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新工作

裕美集團作為省內知名企業經常需要接待社會各界人士,有時候是政府來人,有時候是記者來采訪。

大多數都沒預約,報個名字随便亂闖,公關部生怕哪個帶着攝像頭過來搞事。

為了應付這些外來訪客,一樓是對所有人開放的。

員工門禁從電梯口開始,訪客進入需要登記、進入大廈期間要有人全程陪同。

不過有金文瑤帶着方泠哪裏都能去,保安見兩人乘電梯也只是象征性的跟打了招呼。

到了樓上人更多了,從進門開始,無數個路過的員工都會統一低聲打招呼喊:“金經理。”

金文瑤面帶微笑的回應,既沒有太子視察民情的高傲,也沒有跟群衆打成一片的謙卑,方泠在一旁看了半天還是把不準她的脈。

裕美房産部因為金文瑤銳意改革,不僅是大規模的裁員招新,連工位都沒放在以前的部門,反而搬到了七樓。

樓下是餐廳,樓上就是秘書辦公室,夾在這兩者中間頗有點“被獨立”的意味。

對此金文瑤解釋:“我還沒考慮好具體怎麽走,但以後肯定不會再大包大攬的買地皮造房子了,有喂他們的錢還不如捐出去。”

方泠明白:工程項目最容易養蛀蟲。房地産的水深的很,國內數不清多少個在其他方面做的不錯的大企業都被項目給拖死了。

金文瑤能砍掉房産部也算有魄力。

陳高翰的辦公室就在左手邊第三個門,個人辦公室十分寬敞,只有五六個工位坐着人,一個個熬的眼都紅了,見到大老板視察還起身歡迎。

金文瑤:“沒事,你們繼續工作吧,我就是過來轉轉。”

方泠跟在她身後安靜的當一個跟班,金文瑤本來打算替她引薦,但方泠說:“我見見就行。”

她一沒作品,二仗人勢,這時候見陳高翰不是讓人家上趕着應酬嗎?

她們略等了一會兒,剛出門洗臉的陳高翰就回來了,他今年三十七歲,性格爽朗,跟金文瑤似乎很熟悉,一見面就喊她“小金總”。

金文瑤笑眯眯的跟他說話,“怎麽熬夜熬這麽狠?”

陳高翰苦笑:“甲方催的緊,設計圖都改幾版了,一會兒要加個東西,一會兒要改一下布局,沒辦法。”

設計師大多數時間都是為客戶服務的,他的作品造型怎麽樣、結構怎麽樣、有哪些富有內涵的表達什麽的,其實不獲獎不提名的話根本沒多少人關心,拿了錢就要改到客戶滿意為止。

金文瑤:“那我也不勸了,樓下餐廳也裝修的差不多了,這周就能開始營業,以後拿着員工卡下去吃夜宵吧。”

陳高翰跟辦公室幾個人都說好。

方泠跟着金文瑤又走到大工作間,新員工接過前人留下的爛攤子,一個個忙的焦頭爛額、腳不沾地,金文瑤說:“剛開始肯定要忙一陣。”

方泠入行這麽多年早就習慣了,正常下班都是上天恩賜,聞言只是點點頭。

金文瑤又帶她去看一間獨立辦公室,也不知道房産部的內部設計是由誰操刀的,簡約、幹淨,看起來賞心悅目。

金文瑤說:“這間怎麽樣?你要是過來我就把它撥給你當辦公室。”

方泠:“挺好的。”不過她估計用不上了。

中午錢夢凡知道表姐來裕美說什麽也要一起吃飯,三人開車去了附近的一家餐館,錢夢凡飯間知道方泠可能來裕美工作十分興奮,“我們可以一起上下班!”

方泠對此只是微笑。

把錢夢凡送回裕美大廈,金文瑤問:“考慮好了嗎?”她本以為方泠還會推辭,但沒想到方泠說:“考慮好了。”

她的那雙眼睛十分有神,好像找到了什麽感興趣的東西,一掃之前疲憊的樣子,金文瑤直覺是跟陳高翰有點關系,問道:“那你什麽時候能來上班?”

方泠幾乎是同時開口:“我不打算過去。”

話音一落,車裏一片寂靜。

這段時間受金文瑤照拂較多,方泠感覺自己都不是那麽硬氣了,這時候還悄悄打量金文瑤神色,金文瑤倒沒什麽生氣的意思,反倒是問:“還是因為我嗎?”

方泠說不是又解釋了一下,金文瑤點頭說:“你要從頭開始幹?”

方泠也知道自己不應該放棄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工作口碑,從新開始就意味着她這幾年的拼搏都成了無用功。

她的造價資格證甚至只考到二級,一級才是真的掙錢呢,明明只要再堅持一兩年事業就會跨過一個新臺階,為什麽現在放棄呢?

