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我知道

殷九霄與岑河在半路分道揚镳。

岑河是還惦記着家裏的喻先生, 殷九霄則是前往薛筎目前隐居之地,拿上這個月薛筎給喻璞瑜調配的新藥方。

按照薛筎的說法是,如果喻璞瑜再晚幾個月遇到他, 怕是大羅神仙再世也無力回天。而這藥方一個月就要大變一次, 足足持續半年方可痊愈。

岑河為了喻璞瑜,甘願退下武林盟主之位,按照他的說法就是,當初想要實現的抱負已經實現, 他為武林做了不少事, 如今是時候為愛人洗手作羹湯了。

殷九霄當時站在門口,看到喻璞瑜病殃殃地靠在床頭, 聽着岑河對自己做下的決定給出的解釋後,其實已洞若觀火,久病不愈的蒼黃臉上莞爾一笑, 捧住岑河的腦袋, 直接吻了一下對方的額頭。

喻璞瑜說:“我都知道。”

絕不會有人會想到,在外一副風趣幽默、豪放不羁的武林盟主岑河會有讪讪而笑的一天,甚至還心虛地瞟了門口的殷九霄一眼。

一旦想起那兩人親密無間的姿态, 殷九霄下意識地看了眼嵇遠寒,稍稍用了拽了一下對方的頭發,也不見這人吭一聲,只是默默地看着前方, 冷峻無比的駕駛着馬車。

武林盟主和教書先生, 屬天壤之別;主子和侍從,屬雲泥之別。

區別甚大, 所以他又在求什麽?

殷九霄愣了一下,松開手, 忽然對自己莫名其妙的心态厭煩不已,板起了臉,一言不發地回了車輿內休憩。

對于突然散發“我不愉快”氣息的殷九霄,嵇遠寒一頭霧水之餘,不禁想到是不是自己哪裏惹得主人不快了。

然而,不論他怎麽反思,卻只得出是由于自己的木讷。

一年半年前,路上與殷九霄種種親昵的相處,成了放置在他心中的珍寶盒,只敢時不時拿出那個盒子擦一擦灰塵,連打開的勇氣也無……

自在毒火山發生了那樣事,他便再也不敢做出任何僭越行為,就算殷九霄半夜來到他的房間,他也不再主動抱住主人,被熟睡中的主人抱緊後,更是動也不敢動,也不敢入睡。

只因有過一次,他半夢半醒間,發現弄髒了亵褲。

所以,殷九霄越是以過去一般無二的态度嵇遠寒,嵇遠寒越是無法正視自己,看着也就越發不合殷九霄的心意。

現在的主人其實無需他的保護,也能獨步江湖,可或許是因為辦事需要個聽話的侍從才會帶着自己罷了。

嵇遠寒近來總是在想,若以後某日,殷九霄厭煩了他,遣他離開,即使他不想走,可還是得思忖到底是走還是不走。

“餓了,想吃烤肉。”

有些氣悶的聲音從布簾裏面傳來,讓嵇遠寒的心顫了顫,他連忙道:“前面有片空地,屬下停下馬車便去打些野味。”

嵇遠寒駕駛馬車來到空地,剛剛拴好缰繩,又聽殷九霄沒什麽精神道:“不想吃烤肉了,想吃魚了。”

“屬下記得之前走過這條山路時,五十裏之外有一條溪澗……”

殷九霄探出頭,面無表情地打斷了嵇遠寒的話:“若我說五裏地我也等不了呢?”

“屬下無法,甘願受罰。”嵇遠寒單膝跪地,低下頭。

殷九霄從鼻子裏哼出一聲:“我得好好想想怎麽罰你,繼續動身吧。”語畢,放下簾布,繼續鑽回了車輿裏。

嵇遠寒呆立原地,回過神意識到自己應該是被主人戲耍了。

東方的天際出現了一條魚肚白,不久之後,朝陽升起,金池城內人來人往,販夫叫賣聲不絕于耳,街上各類店鋪紛紛開門迎客。

此時城門大開,一輛馬車悠悠地駛了進來。

馬車途經一個賣糖葫蘆的販夫時停了一下,容貌俊朗帶着異域風情的白衣劍客下馬,買了一串糖葫蘆遞給車輿內的人,而後又在途徑一間招牌上刻有蛾眉月印記的當鋪後,車輿內的人下來走了進去,很快又返回了馬車上,之後繼續馬車繼續駕駛,遠離了鬧市,來到了一幢宅邸前。

宅邸的大門敞開,一個穿着粗布麻衣的男子正坐在院子裏,雙腳踩着鐵藥碾,聽到馬車的動靜後,轉頭看了過去。

男子也就是薛筎,看了眼從馬車上下來的易了容的紫衣劍客。

肯定又是殷九霄讓人戴上了人|皮面具,接着下來的殷九霄果然也是一張平平無奇的臉,看手裏還拿着一串少了一個的糖葫蘆,見到薛筎後,彎起一雙眼睛,眸中似有日月,一派馴良的模樣。

可就算現在殷九霄易了容,薛筎還是會不由自主想到那雙狐貍眼,更別說這人腰間佩戴了一把無比熟悉的劍,尖端綁着火紅流蘇鴛鴦香囊,一眼看去,讓他仿佛又看到了當年神采奕奕的男子。

即使觸目傷懷,薛筎連态度也比當年好了些許:“不都說了之後我直接寄去岑府,不用親自過來拿,也不嫌麻煩。”

