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不休

度越知道狐王在狼族安插了自己的人手,但他那時忙着應付狼族的外患,根本沒有時間去處理那些人。

不管狐王在他面前表現出來的那些所謂的愧疚是不是真的,但至少到目前為止,他安排進來的那些人的确是在幫着度越一起對付那些企圖對狼族不利的妖族。

那一陣子,對于事情結束之後究竟該如何處置這些人,度越也很是頭疼,只能暫且任其發展。

他逼着自己,硬生生把自己從一個孩子,逼成了狼族當之無愧的狼王,而後又将自己逼成了威震妖界的殺神。

終于,度越擁有了和當年的老狼王一樣的威嚴,絕大多數妖族都不再敢打狼族的主意,只除了曾經與老狼王不睦的虎族。

那時候的虎族已是強弩之末,度越很清楚,只要最後一仗打完,狼族就能過很久的安穩日子。

但就是在這個時候,趙姨突然染上了重病,整日咳血。

她自從那次被趕出狼族,被度越和鐘邁從冰天雪地裏救回來之後,身體就一直不大好,生病是常有的事,度越便總想法子從人界弄些藥材回來給她醫治。

那時候,狼族還是有正經大夫的,那大夫也告訴度越,趙姨的病只是看着嚴重,其實根本就沒什麽大事,不足為懼。

因此度越雖然挂心,卻也還是相信那個大夫,信他不會讓趙姨出事,相信自己凱旋歸來的時候,趙姨應當已經安然無恙。

只可惜,他信錯了。

就在他離開狼族的第二天,趙姨便因根本沒有得到任何的救治撒手人寰。

而他也是回來之後才知道,原來從最開始的時候,從他為狼族的內憂外患而焦頭爛額的時候開始,那個所謂的大夫就再也沒有給趙姨醫治過哪怕一天了。

因為他是狐王的人,因為狐王下令,不能讓那個女人活下去。

不能動手殺了她,卻可以袖手旁觀,看着她被病痛折磨而亡,這是最好的法子。

趙姨對這一切心知肚明,卻也知道度越此刻的處境,她什麽都不能說,只能沉默着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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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二遺憾,一是至死不知道自己的親生孩子是生是死,二是不能親眼看着自己自幼教養的這個孩子獲得最後一戰的勝利。

而對此,狐王只有一句話可說:人妖有別。

他不信當真會有人族願意對妖族坦誠相待。

得知真相的度越大發雷霆,終于不再放任狐王在狼族為所欲為,徹底清理了狐王埋在狼族的所有釘子,但趙姨卻是再也回不來了。

兩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死都和狐王有關,度越沒有辦法做到不恨他,即便狐王一遍一遍地為自己的行為開脫解釋。

異族之間的鴻溝到底有多大?

度越不知道,他也不敢去賭。妖族不覺得趙姨這個人族女子留在狼族會是懷着什麽好意,那皇帝呢?

他對這些如今盤踞在皇宮之中,與皇宮安危息息相關的狼妖們又是怎樣的看法?

異族對異族的承諾,算得了數麽?

木遠幻想過無數次自己和母親分開之後,母親是生是死,也曾幻想過若是母親還活着,該是過着怎樣的生活;若是不在了,又是怎樣離開了這個世界。

如今陡然聽到母親身死的真相,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中已經将這樣的場景翻來覆去想過了無數次,他如今竟沒有多大的情緒起伏,只覺心下有種微微的酸澀。

但逝者的事情與眼前之事想必,到底還是可以放一放的。

木遠知道度越有過這樣的經歷,知道他放心不下鐘邁,便打算自己獨自離開皇宮去找狐王。

留了度越在宮中,一方面保護了皇帝,另一方面也可以監視他,至少沒什麽壞處。

課不待他開口,度越便自顧自說道:“罷了,你當我方才在胡言亂語。皇帝這次對鐘叔動手,應當只是想要給自己多一重保障而已。他不敢當真和狼族為敵。”

木遠原想安慰幾句,但既然度越這樣說了,他便将那些安慰的話全都吞回了肚中,故意打趣道:“什麽時候你也學會了分析人心了?”

“不是學會。”度越道,“是你之前說過的。你說皇帝此人沒什麽本事,做不出什麽大事,卻也做不成大惡。只要有一點契機,他便會從中想辦法給自己謀好處,但若是沒有,他也定然是行事最穩妥的那一個,不會平白給自己找麻煩。我是信你,才覺得他不敢和我作對。”

“信你”這兩個字讓木遠微微一愣,心裏瞬間軟得不像話,看向度越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

明明是被人族傷害過的一個妖,卻要給這樣一個欺騙過他的人族如此的信任;明明這樣深不見底的一雙眼睛,背後怎麽就藏了這麽單純的一個魂靈。

木遠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度越的頭:“你要是實在放心不下,就留在宮中吧,我獨自去也是可以的。”

狼王大人對木遠這樣僭越的動作卻沒什麽太大的反應,反而順從地垂下了頭去,靠在木遠腰間,微微阖上了眼,像是累極。

“我怎麽可能讓你一個人去找狐王?”