就是在外人看來也會感覺可惜。

但她心裏想重新開始的聲音卻更大,她還能列舉出很多條理由。

一來她不缺錢、不在意工資,對工作的要求不算高,選擇面更廣。

二來她的學歷很硬氣,就是中間有空白期也沒關系,現在還可以拿出去當作敲門磚。

她只是耽誤了三年而已,工作中認識的一個同事二十八歲才辭職出國讀研呢。

一個建築師的職業生涯是很長的,——要是想,他可以工作到死前那一秒。

方泠:“所以想找一個設計崗,裕美……”不适合我。

最後一句話還沒說出來,金文瑤說:“你怎麽不早說,陳高翰正在招實習生呢。”

金文瑤扭頭看着她,“不過你要是不想去也行,剛才陳高翰的目光就快黏在你身上了,他才剛離婚,還帶着個小孩兒呢,不要臉。”

她罵的也不是多真心實意,只是想借用這些話分散方泠的心思,她不想讓方泠看見自己失态的樣子。

金文瑤坐在副駕,從中午喊錢夢凡吃飯開始方泠就堅持開自己的車,她本來還以為方泠嫌自己的車張揚準備下次換個便宜點的,但現在想來她應該一早就考慮好了,開自己的車方便離開。

這在她的計劃之外,但也不是多意外,方泠就沒一次順她心意的。

不能急,金文瑤對自己說。

從陌生人到熟人,再到現在這個難以準确介斷的位置,她花費了很多精力。

現在能跟方泠這麽親近也是意外之喜了,——在她預想裏自己應該會在漫長的等待和無數次的拒絕中,慢慢消磨掉這種近乎狂熱的感情。

她不斷安慰自己現在的狀态已經很好了。

可是……很多時候,她還是會想為什麽不能再進一步呢?

方泠現在也沒反感不是嗎?

她想随時都能觸摸她、親吻她。

只要一想到某一天方泠的視線只會為自己停駐,在打着充足冷氣的車裏她也渾身發熱。

但金文瑤更清楚現在時機還不到。

人跟人之間的關系在每個階段都有一個臨界點,每向新的階段沖刺時都伴随着一定的風險,沖刺失敗後關系是不會重新回到原來那個階段的,不進就是退後。

失敗的人會像曲英勳一樣被淘汰出局。

不能急。

方泠反駁:“我跟着你進去的,還是個生面孔,他們要是不看一眼才奇怪。”

金文瑤漫不經心的笑了一下:“是嗎?我誤會他了?”

又問:“來嗎?你的勞動關系還在裕美,要是來了也不用跟陳高翰再簽合同了,這樣還方便一點。”

她從餘光觀察方泠的反應,随時準備追加籌碼。

方泠:“來!”

金文瑤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氣:“帶簡歷了嗎?入職之前你至少要見見本人。”

方泠再跟着金文瑤混過門禁上樓,從參觀者變成應聘者這個跨度有點大,不過她的表現應該還不錯,陳高翰看了她的簡歷說:“現在軟件還記得怎麽用嗎?”

方泠:“記得。”

陳高翰笑道:“我就說今天小金總怎麽帶着人過來晃一圈,原來是給你一個考察的機會啊。”

方泠連忙解釋:“本來想跟陳工談兩句,但我跟着金經理一起進來看見大家還在忙,不想添亂。”

陳高翰:“這有什麽,你留這裏才是好事,你不知道你們兩個走以後辦公室都在猜你是哪個部門的同事,怎麽出門才能跟你偶遇。”

一個男生咳了一聲,“陳工!”

陳高翰沖那邊道:“敢做不敢讓人說?”

但被這麽一打岔也不提了,直接遞給她一個圖紙,“你這空白期也有點長了,先從室內開始吧,我看看你圖紙怎麽樣。”

方泠調好畫圖板,拿起久違的鉛筆和A3紙。

陳高翰布置的任務很簡單,就是一個房間布局,都是不到三四十平的小戶型,要她根據承重牆、采光這些因素做排列組合,只要最後做出來的東西不是太離譜就行。

這還沒上學時老師布置的作業難呢。

如果用CAD這些輔助軟件肯定會快一點,但陳高翰明顯是想考方泠基本功,這個舉動實際上帶着磨滅不掉的D市設計院的印記,設計院就是這麽培養新員工的。

用老所長的話說就是讓他們把洋習慣磨掉。

C大建築課程雖然也收集很多其他地區的建築作為案例,但教授主講時還是拿着英國的标準,頂多再拓寬到其他歐洲國家上面,久而久之學生就形成一種慣性審美。

這種慣性不僅出現在建築外形、空間設計裏面,方泠甚至連防火都會下意識按照英标。

國情不同,這種設計實際上是一種浪費。

歐美國家因為城市建設比較早,市政規劃中地皮是十分規整緊湊的,兩棟建築物之間的距離根本達不到标準的防火距離,一旦發生火災後果十分嚴重,這時候就需要精密的防火系統作為補充。

這種就是留學生深惡痛絕的煙霧報警器,十分敏感、十分嬌貴,做飯的時候只要響一次250英鎊就進去了。

但在國內情況就不一樣了,中餐煎炒烹炸油煙那麽大,哪個傻子會在廚房裝一個煙霧報警器整天響着玩兒啊?物業還不夠花那敲門的功夫呢。

方泠當初光磨習慣就磨了三個月,做造價的時候沒太多時間正好畫的都是室內,這時候做空間設計簡直是小意思。

她畫到一半陳高翰就過來看了一眼,說:“下面都畫簡圖吧,最後成果拿給我看看就行,別跟我們一起熬了,回去睡個好覺,明天過來幹活。”

D市六點多天色轉暗,方泠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就見金文瑤坐在樓梯口的休息區等,她快步走了過去,金文瑤問:“怎麽樣?”

方泠擡起手讓她看掌側蹭到的鉛筆灰:“畫了一下午圖,累死了。”

金文瑤心都快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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