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你敢信

從回到公寓,看着跟橙瓜有關的一切,慕幺就忍不住一直哭。太陽穴因為長時間的抽噎變得刺痛,好像有什麽要從她腦裏裂開,疼得她額間都冒了冷汗。

她想起,顧望的身上,輕斥着的味道一直是木質雪松。那股淡淡的冷然,總讓她仿若身在白茫茫的曠野,毫無安全感可言。

慕幺已經不知道,是什麽樣的錯覺,讓她曾經覺得他們之間可以在一起。

回國的那天,顧望來機場接她,燦漫的日光投在他勾起的唇角上,熠熠生輝。

那是她兩年之中,見到的第一個久別的友人。所以才有了機場深情對視照上,她那帶着絲絲星亮的眼神。

她曾一度把顧望當成了她站在十字路口時,引導甚至是命令着她的紅綠燈。顧望不開心了,冷臉了,她就小心翼翼,怯懦地不敢去觸及那一道線。

盡管她知道,下雨的時候,他的傘和外套都不會留給她。但也不妨礙她躲在懂事的軀殼裏,日複一日地自我拉扯懷疑。

然而今天,她突然發現,她其實是能輕易放下顧望的。

毫不留戀。

只是太委屈了,陪伴她這麽久的橙瓜。

“慕幺,你至于嗎。”電話那頭,顧望冷硬的語氣還在繼續說着,“你再這麽小家子氣,訂婚的事,也不用和你說了,我讓人過幾天直接安排。”

因着頭疼冒出來的細汗打濕了慕幺額間的碎發,微涼,卻異常清醒。

聽聽,顧望這人真是病得不輕。

什麽訂婚,還過幾天,他們的交情,連遞房卡的P友都算不上。

那個平日裏一直對着他軟軟甜甜的慕幺,終于釋懷得平靜。她淺笑得溫順,“顧望,幾天後的訂婚,要不要考慮去格桑堡礁?”

格桑堡礁有着冰河時期後,海面上升到恰好的位置,加上一萬年的光景來形成的礁群。在高空遠望而下,都能看到它仿若顆藍白輝映璀璨的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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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聖潔和美世所周知,它所在的國家,更是在不久前剛通過了同性婚姻合法提案。多少人夢寐去格桑堡礁那裏,在月光和格桑神的祝福下見證盟誓。

女孩子果然就是虛榮心盛,顧望正想開口冷言幾句。

猝不及防,就聽到慕幺淺笑溫順的聲音戳破了他的自以為是,“希望你停止一下你腦子裏的想象。顧望,想和你訂婚的是我爸,不是我。”

“粗識一場,推薦你們去格桑堡礁。在高朋滿座舉世矚目如此美麗而又神聖配得起你們感情的地方,接受衆人愛的祝福,訂婚見證你們的世家真情。”

沒有一點的猶疑,也沒有一絲多餘的感情,慕幺的淺笑溫順變成了輕嘲,“之前你把我親手做的蛋糕丢給凱恩,我難過了好些天。不過現在,我覺着給它吃了挺好的,這樣起碼讓我不會覺得那麽惡心。”

惡心?!

顧望從沒想過有這麽一天,慕幺會用這麽一種語氣,這麽個形容詞和他說話。

以往她和他說話的時候,就連尾音都是軟軟的,帶着自然親近的暖意。

在他一貫的印象中,慕幺向來好掌控,好安排。他今天同意訂婚,竟然就讓她有了這種有恃無恐的念頭。

說出來的話,簡直不可理喻。顧望怒意滔天,準備開口斥責,卻聽到電話那頭嘟嘟嘟地徑直挂線了。

......

