醒了,就問謝巫煜一句,今天你要吃我了嗎。

回答吃,就是一切結束,迎來死亡。回答不吃,就可以輕松放肆地過這一天。

但與鬼同居的生活真正拉開序幕後,和他想象中有着很大的差距,甚至可以說是截然相反。

謝巫煜不是人類,周身随時随地憑空出現的黑霧能凝聚成各種形狀,做任何事情,就好比瑣碎的家務,幾乎一個眨眼間,就能幹淨如初,像是什麽魔法清理一新咒。

裴柳看着,很是心動。如果他也會這個就好了。

他忍不住就觀察起了打掃衛生的黑霧,大大小小,像是一團團的黑色棉花糖。

一次,黑霧清掃到了他腳邊,小小一團,伸出兩只小觸手,認認真真地掃着地上的灰塵。

裴柳配合地擡起腳,給它讓路。

小黑霧竟然“叽”了一聲,像是在道謝。

裴柳:“……”

草,被可愛到了。

裴柳到底還是沒忍不住,把那團小東西撈了起來,揉揉捏捏,把它搓得叽叽叫,兩只小觸手在空中胡亂揮舞掙紮。

更可愛了!

但很可惜,裴柳才玩了一會,一道人影就走了過來。

謝巫煜站在他面前,陰影籠罩而下,仿佛将他困于其中。

“很好玩?”

裴柳心裏咯噔一下,猛地僵住。

小黑霧團團沒被捏了,揮舞的小觸手頓住,有些疑惑:“……叽?”

它伸手戳了戳裴柳的指尖,癢癢的。

然後,它不小心跟自家主人對視上,也僵住了,下一秒,飛快逃竄,一溜煙逃得很遠,非常積極熱情地掃地,塵都被它揚了起來。

裴柳心虛道歉,“對不起,我不該玩的。”

謝巫煜沒說什麽,似乎并沒有追究的意思,轉身離開。

裴柳暗暗松了口氣,緊繃的神經才緩過來。

不止是家務,做飯也是謝巫煜包了。

裴柳雖然也會做,但他其實并不怎麽喜歡下廚,因為做飯很累,還會讓手指沾上肉腥味,身上也有油煙味。所以他只有心情好的時候,才會做些好吃的犒勞一下自己。

他沒想到,謝巫煜這麽會做飯,味道簡直稱得上是宮廷禦廚。每天做的菜式不重樣,看起來工序複雜又麻煩,而且很多都是裴柳聞所未聞的。

第一頓飯前,他還不敢吃,但嘗過之後,他就徹底淪陷了。

太過好吃,就算裏面下了毒,吃完就會死,他都死而無憾了。

這時候,謝巫煜不像個邪祟,反而變成了田螺先生一般,簡直是理想中的最佳室友。

今天畫完,謝巫煜進廚房後不久,誘人的香味就飄了出來。

裴柳被勾得坐不住,終于還是起身,繞到廚房旁的零食櫃前,打開門,拿出一盒牛奶,戳上吸管,咬着喝了起來。

他靠在廚房門邊,看謝巫煜做飯。

謝巫煜或許是享受做飯過程的,沒有動用能力,而是像個人類一樣,親自動手。

行雲流水,游刃有餘,看起來很是養眼。

裴柳看得入了神,有一下沒一下地啜牛奶喝。

不知什麽時候,謝巫煜走到了他面前,他都沒發現。

裴柳一定神,才忽然發現,他們之間的距離變得極近,呼吸都像是纏繞在了一起。

謝巫煜朝他伸手,即将觸碰到臉。

裴柳一驚,下意識後退,手裏的牛奶盒一松,掉落在地。含着的吸管也随之抽出,濺出幾滴奶在嘴角。地面上,牛奶順着吸管流了出來,形成一灘白色水漬。

謝巫煜的手停在半空,微微眯眼,“躲什麽?”

裴柳有些心慌,“……我沒躲。”

謝巫煜放下手,捉住他的手腕,帶到料理臺邊。裴柳後背發毛,有種自己要被按在料理臺上料理的危險感覺。

幸好,只是他想多了。

謝巫煜給他夾了個蝦仁,讓他嘗嘗。

裴柳戰戰兢兢地吃了一個,鮮嫩脆口,味蕾瞬間被征服,身體也不自覺放松下來。

他們在家裏待着時,高文皓的案子正在一步步審判,熱搜不斷。

高文皓像是陷入了什麽詛咒,只是走個路都能重重摔跤,頭破血流,身上的傷就沒斷過。他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倒豆子似的全盤托出,毫不隐瞞自己扭曲可怕的心思,更沒有絲毫愧疚和罪惡感。

因此,法官判刑往重了判,最終定為無期徒刑,且永不減刑。

和他關在一起的獄友,不知為什麽,看到他就忍不住上火,二話不說就開揍。獄警一再給他換牢房,都還是這樣。

高文皓在獄中生不如死,幾度想自殺,但都不成功。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女鬼,也就是李希月,看着他罪有應得的樣子,露出釋然的笑,終于放下執念,離開了這個世界。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此時,陳導和制片人正忙着到處走動,看這部戲還能不能拍。畢竟都拍了五分之四,快要收尾了,舍不得就這麽放棄。

如果說,文是高文皓寫的,陳導自然心中膈應惡心,把錢扔了都不想拍。但這是李希月的最後一部作品。他很喜歡李希月,對高文皓算是愛屋及烏,不然當初也不會那麽執着想拍。

最終,陳導得到了一個回答。拍是可以拍,但上頭的審核會很嚴格,要注意把握尺度。

于是,時隔兩個多月。

劇組全班人馬再次聚集到一起,繼續拍攝。

陳導看到裴柳的第一眼,愣了一下,脫口:“你……是不是胖了?”

裴柳:“……”

心突然就虛了。

他好像,似乎,大概……真的,胖了一丢丢。

一直宅在家裏,一日三餐太好,不小心就吃多了。

裴柳懊惱,打算減肥,不過陳導說不明顯,臉上沒變化,戲裏穿冬天厚衣服,看不出來。但是,接下來拍的時候,一定記得控制飲食。

裴柳聽話地應了,轉頭跟沈錦小聲說:“以後我要吃低熱量的食物。”

沈錦不置可否,“你應該多運動。”

一旁的秦梧懷疑是不是自己思想有問題,不然怎麽聽着聽着,感覺變黃了。

化妝間內。

裴柳低頭,造型師幫他打理發型,弄出恰到好處的微微淩亂感。

造型師不經意間看到,裴柳的後衣領下方,有藤蔓似的紋路攀爬纏繞,一路蔓延到頸項的皮膚上,像是什麽特殊的占有标記。

但下一秒,那些神秘的圖案又消失不見了,皮膚白皙無暇。

造型師愣了愣,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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