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弑父

度越現在的神情不太對。他雖然對有些事情異常的執着倔強,卻少有如今這般情緒激動的時候。

木遠不知道到底是什麽讓度越突然這樣,但宮中人多口雜,到處都是皇帝的人,他只能先将度越帶回他們居住的宮室之中,再細細詢問。

回到住處,度越終于冷靜了些許,只是雙目依舊透紅。

木遠拉着度越坐下,才在他面前半蹲下來,柔聲道:“這件事不怪你,罪魁禍首只有一個,就是皇帝。他為了自己的私心才做出這樣的事情,和你沒有關系。”

度越梗着脖子,聞言抿緊了嘴唇,半晌才閉上眼睛,緩緩搖了搖頭。

“不是的。不是……不止是鐘叔。”

他輕聲道。

“我之前……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趙姨是怎麽死的。”

“!”

聽到自己的母親,木遠放在度越膝頭的手猛地收緊了。

父母之死一直都是木遠心頭不願提及的一段傷痛。他曾以為母親和父親一樣,是在那場混亂前後身亡的,後來才知道不是,後來才知道原來在那之後,母親又在狼族安然無恙地過了許久,才終于病逝。

度越之前告訴他的,是病逝。

他相信度越,也從來沒有細問過。

于他而言,即便最終的結果相同,即便到了最後一刻,他也沒能有機會再見母親一面,至少知道了母親有過那樣一段安穩歲月,他也知足了。

但度越卻再這個時候重新提起了這件事,告訴他,他和母親,其實本是有機會能夠再見一面的。

那個時候,木遠失蹤,趙姨的精神幾乎是崩潰的——她已經在短時間內經歷了丈夫的死去和家破人亡,如今又弄丢了自己唯一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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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無論如何也不願意離開人界,一定要找到木遠。

但那個時候,安廷衛的人馬已經逼近了。

老狼王本就受了重傷,這些日子全都是為了護着度越安然回到妖界,才強撐出了那一口氣。

他知道若是被安廷衛發現,他們中沒有一個人能夠逃脫,也知道趙姨那時候的精神狀态,留她一個人在人界,就是找死。

于是不管這個瘋瘋癫癫的女人願不願意,老狼王直接強行打暈了他,帶着她和度越來到了妖界。

女人清醒過來之後,終日以淚洗面,老狼王只得許諾,一定會派人在人界搜尋,幫她找到孩子。

他也的确将這件事情吩咐了下去,只可惜,當時他已經傷得太重,回到狼族之後連病了好幾場,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也便沒有精力再去盯着手下的人。

時間一天天過去,時間久了,趙姨也終于沒有起初那麽偏執了。

她依舊思念自己的孩子,卻也清楚,當時的情況,狼王肯帶上她這樣一個累贅已實屬不易。

這份思念與執念無處安放,趙姨便只得竭盡自己所能去照顧這一對救了他性命的父子,照顧纏綿病榻的狼王,照顧當時并不比木遠大幾歲的度越。

原以為老狼王恐怕是時日無多,誰料趙姨照顧了他一段時間後,老狼王竟奇跡般地恢複了健康,漸漸恢複到了以前的樣子。

狼王能夠康複自然是一大喜事,可度越卻總覺得,他父親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

他說不上來為什麽,但就是覺得,什麽東西不同了。

父親原本是一個大大咧咧,卻十分仗義的性子。他自認為和狐王交好,便會輕易受了狐王的鼓動,對人族刀劍相向。

後來他敬除妖司統領是個英雄,便不顧之前的恩怨,哪怕自己已是自身難保也要救下對方的妻兒。

可是大病痊愈之後的父親,卻突然開始告誡度越,告訴他人與妖終究是不可能和睦相處的,讓他切不可輕信旁人,一定要有防人之心。

被自己信為摯友狐王擺了那樣一道,老狼王生出如此感慨倒也不足為奇。可他卻不止如此——他告訴度越,所有的人族都是不可信的,包括趙姨。

且不說這個時候,趙姨已經将度越當作自己親兒子一般照料了好一段時日,分明前段時間老狼王纏綿病榻的時候,都還曾拉着度越的手,讓他好好聽趙姨的話,定要幫趙姨找到那個流落在外的孩子。

度越自幼喪母,父親又從來都不會照顧人,他從未體會過來自母親的溫情。趙姨的出現,彌補了度越的缺憾。

對度越而言,趙姨是極重要的存在。

這種時候和他說這個,度越哪裏聽得進去?于是便和父親頂了嘴。

父親見狀,也不多說,只露出了孺子不可教的神情,悠悠地不住嘆氣。

再然後,某日清晨,度越便發現照料他起居的換成了狼族的一個老仆婦,趙姨卻是不知所蹤。

度越回憶起父親之前和他說過的話,不由大驚,忙沖出屋去尋。可整個狼族上下,竟無一人肯告訴他趙姨去了哪裏。

那時鐘邁尚且年輕,最後實在有些看不下去,這才告訴度越,狼王大人懷疑趙姨是人族的奸細,将人趕出了狼族去。

可問題是,當時正是三九嚴寒的天氣!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族女人,在這種天氣孤身流落妖族,能是什麽樣的結果?

