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簡津京等到陸懷亭醒來,進卧室給他做了一些引導和幹預,留在客廳的餘琛打電話讓酒店送晚餐,魏西在一旁逗小狗,餘琛剛挂電話,他突然擡起頭來看着餘琛,輕聲問道:“老餘,你這次是認真的嗎?”
餘琛起身将客廳的大燈打開,給魏西拿了一小袋奶酪棒,讓他墊墊肚子。
“我看起來像在玩嗎?”他平靜地問道。
魏西拆開袋子往嘴裏塞了一個奶酪棒,小聲道:“你這公司也沒完全接手啊,伯父肯定會有意見,你準備這麽久……”
餘琛垂下眼,沉默良久,沉聲道:“這已經不重要了,公司持股數最高的人是我,他已經沒資格拿這個威脅我。”
魏西有些啞然,心裏覺得奇怪,“那也沒必要跟伯父翻臉,你和柳小姐沒離婚吧?這樣對陸懷亭也不好,我現在都看不透你在幹什麽?”
“我已經把離婚協議給她了,我會給亭亭一個交代。”餘琛解釋道。
魏西狠狠皺了皺鼻子,“你很奇怪诶,你怎麽談戀愛跟買東西一樣,想要就去買,不要就丢掉,你當初那樣說陸懷亭是沒人愛的,還在車裏跟我說你這是為他好,你既然為他好你現在就不應該又來說愛他啊。”
“……”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顫了顫,餘琛看着正在被魏西摸着腦袋的小愛,小狗琥珀色的眼睛明亮地看着他,餘琛伸手也摸了摸它的頭。
“他病了,我不可能放棄他。”
魏西輕啧一聲,“餘先生啊,現在是二十一世紀,找個護工能花幾個錢,用得着你這樣把人擱在家裏養嗎?”
餘琛皺着眉頭,一臉‘你在說什麽鬼話’冷聲道:“護工能有我照顧得好嗎?”
“那你是不是認真的啊?你要是認真的兄弟我回頭就去道歉幫你追老婆,你要是同情他而已,我就道個歉,然後跟陸懷亭說讓他離你遠點。”魏西說得一臉嚴肅,眼神裏透着一絲愧疚。
餘琛頓了頓,不摸狗頭了,改摸魏西的腦袋。
“你看我像因為同情就去費心勞神的人嗎?”餘琛抿着唇,溫聲道:“我當然是因為喜歡他才會這樣。”
魏西眨眨眼睛,“……我就覺得你這樣挺不好的,對你自己,對陸懷亭都不好,他要是真不喜歡你了,你可怎麽辦呀。”說着嘆了口氣,“晶晶跟我說陸懷亭這樣都是你們逼的,還問我以前陳洋欺負人的時候你幫沒幫陸懷亭,我想了想發現你好像很少表态,說你喜歡陸懷亭吧總有些奇怪,說你不喜歡吧你又說喜歡,我也不能确定了,我現在覺得挺對不起陸懷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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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琛拿起桌上的涼水喝了一口,“他能感覺到我的愛就行了,我不需要別人看到我對他的愛與否。”
魏西撇撇嘴角,“希望人家真的繼續喜歡你。”
餘琛聽他語氣悶悶的,沒說什麽,只是起身走到卧室旁邊,想要聽聽裏面的聲音。
晚些時候四個人一起用了晚飯,陸懷亭好了很多,只是話少,吃完了自己去浴室洗澡。
餘琛有些詫異,簡津京見狀說道:“你這麽驚訝幹嘛?他是病了但是又不是傻子。”
餘琛沉默了兩秒,心道每次都是我幫他洗澡。
“對了,明天我要回公司一趟,如果讓他一個人在家,就在家一個小時左右,沒有關系吧?”簡津京臨走前餘琛突然想起來明天的行程,出聲問道。
簡津京皺着眉,“按理來說沒什麽大問題,你把家裏的尖銳物品都收好,門窗關好,最好是把他哄睡了,實在不行帶他去公司吧。”
餘琛猶豫了兩秒,“他在公司有些不好的傳聞,最後離開的時候不太愉快,我怕帶他去他會害怕。”
簡津京點頭示意自己懂了,丢下一句,“看你自己吧,他最近是好了很多。”
送走了他們兩個,餘琛準備去拿睡衣,剛走到卧室門口就見陸懷亭站在床邊,一臉茫然地看着他。
