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心有靈犀
次日晚間,夜黑風高,軒轅洛然煞有介事地穿了一身漆黑的夜行衣,罩上黑紗的帷帽,頗有幾分江湖刺客的味道。
他輕易躲過皇宮的守衛,用蹩腳的輕功翻過宮牆,一切動作一氣呵成,娴熟非常,顯然沒少做。
翻出宮牆後,看着黑茫茫的盛京城,他有些傻眼。
他路盲,不辨方向,一時間不知道去往城東的将軍府要怎麽走。
往時都有一群狐朋狗友在牆外接應,他只需跟着他們便好,從未遇到過這般困境。
軒轅洛然猶豫半晌,拿不定主意。
“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給我指路。”他在地上撿了顆石子,雙手合十拜了幾拜,往天上一抛。
他看了看落在右腳邊的石子,略一猶豫往右走去。
月光清冷,灑下一片霜白,子夜時分,四周寂靜,唯有蟲鳴聲與風聲應和。
将軍府的練武場上,韓昱白猶在練武,一杆長槍舞出冷冽的風,清冷的月光映照着他清冷的面龐。
這十年來,父親的死一直纏繞着他,成了每夜的噩夢,如非精疲力盡,他根本無法入睡。
管家劉伯端了一碗雞湯過來,看着一身冷霜的青年,搖了搖頭,觑了韓昱白停下的間隙,忙開口,“少爺,夜涼,先喝碗湯吧。”
韓昱白轉頭看了一眼滿頭白發的劉伯,劍眉微蹙, “把湯放桌上,我待會會喝的,你先去休息吧。”
“少爺也該早些歇息了,明早還有公務呢。”劉伯穩穩端着雞湯,沒有要放下的意思。
韓昱白眉頭更深,長槍仍握在手中,走到劉伯面前,另一手拿起瓷碗,一口飲盡。
他把碗放回托盤裏,淡淡道:“下去吧。”
“少爺,你是否對柳家小姐有意?”劉伯猶豫着開口。
韓昱白繼續舞起長槍,沒有回答劉伯的話。
劉伯搖了搖頭,雖然他從小看着韓昱白長大,可他确半點猜不出他的心思。
他倒是希望韓昱白能有個真心愛慕的人,那樣至少他能像個活人。
韓昱白心中自然是有想法的,只是他不願與任何人吐露心聲。
他不愛任何人,娶誰都沒有區別,與柳家聯姻自然是互利互惠,皆大歡喜之事。
只是柳家将他當傻子算計,卻讓他心生不悅。
而太子殿下不顧性命的在他和柳青鸾之間橫插一腳,又是何目的?
為了破壞柳家的計劃,還是真的愛慕柳青鸾?
各種思緒紛紛擾擾,他覺得今夜更加無法入眠了。
韓昱白手一擡,長槍深深紮進地皮下,“劉伯回去歇息吧,我去一趟軍營。”
“少爺。”劉伯看着韓昱白的背影,無奈的喊了一聲,勸說的話卻沒有說出口。
軒轅洛然沒頭蒼蠅一般在城中亂轉,撞上一隊巡城的金吾衛。他亮出東宮的令牌,命對方把他帶到将軍府。
此時站在将軍府門前,軒轅洛然舉起手,卻猶豫起來。
他一時意氣跑到此處,此時卻覺得理由實在牽強。
這天底下,借口被輕薄,要求對方負責娶自己的,大有人在。像他這般,一個男子以自己被輕薄為由,脅迫對方娶自己姐姐的,卻是聞所未聞。
韓昱白不會把自己當成神經病吧?
自己若是真惹怒了他,會不會連累父皇?韓昱白權勢滔天,若他想篡位,皇室恐怕招架不住。
夜很涼,軒轅洛然身子微微顫抖,此時心裏也不由一陣發寒。
看着朱門上怒目而視的銅制虎頭,他不由倒退了幾步。
可這一離去,沒準韓昱白就要成了柳家的乘龍快婿。軒轅辰亦一旦搭上韓昱白,莫說自己和姐姐,他們恐怕連父皇也不會放過。
柳貴妃和軒轅辰亦對宸軒帝的偏心可是恨到了極致。若是條件允許,他們恐怕會毫不猶豫地将宸軒帝拉下皇位。
軒轅洛然對此一直深感自責,若不是因為他,宸軒帝也不會遭此怨恨。
軒轅洛然一咬牙,舉起手朝那銅環拍去。
若真惹怒了韓昱白,自己一人做事一人當,躺平了任他處置,大不了以性命相賠。
韓昱白一個大将軍,難不成還能斤斤計較的搞遷怒不成?
他高舉的手尚未落下去,那朱紅大門卻吱呀一聲開了。
軒轅洛然吓得一激靈,睜開了雙眸,正好對上韓昱白疑惑的眼神。
他擠出一個笑容,故作從容的對着韓昱白擺了擺,“韓将軍!”
他自作多情的想,難不成孤與韓将軍心有靈犀?
“太子殿下?”韓昱白猶豫着開口,軒轅洛然戴着黑紗帷帽,看不清容貌。
軒轅洛然将帷帽摘下來,看到韓昱白身後的馬,“韓将軍這是要去何處?”
韓昱白沒回答軒轅洛然的問題,反問道:“太子殿下深夜造訪有何要事?”
