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那天之後,鄭旭為開始了沒完沒了的道歉。
許佳菱考慮到自己的現實處境,不想在單位把事情弄得太難看。
最後答應鄭旭為暫時不分手,來換取住處的平靜。
她離實習結束還有十天不到,正是實習考核的時候,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亂子。
許佳菱的妥協,更像是緩兵之計。
在一些事情上,她的冷漠仿佛與生俱來。
許佳菱自己也不太記得,她這個樣子是什麽開始的。
也許是很普通的一天,她突然發現一直依賴的爸爸也變了樣。也許那時候起,許佳菱開始摒棄所有柔軟與善的東西。
她也逐漸認為,成年後的男女關系不過都是權衡利弊之後的各取所需。
她依舊喜歡一個人,可早就已經不想和他在一起了。
她對這個世界的冷漠,也是從父親嫌惡的眼神裏習得的。
而自己,一定不要變成母親的模樣,然後嫁一個像父親一樣的男人,許佳菱時刻這樣警醒自己。
鄭旭為暫時安靜下來以後,許佳菱全身心準備實習考核的事情。
這期間,大學同宿舍的兩個小學妹說要給她接風,正好湊上元旦假期,讓許佳菱先不回學校,直接帶行李在西安等她們,她們倆也趕過去,三個人約好在西安過元旦。
這件事許佳菱沒有告訴鄭旭為,實習結束返程的那天,她一個人托着行李箱不告而別。
去西安的高鐵很快,她到的時候是晚上八點鐘,小學妹們已經等在出站口。
兩個人幫許佳菱分擔了行李,先去訂好的民宿落腳。
按照三個人原先的商定,先從遠的景區逛起,到第三天累的時候,就在市裏的景點走一走。
她們的第一站是兵馬俑。
冬天早上的七點鐘,天蒙蒙亮,去景區的公交上倒坐滿了人。
從前一直說要來一趟西安,總因為各種事情耽擱。
對兵馬俑的了解多是來自紀錄片和歷史講解。
不過,許佳菱由衷覺得,俑坑是她見過實物與照片最沒有差別的景點。
俑坑的時候,許佳菱收到田真的消息,還覺得挺稀奇。
田真問許佳菱昨天走的時候怎麽一聲不吭。
許佳菱也覺得自己頗不磊落,回她說:“你不是一早知道我跟舍友有約嘛,趕時間,抱歉!”。
田真哦了一聲,又問許佳菱現在人在西安哪塊兒。
許佳菱就順嘴說了一句,看兵馬俑。
回完消息她就再沒有玩兒手機,直到從景區下來。
那天的天氣不是很好,早晨的時候還飄了一陣雪花,後來也是一直陰沉沉的。
因此當許佳菱從景區下來,看見公交站臺上,鄭旭為一臉捉奸模樣瞪着自己的時候,她心情瞬間差到了極致。
“學姐,他誰呀?一直瞪着你,有病吧!”其中一個學妹宣琳問。
許佳菱看着鄭旭為那張不分前後的臉,強忍着冒出口的髒話走了過去。
她腦子還在想他怎麽這麽快,一圈盤下來,好像只有田真問過她元旦去哪兒,她當時沒想那麽多,就告訴了她。
怪不得剛才田真說話沒頭沒尾的,應該是鄭旭為一早就從田真那知道她要來西安,發現她不辭而別便跟上來。
那田真幾小時前問她具體在哪兒,一定也是鄭旭為讓幫忙問的。
“你跑來這兒怎麽不跟我說,你什麽意思!”鄭旭為上來就是劈頭蓋臉一頓。
許佳菱別過臉,轉向街道,“我是個公民,自由人,一沒有違紀,二不曾犯法,法律并沒有要求我,去哪兒要打報告。何況,你是誰?”
鄭旭為一把板過許佳菱,氣沖沖的大吼:“我是你男朋友,你一舉一動我不應該知道嘛,老子在這兒等你多久,你憑什麽不跟我提前說?是死了麽,幹嘛不回消息也不接電話!”
許佳菱擡頭,看見眼前這個人呲着一排跟黃色街燈混為一體的板牙,兩張黑紅的嘴唇一張一合,眼鏡後面的那雙黑豆一樣的眼睛。
這些所謂的五官,就像是被胡亂貼在一張幹癟的大餅上
許佳菱胃裏一陣翻騰。她險些沒吐出來。
許佳菱從包裏摸出手機,打開網絡之後,無數的消息湧進來。
她最讨厭這樣的連環消息和電話。
“傻批。”許佳菱握着手機低低的罵了一聲。
鄭旭為很大聲的問:“你罵誰呢?”
許佳菱把手機舉起來,顯示屏一面轉向他,讓他自己看他發的那些99+的消息。
然後許佳菱一字一句的說:“就是罵你,還有田真,你們傻批一窩行了吧。田真為了讨好常謙,連你這個常謙的合租舍友都不忘巴結。你說你們倆不是蛇鼠一窩是什麽。”
鄭旭為死死的盯着許佳菱的手機屏幕,表情突然間變得非常可怕。
許佳菱意識到不對,剛要收回手,就被鄭旭為一把攥住了手機。
他的力氣很大,許佳菱兩只手死死扳住手機另一端。
“你有病吧,搶我手機幹嘛,他媽這是搶劫你知道嗎!”
“你手機上另一個對話框是誰的,為什麽給你發那麽多消息!是不是那個晚上跑來看你的那個垃圾?”