滿腔的怒火積攢着無處宣洩,顧望站起了身。

他要去找她,最好她是哭得天昏地暗難以自控。如果她只是覺得裝腔,就能拿捏住了他,那她可就想錯了。

慕幺先前和慕博遠曾鬧過一些不愉快,自己就搬到了一個小公寓。位置不太靠近中心地段,顧望很少過來。

這更是他第一次上樓找她。

慕幺的電話還是沒接。顧望皺眉看着管樂習發給他的詳細住址,臭臉大步邁進了電梯。

“媽媽,那個叔叔看着好兇。”電梯裏有人,一個小男孩正雙手抱着媽媽的腿,小聲地說着。

只是電梯的空間有限,聲音壓得再低也聽得清晰。

年輕的媽媽忙捂着小孩的嘴,一邊臉上尴尬地賠笑着。她看見這兩個年輕的男子竟然還是和她們住在同一個樓層,平時好像沒見過這倆人。

顧望深吸了一口氣,身旁何子信拍了拍他,“兄弟,女人嘛。”

今晚何子信約顧望去酒會,被顧望拒絕了。

何子信就笑叨着一定要跟過來,“姜韶那女人知情識趣,望哥你這小嬌妻還沒結婚就開始貪心,我可得跟着過來看望哥怎麽哄人。”

電梯徐徐上行,停在了16樓,走了幾步路,一眼就看到了慕幺住的1602。

女孩子的公寓木紋門外,邊角的門檐貼滿了橘貓的卡通貼紙。

蜷成一團把自己塞在馬桶裏的貓貓,翻躺在沙發上想着小魚幹的貓貓,還有踮着腳尖準備爬主人床的貓貓。

門鈴按鈕上貼着的是一只打着腮紅的hello橘貓,何子信伸手幫忙按下門鈴

不知道慕幺住的公寓有多大,開門的速度反正是很慢。

兩人站在門口大半響,按了數十次門鈴。直到電梯裏遇到的小孩都扒在隔壁門口警惕地看着他們,慕幺都沒來開門。

何子信讪讪笑着,“望哥,這,嫂子不在家?”

手機震動個不停,顧望先接起了電話,屏幕那端傳來的聲音嬌俏可人,“顧望哥哥,管秘書送來養貓的東西我收到了,謝謝顧望哥哥。我也發了信息跟幺幺說謝謝,幺幺沒回我,她不會是生我氣了吧?”

宋怡夏的語氣有些不安,聽着讓人不忍。

顧望捏了捏鼻梁,輕聲說着,“慕幺沒你那麽不懂事,你放心,我已經和她說了把貓送給你的......”

顧望口裏說着宋怡夏不懂事,卻絲毫聽不出責備的語氣,有的只是寵溺。何子信在旁開着玩笑,“怡夏妹妹,我也想要貓,你讓你顧望哥哥也送我一只。”

顧望想起剛才慕幺和他通話時,似有風聲。安慰了宋怡夏幾句,便挂掉了電話,兩人又進了電梯。

頂樓,霜月的晚風确實有些大。

從這裏往下看見的矮層建築物都變成了星星點點的輪廓,只有眼前的人看得清晰。

燈下寶藍色長裙的慕幺較平時多了幾分妖冶,發梢帶卷的長發只随意披下,帶着撩人的弧度,只看背影就知道美得嬌豔欲滴。

顧望眼裏飛快地閃過一絲驚豔,他放輕了腳步,想給鬧脾氣的女孩子一個難得的驚喜。

讓她知道,看,他還是願意選擇了包容她,還帶來了他朋友一起。

走近了,卻發現鬧脾氣的女孩子正在打着電話。

基本的素養禮儀讓他們想退回去等着她打完電話,慕幺咬牙切齒的聲音卻太過響亮,讓他們後退的腳步停了下去。

這個顧望口中懂事的女孩子,一改往日溫和乖巧面貌,語氣帶着譏笑輕嘲,“爸爸,要是我真釣不到顧望,遺産真的就一點也不分給我嗎。”