餘琛走過去想抱他,陸懷亭搖搖頭,爬到床上自己拿被子将自己蓋了個嚴嚴實實。
餘琛覺得他有些奇怪,但是說不上哪裏奇怪,只能掖掖被子,哄了兩句,見陸懷亭還是不理他,他只好拿起睡衣進去洗澡,打算速戰速決出來抱着人睡覺。
陸懷亭起得很早,他思維依舊有些遲緩,隐隐約約卻記起一些什麽。
他去廚房做了玉米烙,又翻出前陣子他和餘琛在商場買的漂亮便當盒,等餘琛驚醒摸到身旁冰冷的枕頭,他已經做好了便當,用保溫袋裝好。
餘琛步伐有些着急,聽見廚房的響動他徑直走了過來,鞋也顧不上穿,直到看見陸懷亭的身影,他才輕吐一口氣,覺得緊繃的情緒松了下去。
陸懷亭回身看到他,赤|裸着腳一臉說不出的茫然,陸懷亭抿了抿唇,眼底掠過一抹微光,“……便當做好了。”他溫聲同餘琛說道,餘琛動了動嘴唇,陸懷亭又道:“不要扔掉。”
餘琛的心被一只蟲狠狠咬了一口,疼得他去接的手忍不住顫抖,“好。”他從喉嚨裏哽出一句,有些沙啞。
他不知道陸懷亭這是恢複了多少,可他又給自己做了便當。
是被自己以各種理由逃避丢棄的便當,是自己毫不在意的屬于陸懷亭的心意。
陸懷亭今天重新做給他了。
臨出門前,他緊緊抓着陸懷亭給他裝好的保溫袋,同陸懷亭道:“我只出門一小時,很快就回來,你乖乖在家不要跑出去,陽臺和廚房也不要再去了。”
陸懷亭懶懶地躺在沙發上,微微蜷縮着手腳,有些困頓地眯着眼看餘琛。
餘琛湊過去親了親他,“困了就去床上睡,我回來給你帶糖炒栗子吃。”
陸懷亭朝他笑笑,神色間湧現半分寂寞,他同餘琛揮揮手。
餘琛摸摸他的脖子,這才放下心出了門。
他将近一個月沒去公司,許多需要親自處理的事堆在一起,他先是去見了德國的合作夥伴,又掐着點讓齊助理将堆積的文件拿來給他處理。
陸懷亭在沙發上囫囵睡了一會兒,被開門的聲音驚醒,他以為是餘琛,便扶着沙發撐起上半身來,剛想說話,就見兩個女人站在門口冷冷地打量着他。
站在前頭的是一位女士,盡管保養得十分好,眉眼間細微的皺紋還是顯出了年齡的端倪。
女士身後的那位小姐是餘琛的老婆。
陸懷亭眨了眨眼,放在沙發扶手上的手微微發抖。
他聽見那位雍容華貴的女士冷漠地開口道:“你就是勾引我兒子的賤東西?玩得一手裝瘋賣傻,我兒子是結了婚的人啊,你這臉皮也不知是什麽做的?!”
陸懷亭愣愣的,好半晌才聽明白,他的臉色霎時變得蒼白。
他的腦袋混混沌沌,想翻出一些自己沒有勾引餘琛的證據來,但是反反複複都是餘琛離開前給他的那個吻。
惶然的情緒抽中了他的心髒。
“……對不起。”他小聲道歉,為自己的厚顏無恥感到痛苦,他彎下身子去拉抽屜,想翻出藥來吃,他的心很痛,可是怎麽也找不到藥。
“你一個大男人,裝什麽不好裝可憐?也不嫌丢人啊,我兒子為了你連陳家人都得罪了,你能不能有點自知之明,趕緊滾!”
“……”
“愣着幹什麽?!這是我兒子的房子!你待在這裏幹什麽?!”
陸懷亭頓了頓,有些迷茫地回頭看了一眼自己住了一個多月的家。
原來這不是我的家?
只是餘琛的房子,但是不是我的家。
那我的家呢?
餘琛有爸爸和媽媽,還結婚有了老婆,那是他的家,他的家幸福又美滿。
那陸懷亭呢?
陸懷亭的媽媽呢?
陸懷亭的小貓呢?
陸懷亭的家呢?
餘琛緊趕慢趕還是多用了二十分鐘,他有些焦慮不安,緊緊皺起的眉頭看得齊韻發怵,勸了一聲,“陸先生雖然現在不同以往,也不至于擔心成這樣。”
餘琛擡頭瞪了他一眼,“我走了,讓你老板沒事少給我打電話。”說完起身就要出門,他的心慌得快要喘不過來氣。
便當盒被他又從公司拎了回去,他沒時間吃,但是他可以帶回家吃。
着急地趕回家,打開門的第一眼卻看見了柳澄媛,餘琛眼神空了一瞬,他後媽同他說着話,像是刺耳的卡帶聲,餘琛看了一圈也沒發現陸懷亭,一時之間居然有些驚慌失措。
他推開擋着路的女人,徑直朝卧室走去,貓咪玩偶還和早晨一樣放在枕頭上。
“亭亭!”他拔高聲音喊道。
柳澄媛連忙阻止他,輕聲解釋道:“學長,你還找他幹什麽?他的病都是裝的!他又不是沒有家!媽媽已經趕他走了,你也松了一口氣不是嗎?”
