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回家去

狹小的廚房，水汽氤氲,竈臺上的砂鍋炖着湯,“噗噗”作響。刀切在砧板上的聲音，“砰砰砰”節奏明晰。

半大的男孩推門而入,大叫：“媽媽,江之顧還會從未來回來嗎？”

女人轉頭，無奈地笑：“茗茗，你又偷看媽媽寫的故事。”

“說嘛說嘛！”男孩拉着女人的衣角。

“時間旅行在故事裏是不被允許的啊。”女人笑着，看到男孩還想問，立刻從砧板上撚起一片臘肉塞進小朋友嘴巴裏,“乖啦，幫媽媽嘗嘗臘肉的味道。”

肉腌制得恰到好處，肥而不膩,肉的鮮和腌料的香在口腔彌散，帶着淡淡的麻和辣。

溫馨而美好的感覺，總是藏在不經意的生活細節裏。只有失去後回憶，才能領悟其中真正的意義。

這是個平和的夢，男孩稚嫩的聲音還在，香氣卻逐漸消散，人影模糊了。路語茗知道自己在醒來。

先是空調細小的響動，接着皮膚清爽的觸感，最後是楚修寧。

路語茗全身清爽，陷在松軟的被褥裏，卧室空調開得低。楚修寧單手撐着額頭，側躺在路語茗的一邊，替他擋住窗簾縫隙裏漏出的些許光亮，微笑着說：“早安。”

楚修寧笑得溫暖，幾縷碎光穿過發間。夢境和現實的牆碎去，路語茗仿佛從一個夢醒來，踏入另一個夢境。

路語茗也忍不住微笑：“早安。”

“笑得這麽開心，夢到什麽好事了嗎？”楚修寧揉了揉路語茗的臉。

“夢到了從前我老媽為了堵住我發問，用臘肉塞我的嘴巴……”路語茗停了下來，心裏莫名感傷。

見到楚修寧家人的時候，他就想着前世的父母，只是前塵往事，就算他貿然回去拜訪，不過是徒增感傷。

楚修寧看了看路語茗，岔開話題：“臘肉好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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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好吃。”路語茗難得孩子氣地說，“宇宙第一。”

“不過夢裏好吃，卻吃不飽。”楚修寧笑，翻身坐起來，“我去做早飯。你再睡一會兒。”

“睡醒之後呢？”路語茗看着楚修寧。

楚修寧嘆氣，知道路語茗想問什麽：“我們還得讨論下接下來的事情。”

出現的問題要面對，楚修寧給自己的恢複期只有一夜。

“之後，你打算怎麽辦？還會寫劇本嗎？”路語茗也坐起來。

“會寫的。”楚修寧沒有猶豫，“但現在當務之急是，小路，我們和……祁燃翻臉了。祁叔叔那裏會怎麽處理我不知道，你還想在華睿待下去嗎？”

這次的事情勢必對路語茗的未來造成影響，至于複仇——于茂這次很有可能利用《有風的夏天》翻身，Edgar免費得了劇本，又拿下了祁燃，一定有大動作。

“和華睿解約嗎？”路語茗卻不在乎，靠在楚修寧胸口，“好啊。”

“別急着回答我。”楚修寧拉住路語茗，讓他和自己對視，“你現在已經有名氣了，解約必然會鬧得滿城風雨。出來之後會很辛苦，最壞的打算是去KN。如果去了就是重頭再來。其實現在表面上只是我和祁燃的矛盾，華睿更大的可能是再換個經紀人而已，我也可以從中活動……”

楚修寧說着說着，停了下來。路語茗看着他，嘴唇抿成一道線，胸口起伏，憤怒又委屈。

楚修寧苦澀地解釋：“我沒有想推開你，只是分析清楚……”

路語茗打斷楚修寧的話，撲上去狠狠咬住楚修寧的嘴唇，又認真又較勁地咬，懲罰意味十足。

親完，路語茗生氣地問：“你還建議我留在華睿嗎！”

路語茗瞪着楚修寧，仿佛他亂說一個字，就立刻撲上去吃了他。

楚修寧捂住出血的嘴唇，失笑，伸手抱住路語茗，狠狠地說：“不要，大不了和他們争個魚死網破。你也得陪在我身邊。”

路語茗滿意，下巴靠在楚修寧肩窩，想了想，還是提了個小小的要求：“我們解決這件事之前，能不能先去一趟T市。”

T市是路語茗的老家。從前沒有在意，或者說壓抑，但祁燃的事，路語茗也不好受，今天又夢到過去，回憶一旦被撕開縫隙，竟然沒法抑制，抓心撓肝地讓路語茗難受起來。

“去T市做什麽？”楚修寧眨了眨眼睛。

路語茗還在想怎麽解釋，楚修寧的手機就響了。

楚修寧下床，接起來，臉色慢慢沉重：“菲菲？我知道了……嗯，是發生了一點事情……別擔心，我今天就去……謝謝。”

楚修寧挂斷電話，嘆氣：“小路，我們去T市吧。”

“出了什麽事？”路語茗睜大眼睛。

“故事有點長，飛機上告訴你。”楚修寧撥號碼訂飛機票，又走到床邊，有些擔心地問，“今天就去，行嗎？”