寂靜的頂樓之上,除了風聲,還能聽見,電話那端慕博遠的聲音像是急急吼着。

何子信突然覺得,他剛才就不應該硬要跟着顧望一起來,瞧瞧這都是什麽事兒。

他拿眼瞧向了顧望。

果然,顧望面上的風度形象雖然還是維持得很好,但是動作卻是有些發狠地按掉了宋怡夏打給他的又一個電話。

慕幺也聽到了突如其來的鈴聲,一個愣怔回頭,就看到顧望臉色不太好看地站在她身後。

頂樓燦燦的燈光之下,顧望的眼神裏,也帶着兩小簇火。可能是生她氣,可能是警告她,還可能是真有病。

他那副自诩是金主的樣子還是一如既往,慕幺想起了他在主辦席上,和她對視的那個眼神中帶着的睥睨。

他習慣了在那個掌控的位置,習慣看着別人狼狽。

旁邊還站着正拼命沖她眨眼睛的何子信。

慕幺伸手,将手機通話調成了擴音模式。

電話裏對着慕幺吼着的慕博遠,跟平時在顧望何子信面前端着的儒雅長輩模樣,簡直大相徑庭。

慕博遠氣急敗壞的聲音在空曠頂樓被無限擴大,“你都和他在一起這麽多年了,要是沒有任何商業價值,就不配做我慕博遠的女兒,也不配得到慕家遺産的一分一毫。”

何子信瞠目結舌。

“什麽?顧望什麽時候和你女兒在一起過了?”慕幺眼尾和鼻尖微紅,聲音卻極其冷靜。

不知是怕慕博遠聽不清,還是怕眼前的顧望聽不清,她一字一句,“娛記周刊,熱搜頭條裏出現過的,顧望身旁的人,有過你女兒嗎?”

“是在酒店泳池拍到的那個,還是舞會靠在他懷裏的那個,總不會是今天遞給他房卡的這個是你女兒吧?”

“哦,原來是機場那個。她不是只是個釣着顧金主的大學生嗎?你可能還不知道,現在那張機場對望照下面,多少人在恥笑和憐憫那個女孩子。”

“爸爸,這些你都不知道,是嗎?”慕幺的手在抖,她小時沒了媽媽那會兒,也是這樣心絞得四肢發冷。像迷路的小孩重複問着,只是現在的她滿臉平靜,“爸爸,你不知道,是嗎?”

這一條條指摘,簡直是當衆在抽顧望的臉。不對,是當着他何子信的面,在抽顧望的臉。

何子信直冒冷汗,臉色變了又變,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慕幺。

慕幺跟在顧望身後跑着跳着十七年,媒體和旁人不知道,但是顧望這幾個朋友可都知道。

慕幺看着顧望的眼神,從來都是帶着閃閃的笑意。唇總是微彎着,接受顧望的一切喜好,從不駁顧望任何一句話。

她怎麽可能不愛顧望,何子信不敢相信。

但現在,慕幺冷靜地說完那些話後,看着顧望的眼神裏,明明晃晃只有疏遠,厭倦。真真切切,這怎麽可能是愛。

慕幺竟然是為了遺産騙了顧望這麽些年?

何子信如鲠在喉,他想起熱搜之上慕幺和許修隽的對視照。

他跟顧望說要不要找人撤下去的時候,顧望那個極其輕描淡寫的傲慢神情還歷歷在目。

慕博遠更是可笑,他完全不知道顧望此時此刻就站在他女兒面前,還聽着他們父女間的對話。

所以慕博遠還在竭力地痛罵着,口不擇言,“顧望是能玩,你要是看不下眼,你也去玩。你們該玩玩,該收收。你要是敢不訂婚,不止顧家忍不了,慕家也容不下你。”

話說到這份上,幾人也沒想到,慕幺竟然還輕笑了一聲,甚至帶着解脫的輕嘆,“好,慕家忍不下去,顧家忍不下去,剛好我也忍不下去了。顧望先生呢?”

開着擴音的手機舉到了顧望面前。

顧望的臉色陰得比這夜色更深,森然的眼眸直直盯着慕幺,“慕小姐真的決定好了,不會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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