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高考這天,又是毛毛雨。
許佳菱照舊起床,喝了杯水,複習一遍考頻較高的古詩詞。
臨出門時檢查考試袋裏的身份證和準考證,還抓了一大把薄荷糖放進袋子,其他一切都跟上學時無異。
等到考點,才發現,不管多早,總有人比她先到。
許佳菱看見了一些熟悉的面孔,考點外的人行道上,遠遠站着各科老師。
他們看起來,緊張程度不亞于自己的學生。
許佳菱在附近的早餐店,要了一碗南瓜粥。
這才發覺,學校周邊的工廠機械也在今天暫時停工。她來時路口已經立起了路障。
喝完粥從早餐店出去時,校門口已經人山人海。
警戒線圍着學校拉起,線外是翹首以盼的陪考家長。
鋪天蓋地的廣告單,家長們根本沒有心思看單子上面的內容,全都拿來搭在頭頂遮雨,目光焦灼的盯着校門口。
大家都很默契的沒有撐傘,可能是因為大夥兒都撐傘的話,會顯得更擁擠。
廣播通知考生開始安檢進考場,走過警戒線之後,大家依次排隊,和線外的人潮洶湧恍若兩個世界。
許佳菱排隊時,往人群中看了一眼,身後有好多叮囑之音。
無非是不要緊張,放松心态,盡力而為,諸如此類。
許佳菱想,要是自己也有這樣的待遇,她反而不知道該怎樣去應對。
夏天大家都穿的簡單,安檢的時候也省去了翻很多口袋的麻煩。
等順利坐進考場的時候,許佳菱微微有些犯暈,她從考試袋中摸出一顆糖含在嘴裏。
接着又拆了一顆,一起含着。
副監考看見了,走下來到她身邊,問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應該是太緊張導致的。
許佳菱把糖頂到一側,才回話:“謝謝老師,我就是,輕微的低血糖,吃顆糖就好了。”
老師點點頭,程序化的說:“要是身體哪裏不舒服,舉手報告老師。”
“嗯。”許佳菱點點頭。
糖果慢慢化開,頭漸漸不那麽重了。
許佳菱也不知怎的,突然有些煩躁,她又吞進兩顆糖,這次沒等它遇熱融化,就格吧格吧一頓亂嚼,糖渣碎滿了口腔。
薄荷的涼意沖的她眼睛有些發麻。
這時候她感覺自己慢慢平靜了下來。
後排聽聲音應該是個男生。為什麽說聽聲音,因為這個男生,自打坐下開始,就不住的往手心哈氣,吹一口手心,往身上抹一把,吹一口,抹一把,如此反複,動靜很大。
許佳菱猜想他應該是在試圖吹幹手心的汗,可是聽的人有些煩躁。
好在監考老師發試卷前,他停止了鬧騰。
語文試卷比想象中的難,許佳菱按平時習慣做完。作文收筆的時候,還有十五分鐘。
她會檢查語文試卷的錯別字,但幾乎不會改答案。因為考場一改必錯,好像是個永恒的定理。
外面的雨似乎大了一些。
許佳菱倒不怎麽擔心,她出門時帶了傘。
等許佳菱出考場穿過人堆,走到略微空曠一點的位置時,才撐開傘。
“天吶,又不是不出來了,為什麽一定要擠。”許佳菱撥着身上的水珠,嘴裏念叨。
“小心點,別感冒了。”
這聲音……
許佳菱撥水珠的手頓在肩膀那裏。
她擡起壓在肩窩上的傘柄,起的太猛,傘沿上的水珠濺到了對方身上。
許佳菱手往前伸了幾公分,擡頭定定看着眼前人。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還是收回手,在身側蹭了蹭。
“沒事。怎麽樣,作文還好寫嗎?”他問。
許佳菱點點頭,“嗯,可以。都好。”
對方微微一笑,掃了一眼她的身後,問:“你一個人?”