他輕聲像是在呢喃。

“我放心不下鐘叔,難道就放心得下你麽?讓你一個人離宮我也不放心,讓你一個人留下,獨自應對皇帝我也不放心,只能将你帶在身邊,和你一同去找狐王了。”

木遠伸手一下一下在度越頭上撫過,指尖穿插在墨發之間,竟在此情此景之下生出了幾分安逸之感來。

“好。”他輕聲說,“那是你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我們一起去找他。”

一處山間。

“你确定江言齊在這座山上?”木遠問江霖道。

當時在皇帝面前江霖不願意出頭,但他卻大概猜到了狐王和江言齊最有可能的去處,因此自請帶人和度越木遠一同出了宮。

江霖卻只深深皺着眉,看着樹影層疊的山林,半晌才答道:“我不确定。但是我大……江言齊之前還信任我的時候和我說過,狐王每次來人界,多半都會來這裏待着。他要是有事要找狐王,也都是來這裏。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他們還回去哪裏。”

話音剛落,便有一狼妖從樹叢中竄出,來到度越面前:“王上!我們在前面發現了血跡!”

衆人一聽這話紛紛來了精神。

這裏既然是狐王的地盤,想來也不會讓随随便便什麽人都能輕易上得去,若不是度越和其他幾個狼妖一同破開了護山法陣,他們現在也不會站在這裏。

既然能在山中發現血跡,那這血恐怕不是江言齊的,就是狐王的。

因少有人來,這山上并沒有路,四處都是層層疊疊的林木,讓人幾乎找不到落腳的地方。正是因如此,地上的血跡才被繁茂的植物遮擋了起來,沒有在第一時間被衆人發現。

度越上前一步,半蹲在樹叢間查看片刻,而後起身道:“上面沒有妖氣,應當是江言齊的血。”

那血跡并不多,傷者顯然不是在這裏受的傷,只是大概是到了這裏的時候不知什麽原因傷口裂開,才留下了這麽一點痕跡。

但只有一點,也足夠了。狼族大都嗅覺靈敏,即便度越将大部分的狼妖都留在了宮中,此行帶在身邊的也不少,順着這一點味道,想要找到江言齊并不困難。

得了度越首肯之後,那個發現了這些血跡的狼妖一馬當先在前面帶路,一行人紛紛跟了上去。

“他叫什麽來着?”木遠和度越跟在後面,指着帶路的那個狼妖問道。

度越嘴上說皇帝定然不敢和狼族為敵,心裏卻還是擔心的,于是便将韓穆還有許多他平日裏親信的狼妖都留在了宮中,這次出宮帶的都是一些面生的狼妖,方才那個木遠就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度越也是想了許久才想起來:“似乎是叫關康。表現不怎麽突出,妖力也一般,所以一直沒有重用他。”

一般表現突出的,哪怕只有一方面有所長處的,如韓穆,如林黎,都會時常出現在度越身邊,木遠也都是認得的。

關康大約也是從未有過機會能夠如此接近狼王,盡管狼族并沒有人族一般鮮明的等級劃分,但若是有這樣能在狼王面前表現的機會,他也不想放棄。

沒過多久,衆人便走到了山間的一片闊地之上。

關康停下腳步抽了抽鼻子,朝四周環視一圈,而後皺眉想度越禀報道:“王上……氣味好像到這裏就消失了。”

“這座山到處都林木繁茂,怎麽會突然多出這麽一大片闊地來?必然是有人砍掉了這裏原本長着的樹木!”江霖道:“既如此,想來狐王和江言齊的藏身之處也離這裏不遠了。”

度越沒有理會他,只上前一步,蹲下身來在地上不知摸索些什麽。

江霖原本以為狼王大人能有什麽高見,閉嘴等了一會兒,見他半晌什麽都不說,有些煩躁地四下轉了幾個圈,而後終于等不及了:“這座山就這麽大,大不了我們就搜山!一直等在這裏畏手畏腳的,能有個什麽結果?”

木遠有些不悅他對度越的态度,冷冷開口道:“江統領何必和我們畏縮在一起?你手下也沒少帶人,直接上山去找不就是了?說不定你們還真比我們先找到江統領呢……哦,不對,我說錯話了,是前江統領。”

江霖被噎了一下,半晌沒有說話。

可度越這邊半天也沒有動靜,他實在是有些等不住了,朝着手下吩咐道:“雖然江言齊的氣息到這裏已經消散了,但從這裏到山頂也沒多少路程了,他躲也躲不到哪裏去。分頭去搜!”

安廷衛的殘餘勢力幾乎全在這裏了,整齊劃一地應一聲是後,便四散在了山林之中。

就在這時,度越突然起身,大喊一聲:“都別妄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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