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白費心機

于茂高舉菜刀的動作,鋒利的刀口停在路語茗的臉頰邊,相距不過一厘米。焦躁不安的眼神在路語茗的臉上逡巡,每滾蛋一圈,就好像粗砂碾過一遍，讓人毛骨悚然。

這是《沉香引魂》裏,被鬼驚吓的程竣柏，困在老宅走不出去，焦慮痛苦,在不安的驅動下終于直面言十三的男主角。

“過。”肖老太太滿意地叫了一聲。

于茂卻沒有立刻放下刀，停了一小會兒，手腕輕輕翻轉,刀刃隔着一層稀薄的空氣,緩緩下落,金屬冷森的光澤弧度從路語茗的臉劃過，沿着脖頸向下。

看到于茂這多餘的一幕，衆人都倒吸一口涼氣。比起高鵬城，于茂的男主角顯然更具表現力。于茂是真的會演戲，力度合适，表情恰當。即使只是把道具刀，于茂拿起來，就能讓那刀都被注入生命，變成真的。

哪怕知道刀是假的，但看到這一幕也讓人不禁緊張起來，仿佛于茂輕輕一用力，就會割開路語茗的皮膚，切斷咽喉。

只有路語茗沒有任何表示，筆直站立，雙手自然地垂着，指頭都是自然地蜷起。路語茗面無表情，不是漠視，而是仿佛根本什麽在他眼裏都是空的，虛無缥缈，了無生趣。

片場靜如真空，只有眼前奇怪詭異的兩個人。一動一靜，一個情緒爆發，一個安之若素。于茂爆發着演技，讓空氣都被拉繃直靜止，讓人不敢有絲毫聳動。路語茗卻還是一波死水，看着就讓人火大。

“卡！好了，這條過了！”肖老太太又一次大喊了一聲，“大家休息一會！”

肖老太太這次超水平發揮的喊話，終于起到了點作用，于茂眼神驟然一遍，夢醒般退了一大步，轉頭看向身後的工作人員，深吸一口氣：“抱歉，我是不是又做了多餘的事情？這真是……”

“入戲太深了，于前輩，我們都知道，您真是太敬業了。”劇組裏不乏于茂的粉，代替于茂的助理，跑上來遞礦泉水，“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演員這樣入戲，帶動我們這些看客都入戲了。啊呀，真是太棒了呢！您的程竣柏完爆電影版的啊……”

于茂粉喋喋不休跟着于茂越走越遠，聲音漸漸消失。路語茗卻還站在片場中間，祁燃也跑上來：“什麽玩意兒！入戲個屁，明顯就是來找茬嘛！”

祁燃本來就不待見于茂，現在更是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多角度十次元的不爽。拍MV的時候，于茂處處壓制路語茗，總是恨不得一口吞了小路似的。好在那時候劇情少，拍攝時間短，于茂當時的人物又是個意識流的帝王，放不開演。

可這次卻不一樣了，電視劇！楚修寧寫這個角色，心裏的演員定位還是高鵬城。楚修寧的私心，即使高鵬城不出演，這個角色的轉變，至少可以給路語茗一點安慰。所以楚修寧寫劇本時，将男主角的定位寫得亦正亦邪，豐滿無比，壞起來沒邊，後期還洗白了，和言十三的對手戲也沒一點都偷懶！

卻被于茂鑽了空，于茂現在仗着角色優勢，處處掣肘路語茗。

肖老太太走上來：“小路，感覺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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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路語茗揉了揉臉。

肖老太太有些擔心：“要加把勁啊，你最近和于茂對戲時候，表現都有些生硬呢。我能理解，于茂畢竟是影帝，演技更成熟，你也要嘗試多入入戲。”

“肖導，這是排戲的問題吧。失憶狀态的鬼要秀演技，除非鬼上身吧。”突然有人在不遠處弱弱地冒了一句。吉如說完，立刻閃身就跑，生怕路語茗轉頭削他似的。

“呃，這倒是我疏忽。”肖老太太拿起手邊的日程表看了看，順勢轉移重點，“其實我來就是想和你商量個事，最近的媒體報道你也知道的吧？”