“嗯?啊對!”,許佳菱舔了舔下嘴唇,說:“我媽身體不好,下着雨,我就攔着沒讓她來。”
他點了下頭,笑着應道:“也是,家長陪着反倒緊張。就跟平時考試一樣,平常心就好。”
“嗯嗯。”許佳菱眼睛盯着他的襯衫扣子,她不敢擡頭看他。
“那……”許佳菱指了指他的身後,“我先回家了。”
“好好休息,下午數學,盡力就好。”
許佳菱低頭淺笑,說:“連你都知道,我數學很差啊。”
這話說完,兩個人都笑了。
“記住了。”許佳菱說。
“那再見。”
“再見。”
許佳菱往與他相反的方向徑直走了一段路,才敢趁着人群,回頭看他漸行漸遠的身影。
其實她的家不在這邊,但是她知道他回家要走的方向,所以故意走反。
許佳菱收了傘,進了一家面館。
“您好,清湯牛肉面。”她坐在接近門口的位置。
吃完回家的時候,敲門聲半天沒有應,許佳菱踮腳從門框上取下備用鑰匙開門。
客廳的窗簾沒有拉開,一股要發黴的氣息迎面而來。
她過去扯開窗簾,打開窗戶通風換氣。
許楠應該還在睡,可自己今天并沒有時間給她準備午飯。
許佳菱刷牙洗了把臉,感覺的清爽了許多。
她反鎖上卧室門,上了鬧鐘,二十五分鐘的午睡時間。
她不怎麽擔心數學考試,反正自己會的題型就那幾道。
等許佳菱再一次出門的時候,家裏依然靜悄悄的,暗沉的沒有一絲生氣。
這一年的數學試題并不刁鑽,連許佳菱都能自己做出來一些。
第一道大題是數列,她覺得自己運氣很好,要是換成三角函數,她一定不會。
但是原本高高興興出考場的她,卻因為一則新聞,心裏空了片刻。
她剛擠進人群,就聽見好多人議論,說同樣二卷考試的××省一考生,早上考完語文之後,跳樓了。
一旁有人不信,問是不是造謠。
立刻有人來,“不是,當地新聞都報道了,是真的。唉。”
許佳菱沒有再聽他們後面各種的惋惜之語。
那個姑娘選擇了這樣的方式,并不是想要得到衆人的惋惜和憐憫。
許佳菱回去後,發現許妍回家了,好像聽她說最近在忙畢業論文的事。
應該是已經答辯完了,她說專門趕回來陪許佳菱考試,卻還是比計劃晚了一天。
今天倒是難得的,除了爸爸,剩下的人都在。
許妍說:“我看到新聞了,你說那個女生多可惜。”
許佳菱不知道該怎麽附和,就說:“試卷有些難度,可能寫完之後,覺得達不到預期的分數,一時沒有想開。挺遺憾的。”
一直坐在沙發上翻手機的母親突然陰陽怪氣的開口。
“試卷難,大家都難,又不是難誰一個人,還專門強調一遍,借着這件事,已經開始給自己找借口了。”
客廳陷入一陣尴尬的沉默。
“你幸虧是我媽,真的。”許佳菱往卧室走的時候,突然停下,說:“前些天,我那個班,有個人看我最近脾氣變好了,就開始在我面前胡言亂語。我給了她一點教訓,直到畢業,她都沒有在我面前張過嘴。”
許母頃刻間暴跳如雷,手拍着茶幾站起來,指着許佳菱就開始大罵。
“你反天了是不是!破爛貨,你是什麽東西,你還吓唬我!”
“……”
她不停地在那兒罵,話越說越髒,情緒也越來越激動。
許妍一直攔着,急着勸說:“媽!媽!你不要生氣了,佳菱就那樣,好了好了。你等會兒出去逛逛街,見不到她你就不生氣了。”
看着母親的表情,許佳菱有一百個理由相信,如果此刻母親手邊有一把菜刀,也一定毫不猶豫的朝自己掄過來。
許佳菱回卧室,從床底摸出一對啞鈴,對着窗戶開始數數。
這也是她的解壓方式之一。
第二天的文綜考試,是許妍送她去的考場。
許佳菱還在考場外見到了想見的人,只是對方沒有看見她。
她中午照舊和許妍在外面吃的飯,午間她沒有休息。
只剩下最後一堂考試,她打算一鼓作氣。
翻看了幾遍英語作文的例文,出門時,客廳的沙發上兩邊各躺着一個。
許妍忙畢業論文,又加上舟車勞頓,許佳菱也沒有叫醒她。自己輕手輕腳的出了門。
下午一出考場,就看見許妍挨着警戒線朝她使勁兒揮手。
“不是叫你中午往考場去的時候喊我,你怎麽自己走了。”許妍接過她手上的礦泉水瓶。
“就考個試,犯不着興師動衆。”許佳菱說。
剛走沒幾步,許妍的手機響了。
“爸打來的,時間掐的真準。”許妍笑着說。
寒暄了幾句之後,許爸叫許佳菱聽電話。
“爸。”
“考完啦!趕緊先去吃點東西,考的怎麽樣就先不想了。”許爸說。
許佳菱嗯了一聲,說:“我一直都沒有下考場就估分,對答案的習慣。”
“那就好,我昨天在新聞上看到那個女孩子的事情。也不敢給你打電話,怕影響你後面的幾科考試。”
許佳菱腦海裏閃過母親那張,因為這件事而目眦欲裂的面龐。
她長長舒了口氣。
“你別擔心爸,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擅長的就是語文,不要緊。”
那頭說道:“怎麽會不要緊。聽見這樣的新聞,哪個考生心裏能好受啊,我昨天擔心了一整天。”
許佳菱皺緊眉頭,把眼眶裏酸澀感硬生生憋了回去。
“不說了爸,我餓死啦,先去吃飯。”
說完這句,她利索的摁了挂斷鍵。
擡起頭,天邊又有沉沉的黑雲壓了過來。
又要下雨了,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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