“沒……完全沒問題！”路語茗起床，跌跌撞撞地去收拾行李。

上了飛機，路語茗才發現自己忘帶了手機，不過也沒什麽焦慮，手機對他來說一直不是必備品。

楚修寧坐在他身邊，趁着飛機沒起飛，打最後一通電話：“嗯，你在T市就好，預防萬一有法律問題需要援助嘛！飛機要起飛了，落地再聯系。”

楚修寧在和T市的律師聯系，不知道出了什麽問題，需要法律援助。

路語茗等他挂上電話，看着他，等解釋。

楚修寧猶豫了一下，說：“接下來我說的都和路語茗有關。你……不要介意。”

楚修寧一直很有分寸，很少提及從前的暗戀。

路語茗卻沒什麽好在意的，橫豎喜歡的都是他一個人：“不介意。”

楚修寧低垂下眼睑：“早上打電話來的，是路語茗的妹妹。”

路語茗突然緊張，又有些詫異。他出道之前和家裏鬧翻了，Zero樂隊也只是知道路語茗的老家在T市。自己死後，家人甚至同意把他葬在S市，而不是帶回T市。怎麽會突然找到楚修寧？

“發生了什麽？”

“別緊張。”楚修寧解釋，“其實那件事之後，我花了些時間，找到路語茗家人。最初是想獲得他們的諒解，後來發現T市很好，就住了下來。漸漸也和他家裏人熟悉了。之前過年時，我說T市的親戚，其實就是路語茗的家人。”

那次楚修寧去了T市，路語茗留在S市，沒想到被楚家大軍逮個正着，吓得楚修寧又趕回來，折騰得厲害。

楚修寧繼續說：“路語茗的父母都是大學教授，路叔叔研究量子物理，聞阿姨研究基礎數學。但理科的父母，也有不一樣的浪漫情懷，聞阿姨做了一手好菜，還會給兒女寫小故事。有一個故事出版過。”

這個故事路語茗自然知道。就是他今早夢裏追問的那個人——江之顧的故事。故事印出來只是薄薄一本小冊子，卻是路語茗最喜歡的。

“然後呢？”路語茗幹澀地問。

“後來我看到那個故事，覺得很不錯，就改編成劇本了。”楚修寧攥了攥拳頭，“現在被Edgar公司偷走了，因為是改編，所以他們去找了聞阿姨。”

“他們去要改編授權了？”路語茗氣得笑出來，“太無恥了。”

小說改編成的劇本，自然不能直接拿去用，做商業用途時，是需要原作者授權書的。

“Edgar大概沒想到路家人會通知我，以為我只是随意改編的，畢竟……”

“畢竟誰都不會想到，你和路語茗的家人會融洽相處。”路語茗眼睛有點酸，說不出是嫉妒還是感激，“他們還好嗎？路語茗的爸爸媽媽，還有妹妹。”

“都不錯。”楚修寧想了想，“你見到他們就知道了。”

“嗯。”路語茗點了點頭，沒有追問不再說話，也不知道是太累了，還是想到其他事情，沒一會兒，就靠着楚修寧睡着了。

路家人，何止都不錯這麽簡單？

路語茗一跨進院子，就被眼前的陣勢驚呆了。這一路近鄉情怯一掃而空。

路語茗家住着老式宅院，院中一棵大銀杏，六月正是繁盛時，枝葉昂然，樹冠盛大如傘蓋，灑下一片陰涼。

陰涼裏，劍拔弩張。

老爺子腰背挺直，坐在石凳上，冷着臉，姿态強硬。一邊，路語茗愛憎分明的媽，更是一如既往的彪悍。兩人身後站着個姑娘，熱褲短衫，一撩發，露出耳朵一排耳釘閃亮亮，青春飛揚，扛着半截短棍，比流氓還流氓。

十數年不見，這一家子缺了他，惡霸屬性翻倍強化。襯得對面Edgar的一群人好像犯錯的小學生。

大概是氣氛太凝重，竟然沒人發現路語茗和楚修寧的到來。

“啪”一聲，路媽把一疊文件拍在了石桌上，聲音之大，讓人替她手疼：“這個改編劇本，你們到底是從哪裏得來的！”

Edgar的人面面相觑，有人顧左右言他：“您看哪兒改得不好，我們有專門的團隊再改。說實話，這次Edgar真的很看重這個故事，如果順利，是想推向國際的。中國人的大片，您想想……”

“閉嘴！”路爸也一巴掌拍在了石桌上，“讓你說這劇本哪兒來的！”

終于有個人站起來，高大身材，國字臉，嘴角有點歪——北崎遠。

北崎遠在Edgar的職位不俗，親自來談一本小說授權，Edgar對這件事的着實看重。

北崎遠走上來：“您二位是路語茗的父母，路語茗在Edgar十年，二位還有什麽不相信我們的呢？這劇本，既然我們拿來了，自然是Edgar的人改編的，您這一問再問劇本來源……到底是什麽意思？”

“放屁！這劇本是我哥寫的！”路雨菲不甘寂寞，一棍子敲在了北崎遠面前的石桌上，吓傻一幹人。

他哥是路語茗，死了五年了，現在寫劇本，唬誰呢？

北崎遠終于怒了：“你們這一家到底怎麽回事！不給授權就算了，這劇本是公司新派人寫的，你們拉出小路來做什麽！”

“她說的哥，是我。”楚修寧出聲，所有人都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