“這不是表現晚生對薛前輩的誠心嘛。”殷九霄笑嘻嘻道。

薛筎自從離開升天任海枯後,就隐居在了這座距離西始崖三百裏之外金池城。

誰會想到,昔年退隐江湖的“枯骨聖手”薛筎會從遠離人群的避世絕俗,到匿于市井與平明百姓為伍。

而如今這位神醫,不僅用殷九霄交給他的《七十二醫論》治好了自己臉上和受傷的毒傷,恢複了原本端正的容貌,去原敦荒漠走了一遭後,還轉了性,行事作風大變,輕易就答應了殷九霄讓他屈尊幫忙的要求,态度更親切了不少。

就比如醫治喻璞瑜一事。

當然,殷九霄知道原因為何,此次過來,取藥方只是順便,另有要事是真。

殷九霄搬了一張凳子坐到了薛筎斜對面,讓嵇遠寒坐到自己身旁。

金城的這個夏日出乎意料的并不炎熱,大早上的曬着太陽還挺舒适。

可是這般的好心情,在想到要說的話語時,壞了大半。

殷九霄眯起眼,咬了一顆糖葫蘆,嘴唇上都沾染上了一層紅色的糖霜,顯得異常鮮紅,他嘎嘣嘎嘣地咀嚼着,直截了當:“我要當初印白梅讓前輩您研制的毒藥。”

薛筎聞言,停下了腳下的鐵藥碾。

殷九霄從衣襟裏拿出一封信箋,遞給了薛筎。

當薛筎看完信箋上的幾行字,冰冷一笑:“這毒婦竟然改名換姓,我還真以為她死了。呵,重建寺廟?真真是善舉,可笑。”

信上寫着——

[印白梅改名為顧微月。

二十一年前,嫁作林芠卿成繼室。

現居于龍柏郡林府別院。

前日,到陵定懸空寺祭拜。

意拿出千兩白銀重建寺廟。]

印白梅,二十三年前被稱為武林第一美人,曾因對蔚非塵求而不得,故滅殷家滿門,毀殷绮琴容顏,最終蔚非塵以自毀容貌帶走殷绮琴終結了這場慘絕人寰的“鬧劇”。

這樣一個蛇蠍美人,同年嫁給一劍驚天滅魔頭的君子林芠卿為妻,不久後死于瘧疾的傳言在江湖不胫而走。

江湖無人知道她所做惡事,只在興嘆一位美人的逝世。

半年後,林芠卿續弦,娶了一名叫顧微月的江湖女子為繼室,見過對方一眼的人都說與印白梅極其相像。

顧微月為林芠卿育有兩子,一子棄武從文,如今在官場縱橫,一子便是現在在武林風頭正盛的“清風徐來”林韞。

昔日的一幕幕又一次薛筎眼前浮現,恍惚之間,他仿佛又回到了過去。

印白梅出生在當時武林世家龍柏印家,而印家早已沒落。

二十三年前,十七歲的薛筎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江湖小兒,因為一手醫術成為了印家的門客。

成為門客後,薛筎見到了印白梅,也見證了讓江湖人如癡如狂的武林第一美人如何對一個男人日思夜想。

且這個男人初出江湖,不過就是在路上見過一面的江湖浪人。

印白梅當時與林家林芠卿負有婚約,卻非要嫁給蔚非塵。而蔚非塵當時亦不過是個十九歲的兒郎,對其并無任何愛慕之心,只想離開龍柏郡,印白梅對此甚是委屈,從而心生怨怼,竟讓薛筎配了毒藥。

她原是想強留蔚非塵,然而,蔚非塵誓死不願,一路往南逃離,逃到了江南,遇到殷绮琴,才造就了後來的一系列情仇……

薛筎最初并不知情印白梅的想法,給出了自己所配的那瓶毒藥,在知道緣由後,也是由他偷偷給了蔚非塵解藥,幫助其離開了印府。

即使後來他被趕出了印府,落魄了好些年,卻也從未後悔過,只因在見到蔚非塵的那日,他明白了何謂“見之不忘”。

結果,最後也沒來得及告訴蔚非塵和殷绮琴,做下那等喪盡天良之事的人是那印白梅。

兩顆紅晃晃的糖葫蘆在薛筎眼前左右搖擺。

殷九霄的手腕被薛筎一把抓住。

“我看前輩愣怔怔的,還以為在發呆呢。”殷九霄抽回手,将剩下的糖葫蘆串随手交給嵇遠寒拿着。

“你想作甚?”薛筎問道。

“我自有想法和計劃,若薛前輩您不給我毒藥,我也會改成其他的。”殷九霄站起身,一面欣賞宅地的景致一般轉了轉腦袋看了看四周,一面說:“即便有人的命運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可活成什麽樣,可不是別人說了算的。印白梅既然當初做過這些事,後又詐死,便是明白所做這些終會報應到頭。”

“二十多年過去了,她以為沒人會記得了,我就要站在她面前告訴她,我不僅知道,我還要昭告這江湖。”

“善惡到頭終有報,我一并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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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安排上和林韞一起處置。雖然在加快節奏,但還是不想像是趕場子一樣進展劇情,還是會描寫一些小谷主和阿寒的日常相處緩解一下太過密集的複仇。

本文原計劃15w,結果卷一廢話太多了,導致超出計劃,現在在抓緊收線,預計25w,也可能比這個短,不長的~

感謝讀者“金槍點菊花”,灌溉營養液+15,麽麽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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