“嗯。”路語茗點頭。

開機那天路語茗和于茂之間的對話，早就上了娛樂頭條，現在滿天下都知道路語茗和于茂不和。小演員叫板大影帝，這新聞為《沉香引魂》拉住了眼球。卻不知道兩人一争高下，都是通過演戲。

“剛好有個網媒想要探班，我想通過這家媒體澄清下‘謠言’。”肖老太太斟酌着開口，“就是明天，但媒體來，總不能讓人家在看你和于茂之間……這樣演了。所以我打算把之後的一場戲提前來拍，讓流言消散一下。”

“可這不是謠言。”路語茗說得很直白。

于茂得了金影獎，這大半年大熒幕上呼風喚雨，現在卻自降片酬來演電視劇，一開始肖老太太或許想不明白。這些天拍下來，要是再不明白，也白在影視圈做了這麽多年導演了。但演戲是演戲，用演戲當私鬥方式，肖老太太很生氣。

“怎麽于茂都能知道主動提演和好那場戲了，緩和下你們兩的關系了，你怎麽就擰呢！”肖老太太皺眉：“總之為了《沉香引魂》着想吧，這一堆新聞總不是個事兒吧！”

肖老太太是老一輩的導演，那一輩的人即使拍鬼片，也希望關注點在影片本身，而不是其他地方。所以高鵬城出醜聞的時候，肖老太太甚至被氣得進了醫院。這次于茂和路語茗不和的新聞一出，老太太就已經氣得夠嗆，也不管于茂多大一個影帝，叫出來和路語茗站在一起，一頓臭罵。于茂最近收斂很多，只和路語茗戲裏鬥法。

“于茂主動提？”路語茗看向肖老太太，面色凝重，“突然演和好那場戲？”

于茂回到他的專屬休息室，又一次站在窗口，向外看去。窗口正對着室外片場，路語茗正站在肖老太太面前，看得出肖老太太情緒激動，必然是在臭罵。

經紀人姜原州湊上來，跟着于茂一起看熱鬧，幸災樂禍：“哈哈，你分析的真不錯，抓準老太婆的弱點，她一點不會放過路語茗。就是不知道路語茗會不會答應明天演和好那場。”

于茂在姜原州面前卸了僞裝：“看老太婆的架勢，不演怎麽可能？哼，再說，我布置了這麽多天，就算他不演，我也會有其他辦法讓他明天演，讓他難堪，在媒體前丢臉！媒體那裏你打點好了沒？”

“你放心。”姜原州拿出手帕擦了擦腦袋上的汗，“那人也算娛樂界裏的金話筒，脾氣出了名的臭又硬，軟硬不吃就喜歡出風頭，聽說這裏有個大獨家，哼都沒哼一聲就給老太婆打了電話。這次就算把徐清搬出來，他也還是要寫的。”

姜原州還想表功，于茂卻沒太在意，只是盯着樓下。看到樓下肖老太太對着祁燃開火，似乎再次冒出來的吉如也被殃及。路語茗攔住兩人面前，低頭對肖老太太解釋。

“我覺得老太婆不會讓我們失望了。”于茂微笑。

小美工敲開門：“于前輩，事情成了。”

于茂的微笑加深，姜原州卻有些擔心：“不會出問題吧？上邊交代的，這次一定要讓路語茗栽跟頭。這可關系到公司對華睿娛樂的收購計劃呢。”

“放心，按照陶淩那邊給的信息，蕭路這個人本身性格就非常沖動。再加上我這幾天的有意壓制，突然演和好，只會讓他崩潰。”于茂自信地說，“比演戲，言十三這種性格的人物，豈是一個新人能駕馭的？”

和好，顧名思義，說的就是電視劇最後，言十三和男主角程竣柏之間的和好。電影裏，程竣柏為了解救同樣被困在屋子裏的兩個女人，想法設法讓言十三認識到他自己已經死掉。最終不惜自殺，讓言十三認識到死亡。