那段時間趙姨對父子二人的照料鐘邁是看在眼裏的。他雖然對狼王忠心耿耿,卻始終還是覺得狼王這件事情做得實在有些欠妥。

于是兩人瞞住了狼王,出門去将趙姨尋了回來。

待他們尋到人的時候,趙姨已經是奄奄一息。

兩人好不容易才将趙姨帶回了狼族,誰料才将她安頓好,便遇到了勃然大怒的狼王,怒氣沖沖地質問度越,為什麽要将這個女人帶回來。

度越那時候心懷怨氣,言語間便對父親十分不敬。

父子二人就這樣,在雪地裏打了起來。

鐘邁在一旁看着,兩個都是他要輔佐的人,和誰也不能動手,便只能在一旁焦急地勸架。

那時候度越年紀太小了,即便是他自幼天賦異禀,也絕無可能是自己父親的對手。

鐘邁始終覺得,狼王不過是在氣頭上,想要教訓度越一番罷了。

那時候度越也是這麽想的。

他沒想過自己的本事能有什麽打敗父親的可能,不過是小孩子鬧鬧脾氣,撒撒氣罷了。

所以他使出了全力,認真地在和老狼王對招。

度越一刀劈出,便後悔了。因為速度太慢,而且因為角度的問題,也難以發揮出最大的力量來。

老狼王曾經無數次教導他的刀法,卻總也不滿意。無論他多麽努力地練習,父親都總嫌他做得不夠好。

平日裏,這些教導他都能泰然受之,可是那一天,他卻叛逆地想,這一刀劈出去,必然又要被老狼王說教。

那一天,他格外地不想被說教。

但是太遲了。一刀砍出去,沒有回頭的餘地。

可是,度越卻最終也沒能等到老狼王的說教——誰也沒有想到,這破綻百出的一刀,老狼王竟沒有躲開。

那一刀劈砍在了他的肩頸,那是致命的位置。

度越瞪大了眼睛,連忙收力,只讓刀刃輕輕沿着老狼王的頸側劃過,卻依舊劃出了一道豁口,瞬間血流如注。

鮮血噴濺而出,染紅了滿地雪白。老狼王再也無力支持,捂着傷口跪倒下去。

度越楞楞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幕,不知所措。

鐘邁也受驚不小,當即便大喊着沖上前去,想要替狼王查看傷口。

可是,他也沒來得及。

一股青煙自二人口鼻湧出,受了傷的狼王當着兩人的面,瞬間便從一個成年男子化作了一堆枯骨。

這是度越極其痛苦的一段回憶。

他本就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這樣是事情更是不知道應該怎麽說,斷斷續續,前言不搭後語,講了許久,木遠結合當時在宮中見到的那個男人的死狀,才大致拼湊出了一個當年之事的真相,不由覺得心驚。

狐王這人……

利用過狼王還不算完,他竟還要在狼王死後,将他做成傀儡!

這件事情,他是什麽時候做的?

木遠心中已經大致有了隐隐的猜測。但他更想知道的是,那個時候的度越應當還不知道那是狐王的傀儡之術。

那時候的度越還只是一個孩子。

所以當時他看到自己的親生父親,因為和自己的一次争執,因為自己無意的一刀化作了一堆枯骨,當時的他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這一段,度越是不願意講給木遠聽的。

但是他不講,木遠也猜得到。

度越當時,幾近崩潰。

和人族的那一戰中,他見過無數人的身死,也見過無數妖族的身死。

雖然沒有誰能在死後瞬間化作枯骨,雖然老狼王的死顯然另有隐情,卻也還是改變不了老狼王是因為他才變成這樣的事實。

是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父親。

在老狼王死前,那最後的時刻,他甚至都還在對自己的父親惡語相向。

度越無法接受,執拗地認為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鐘邁到底比度越年長許多,也要沉穩許多。雖然親眼看着狼王身死,他也是悲痛欲絕,卻也清楚狼王的死很是蹊跷。

他雖也對此事一頭霧水,但卻還是想到就在老狼王完全痊愈之前不久,他曾在巡邏之時看到了狐王的身影。

因為當時狐王只出現在了狼族的邊界,且并未逗留太久,鐘邁便只上前辱罵了他幾句,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如今老狼王出了這樣的事情,實在很難讓人不聯想起此事。

為了讓度越不再內疚,鐘邁将這件事告訴了他。

得知此事之後,度越沒有任何的猶豫,當即便帶着一幹狼妖來到了狐族,想要當面質問狐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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