宣琳和逯路兩個舍友沖上來拽鄭旭為,兩人個子小小的,許佳菱擔心她們倆摔倒,想也不想的,就朝鄭旭為膝蓋狠狠踢了一腳。
鄭旭為手松了松,許佳菱退開一步,擡手就給了他結結實實的一巴掌。
“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少用你那臭嘴侮辱我朋友。不然我弄死你。”
宣琳靠過來,許佳菱護住她,“報警吧。反正這邊也有監控,我看這個搶劫犯到了派出所還怎麽賴。”
“誰要搶你東西了!”鄭旭為又要一副沖上來的樣子。
許佳菱攔着小學妹往後退了一步,指着道路監控說:“它看見了,我身邊這兩個人證也看見了。鄭旭為,要麽,你現在立馬滾,我們兩個從此再沒有瓜葛。要麽現在就去派出所。”
宣琳已經掏出手機,摁了110,大拇指在撥通鍵上等着。
鄭旭為的神色松了一下,恨恨的盯着許佳菱。
“你非要做得這麽絕嗎?”
許佳菱說:“沒錯。”
鄭旭為指着許佳菱手上的手機,問:“是因為誰?你不可能突然變得這樣。”
許佳菱冷笑了一聲,說道:“行吧。畢竟好過一場,即便是眼瞎,也是我自己瞎。你既然想知道,我也正好一次性跟你說明白,免得這樣拖着總不清不楚。”
鄭旭為此刻的嘴臉,讓許佳菱無端作嘔,她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面目可以醜陋到如此地步。
“公交來了,坐着說吧,正好也不浪費路上的時間。”許佳菱說。
上車的時候,鄭旭為幫她多投了一塊錢。許佳菱沒看見一樣,自己往筒裏重新投了硬幣。
這趟車不擠,許佳菱找了後排坐下,鄭旭為湊過來。
許佳菱攏好自己的衣角,盡量不觸碰到他。
“鄭旭為,你是我……分手分的最難看的一個。在你之前我以為,我們讀書人的散夥都應該是體體面面的。事到如今,也不是□□大會,也不诋毀誰,原本我是不想說,可你不依不饒,我只好多費口舌。”
鄭旭為轉過頭沖着許佳菱:“到底為什麽,你非要這樣。”
“你把臉轉過去。”許佳菱把頭轉向窗外,“你第一次因為我跟我媽不打電話的事,教我‘即便母不慈子也應當孝’的時候,你在我這裏就已經是個局外人了。不是你的觀點有什麽問題,沒有,那是你的自由,我不幹涉。可你不應該把你的觀點強加給我。我最讨厭,給我講倫理道德的人。有時候我也想,你們這些人懂這麽多道理,怎麽就只給我講,為什麽從來沒有人給我的父母也講一講。也許他們比我更需要聽一聽這些道理,可你們偏不。”
“就因為這個?就這屁大點事兒?”鄭旭為打斷許佳菱。
許佳菱臉一直朝着窗外,聽到鄭旭為所謂屁大點事,她也不怎麽生氣了。
她繼續說道:“然後第二次,我剛好跟你在一塊兒吃飯,我媽好不容易打了個電話,我以為她終于想起問我了。結果你也知道的,她劈頭蓋臉的一頓罵,我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又是因為爸跟她不通電話,不回她微信。你看,一個五十多歲的人了,還是滿腦子情愛,她永遠愛那個不愛她甚至讨厭她的男人,多可憐!可這跟我有什麽關系,我病的要死,她沒有一個電話,我在外實習半年,她沒有問過一句順不順利,唯一一次打電話還是因為她那不愛她的男人。”
從小到大,許佳菱一直都是母親在父親那裏碰壁之後,用來發洩情緒的人肉沙包。
“所以那天她罵完之後,我也就怼了回去,我當時說的話你應該也記得。無非就是,我要死了你不關心,五十歲了還滿腦子言情劇套路,孩子于你而言又是什麽!這之類的話,可是我還沒說完,她就把電話挂了。”許佳菱轉過頭,看着鄭旭為,問:“那你還記得,我媽挂了電話之後,你說了什麽話?”
鄭旭為好像回憶了一下,說:“我當時說你不該跟媽媽這樣說話,不管再怎麽樣總歸是長輩,我記得當時讓你打電話回去跟媽媽道歉,你不肯。”
許佳菱說:“你忘了最重要的一句。”
“什麽?”
“你說,就算是你許佳菱可能受了些委屈,可那都已經過去了,你問我還揪着不放是要怎麽樣。鄭旭為,我能怎樣,我只是不想原諒她而已,沒想怎樣。不原諒是我僅有的,能自己做主的事情了。你輕飄飄的一句可能受了些委屈,可能。”許佳菱停了一下,聽公交的到站提醒,下一站她就要下車了。
這時候,鄭旭為還插話:“怎麽,我說的這些難道不對嘛。”
許佳菱起身站到後門那裏,給跟在旁邊的鄭旭為說:“是,你當時還暗示我以後也是要孝敬你媽的。笑話一樣,我從沒有哪句話說要跟你共用一個母親。”
“我送你最後一句話。”許佳菱說:“每個人的人生經歷都不一樣,你沒有體會過他人的人生,也不要輕易拿你的道德标準去綁架別人。畢竟,舉頭三尺有神明!萬一遭雷劈怎麽辦。”
公交提醒到站,門刷的一下打開。
許佳菱告訴鄭旭為:“就不再見了吧。不要跟來,我真的會報警。”
身後車門合上的那一刻,許佳菱如釋重負。她一秒不等的拿出手機,清除了一切與鄭旭為有關的東西。
她從來沒有這樣不體面過,可鄭旭為觸碰的,是她的逆鱗。
再擡頭時,天空已經能稀疏看見幾顆星星。
許佳菱覺得,明天大概是個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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