而電視劇裏，因為程竣柏性格設定的改變，程竣柏死後，言十三同他和好，并且原諒了程竣柏祖輩的罪，将程竣柏重新送回人間。

一個帶着鴨舌帽挎着單反相機的人，興致勃勃地坐在片場外，翻着這場戲的劇本。

辛鎬，著名影評網CMYK的資深影評人，以犀利、毒舌著稱，脾氣出了名的壞，就喜歡看人笑話，只要被他盯上，那就是不死不休的節奏，這人還不懼權威，曾經一人一筆一專欄，大戰十數個娛樂公司的聯合圍剿，大勝。從此業內人稱——毒蛇辛。咬一口，不死也去半條命。

辛鎬快速浏覽完劇本，心裏有了底稿，擡頭，看着身邊劇組派來陪同的人，打聽：“聽說路語茗這個新人脾氣又臭又硬，這真的假啊？”

“當然是真的。”劇務組這次派來的，偏偏是于茂的粉絲，這姑娘早就看不慣路語茗，“整天板着臉就好像別人欠他八十萬似的。演戲的時候也是，這些天總是和于前輩争鋒相對的，于大大一定讨厭死他了。看着就讓人不開心。”

辛鎬盯着這姑娘看了一眼，皺了皺眉，沒在說什麽。

不一會兒，肖老太太來了，和辛鎬寒暄幾句之後。辛鎬不是個多話的主兒，問了能不能拍照，得到肯定回答之後，肖老太太宣布準備拍戲。

于茂和路語茗上場。

路語茗的這次的妝畫得很自然，因為要演和好，吉如幹脆只是用筆刷随便刷了點柔光粉，就放路語茗上場了。倒是于茂，第一次上鬼的造型，臉刷的略白，略慘了點。

于茂倒是不在意這些，跟在路語茗身後走進拍攝點，轉頭，看向路語茗：“哼，不是要堂堂正正演戲嗎？我倒要看看你能演成什麽樣！和好？真可笑，蕭路，你大概這一輩子也只配演個鬼了。跟我鬥，你還嫩了點。”

于茂說話的聲音很小，語氣卻不屑一顧，相當瞧不起路語茗。

路語茗咬了咬牙，顯然順了于茂的意，有些怒氣了。

肖老太太瞬間捏起一把汗，立刻叫：“你們兩個，拉開點位置，小路，這場你先動，準備好了沒，準備好了就開始了！”

路語茗深吸一口氣，回身走了幾步，站好，沖着肖老太太點了點頭。

于茂按照指示，背過身去，安心等待開始的指示。路語茗的一切反應都在他意料之內，于茂對自己看人的眼光一向自信。路語茗的性格根本不合适演戲，這也是集合Edgar很多心裏專家得出的結論，恩仇入骨的人，虛僞起來總是蠢得很。

更何況，前期于茂鋪墊了很多，路語茗對自己的敵意只增不減，和好？真是天大的玩笑。路語茗又不是真正的言十三！

“咔嚓”場記板合起。

“A！”

好戲開始！

于茂背着身，安心等待，一秒，兩秒，三秒。突然一個瘦削的身影，輕盈地跳到于茂面前，用輕松歡快地聲音說：“哈，別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啦！”

完全不一樣的路語茗，站在于茂面前，淡淡的笑容，有些腼腆。眼底的笑意讓人怦然心動。那是一雙純真澄澈的眼，仿佛渴求真理的學生。

這張個笑容驀然和記憶裏的另一個小路重合。于茂完全懵了，不知所措，只能跟着路語茗節奏去演。

“過！”肖老太太叫了一聲。于茂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辛鎬失望地站起來，撇了撇嘴，走了。

倒是路語茗走過來：“前輩，你還好嗎？”

語氣又恢複了冷硬。

“你……”于茂皺起眉，“不可能，你怎麽會代入進去……你……”

“代入？角色代入嗎？”路語茗耐心地說，“你大概沒有做好準備工作。我不需要代入這個角色的。”

“嗯？”

“你不知道嗎？這角色，是為我專門定制的。”路語茗如是說，驕傲又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