“這就是鼎鼎大名的墨雲嗎?”軒轅洛然摸了摸韓昱白牽着的黑馬。
墨雲是跟着韓昱白征戰四方的戰馬,是一匹黑色的汗血寶馬。戰場之上,黑雲壓城城欲摧,正喃凮是得名于此。
墨雲認生,很不給面子的噴了太子殿下一臉口水。
軒轅洛然讪讪的收回手,摸了一把臉,小聲咕哝,“和你主人一樣難相處。”
韓昱白見軒轅洛然答非所問,也不想再與之糾纏,反正不是什麽正事。
他吩咐守門的小厮帶軒轅洛然去休息,自己牽着馬出了門。
不管軒轅洛然又想鬧什麽幺蛾子,随他去好了,反正他不奉陪。
軒轅洛然有些傻眼,韓昱白出門,那他大半夜歷經艱辛跑來豈不是白費功夫。
眼看着韓昱白跨上馬就要走遠,軒轅洛然腦子一熱,一躍而起,險險坐在了韓昱白身後。
韓昱白被他這突然的舉動驚到,回頭微怒道:“太子殿下這是要做什麽?”
他實在想不明白,軒轅洛然為何三番五次地招惹自己。
難不成又是宸軒帝的計謀?
韓昱白暗自苦笑,自己如今簡直就像驚弓之鳥。宸軒帝這般精明之人,如何會用不谙世事的太子來對付自己。
。
可太子又是何目的?
軒轅洛然伸手抓住韓昱白的衣服,以防自己掉下馬去,見韓昱白回頭于是尴尬地笑了兩聲,“孤有要事與韓将軍相商。”
“要事?”韓昱白不信孩子氣的太子殿下能有什麽要事。
“嗯嗯,要事。”軒轅洛然點頭如搗蒜。
韓昱白看着緊緊抓着自己不放的軒轅洛然,突然有些無奈,“太子殿下有何事現下就說吧。”
“這事三言兩語說不清楚。”軒轅洛然為避免韓昱白再追問,一把抱住韓昱白的腰,把頭埋在他背上,抱怨道:“快些走吧,你要凍死孤嗎?”
韓昱白背部一僵,未曾有誰與他這般親近過,除了這三番兩次招惹他的太子殿下。
“啊,好溫暖。”軒轅洛然靠在韓昱白寬闊的背上,一陣暖流傳至他凍得有些發僵的身體。
他打趣道:“原來韓将軍也是有溫度的,我還以為你是冰做的呢。”
韓昱白不吭聲,只揚鞭狠狠抽了一鞭,俊馬飛射而去。
因突然的加速,軒轅洛然環着韓昱白的手下意識收緊了幾分。
經此一番折騰,此時已月上中天。
直到了軍營,軒轅洛然還是沒想好要怎麽開口。
韓昱白也不再追問,兀自召集士兵夜訓。
軒轅洛然披了韓昱白解下的玄色大氅,坐在演武場旁的石凳上,兩手托腮,興致盎然地觀摩。
不過畢竟夜已深,瞌睡很快就上來了。
韓昱白讓陳越安排他先去休息,他感覺又被韓昱白鄙視了,因此堅決表示,韓将軍都沒休息,他怎麽能先去。
軒轅洛然說得豪氣,然而卻止不住昏昏欲睡,不時便趴在石桌上打起了小呼嚕。
春夜清寒,睡着了更覺得冷,軒轅洛然身體瑟縮着蜷成一團。
他夢見自己在冰湖裏裸泳,手腳僵硬,漸漸動彈不得被冰水所淹沒。
他看到韓昱白站在湖邊,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目光比那湖水還要冰冷, 想要呼救,卻發不出聲音。
就在他以為自己就要凍死之時,身子一輕,被人從湖裏撈了起來,全身被包裹進一個溫熱的懷抱。他一擡頭,看到韓昱白溫柔地看着他, 眸中一片火光。
他不自覺地往那溫熱處又擠了擠,喃喃道:“韓昱白,你對我好一點嘛。”
韓昱白沒想到軒轅洛然如此倔強。
見他睡在冷風裏,本想讓副将抱軒轅洛然去軍帳,想到那夜嬌軟的身子,還是自己抱了起來。
他看着懷裏的少年,目光複雜。
對你好一點?
這是多麽奇怪的要求,他們不是一路人啊。
嬌寵着長大的太子殿下,或許覺得全天下的人都應該寵着他。
自己卻為何總是對他心軟?
第一次得以在天亮前結束夜訓,京都大營的将士們都很不适應,這估計就是犯那啥。
紛紛猜測那讓韓将軍放下原則的少年,到底是何方神聖。
軒轅洛然并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偷溜出宮,是以并未表明身份,且一直帶着帷帽。
韓昱白将軒轅洛然抱到自己的營帳,行至床邊,想将人放到床上。
軒轅洛然卻緊緊摟着他的脖頸不放。營帳內并未生火盆,和外面一樣冷。
韓昱白無奈,哄小孩一般低聲道:“殿下,到床上休息好不好?”
軒轅洛然睡得酣然,哪裏聽得到他說什麽,只打了個小呼嚕回應他。
韓昱白無法,只得就着相擁的姿勢,帶着軒轅洛然一起躺到床上。
蓋了錦被,漸漸暖和起來,軒轅洛然放開韓昱白,翻了個身。
韓昱白睜開眼,随後又阖上,總算折騰完了。
早知他睡相不佳,韓昱白這次學聰明了,不等他折騰,直接将人鎖在懷中。
一夜安眠。
雖寅時方入睡,至卯時韓昱白便自然醒了過來。
看到懷裏的人猶在酣睡,他難得起了貪睡的心思,慢慢又阖上眼。
第一次或許是巧合,這次又怎麽說呢,有這人在身邊,自己竟真的可以擺脫多年的噩夢與失眠。
這次暫且放過你,再有下次,便真的不放過你了,太子殿下,他在心中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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