餘琛深吸一口氣,盯着柳澄媛的眼神簡直要掐死她,他從來沒有這樣動過氣,看得一旁的陳欣都有些心悸,怕餘琛動手,連忙拉過柳澄媛,好聲好氣地勸餘琛道:“媛媛也沒說錯啊琛琛,你都是結了婚的人,何必為了這麽個下賤男人和家裏人置氣,你爸爸為了讓你管理公司費了多少心思你不知道嗎?這陣子你爸爸的身體又不好了,你偏偏這樣,你既然現在這麽在乎那個男人,當初又何必結婚呢?已經結婚了也該放下了,是不是?”
餘琛被她的話刺得臉色慘白,心髒的痛苦促使他微微彎下腰,深深喘着氣,好半晌才咬着牙道:“他去哪裏了?”
陳欣道:“你非要這樣執迷不悟是嗎?你爸爸也不止你一個兒子!”
餘琛冷笑一聲,“是啊,他又不止我一個兒子!給我滾!早點接回你兒子吧!還有你。”餘琛看着柳澄媛,神色陰沉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陳洋我都能送進去,你最好給我安分一些,少來招惹我。”
他說完再也沒有理會這兩個瘋女人,直接出了門,他不知道陸懷亭傻乎乎的能去哪裏,這個人已經失去了一切,他就算要回家,又能回哪裏?
餘琛在小區四處張望,冬日凜冽的寒風撲面而來,他陡然停了下來,一聲哽咽從喉嚨竄了出來,他擡手抹了把臉,抖着手指給游俏打電話。
他不知道陸懷亭能去哪裏,只能拜托游俏讓手下人一起幫忙找。
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沮喪和痛苦,他很害怕陸懷亭出事,他怨恨起了早晨出門的自己,後悔為什麽沒有對陸懷亭多上一層心。
天色帶了點微紅色,一陣陣透着刺骨冷意的寒風,他将整個小區所有角落和店鋪都轉了一圈,天空漸漸墜起了雪花。
游俏打電話來問陸懷亭常去的一些地方,餘琛站在原地發起愣,突然想起柳澄媛那句‘他又不是沒有家’,他顧不上游俏說什麽,徑直朝小區外跑去。
雪花墜在了睫毛上,陸懷亭打了個哆嗦,眨眨眼,将雪花抖落下去。
他坐在公交站臺的椅子上,出門的時候只是穿了毛茸茸的睡衣,現在凍得直打哆嗦,天上的雪花時不時就掉進衣服裏面,他郁悶地擡頭看了看天空。
“……真好看。”漫天的雪花紛紛揚揚地從高空飄落,墜在世上的每一處角落裏。
他看了許久的雪花,連冷也不太顧得上了,直到耳邊傳來一陣急切的風聲,是人帶起的,他才微微垂下腦袋望過去。
餘琛整張臉紅撲撲的,大約是凍得,眼睛卻比臉還紅,泛着水光。
陸懷亭平靜地看着他,餘琛出聲有些哽咽,“冷不冷?”
陸懷亭偏頭看着他,總覺得餘琛比他看起來還冷,他搖搖頭,“你怎麽了?”
餘琛走過去抱他,陸懷亭并不想他擋着自己看雪,推了推,沒推動,嘆了口氣,“你擋住我了。”
餘琛兩手抱着他,小聲問道:“你要去哪裏?”
陸懷亭看着公交站牌,不高興道:“我要回家。”
“……那怎麽坐在這裏?”餘琛問道。
陸懷亭撇撇嘴,委屈道:“因為沒有錢,沒錢就不可以上車。”
餘琛輕輕吐一口氣,貼着他的脖頸道:“跟我回家好不好?”
陸懷亭搖搖頭,“那不是我的家。”
“……”餘琛沉默地用力抱緊他,眼中泛起的淚冷不丁砸進了陸懷亭的後背。
陸懷亭一愣,下意識地伸手回抱住了他。
“跟我回家。”餘琛低聲說道,“誰也不能做我的主,我帶你回家那就是我們的家,現在是,以後也是。”
陸懷亭沒回答他的話,只是微微發起愣,他望着漫天飛舞的雪花,突然覺得沒有家好像也沒什麽。
随時都會被抛棄的家,有什麽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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