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餘琛做了一個夢,夢中的自己回到了十三年前——
陸懷亭依舊背着他那個黑色的小書包,包側放着一個藍色保溫杯,上面印着[XX手工]的廣告logo,他低着頭,幾乎是貼着牆根走,身上穿着的藍白色校服有幾處補丁,大約是磨損嚴重陸媽媽幫他補的。
餘琛張口就要喊他,追着走了兩步,發現陸懷亭突然往後退到路口拐角,一行人大大咧咧從路口經過,餘琛打量着陸懷亭的神情,發現對方的面容上混合着麻木疲憊的平靜。
“餘琛那小子說走就走,真不夠意思,陳洋啊——你說我們今天怎麽玩那個人啊?”笑嘻嘻的調笑聲從不遠處傳來,餘琛擡頭望去,十多年前的陳洋高高在上地惡意笑道:“看見三裏灣路邊那條臭水溝沒?今天誰把他推下去,我請誰去香居閣吃大餐!”
“行!陳哥說什麽就是什麽!今晚我要吃大龍蝦啊,誰都別跟我搶!”
“哈哈哈哈那小子弱雞一個,一腳踹下去不就得了!”
“……”
陸懷亭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捏緊,又輕輕松開,他探出半張臉看那群人走遠,才貼着牆根快步往學校走。
餘琛跟着他走,看着他面無表情地走到教室,丢掉其他人扔在桌肚裏的垃圾,撿起被丢在地上的書本,将被踩得髒兮兮的凳子擦了一遍,将書包放進桌肚,拿起課本開始預習。
餘琛試圖張嘴喊他,發出來的卻不是自己的聲音,“亭亭?”
陸懷亭擡起頭,看着面前的人,一瞬間的迷茫露出他眼中的脆弱,好一會兒才應聲道:“……怎麽了?”
餘琛皺着眉頭看了一眼窗戶,玻璃上倒映出的人影他有些陌生,“唔,沒事,就是……你吃早飯沒有?”
陸懷亭對這個坐在旁邊莫名其妙和自己說話的同桌露出半分茫然,他深刻懷疑對方可能是被陳洋威脅着要做什麽,于是微微繃緊身子,警惕道:“我沒有吃早飯的習慣。”
餘琛心道天天念着我吃早飯,感情你丫高中不吃早飯?
他顧不上許多,拉着陸懷亭就往外走,要去買早飯。
陸懷亭害怕他拉自己出去是見陳洋的,掙紮着道:“季屏叢,我不吃早飯,你不要……你不要這樣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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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琛一個止步,握着陸懷亭的手心感到冰冷的汗意,他心裏明白陸懷亭害怕什麽,第一時間解釋道:“早飯必須要吃,我剛剛在街角碰見陳洋他們了,他們暫時不會來學校,以後我罩着你,你不要害怕了。”
陸懷亭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半晌期期艾艾道:“你昨天……昨天才,丢掉我的蛋糕,是,陳洋讓你來……來說這些的嗎?”
這句話讓餘琛猛地想起陸懷亭曾經說過的那個同桌,原來自己變成他的同桌了?
餘琛下意識蹙着眉頭,一邊想着這人怎麽舍得丢我老婆給的蛋糕一邊笑着對陸懷亭道:“不是啊,我昨天那是演給他們看的,讓他們以為誰都跟他們一群蠢貨是一樣的,放松警惕,下次我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替你出氣。”
陸懷亭愣了一下,“打架不好……我們惹不起陳洋的。”
餘琛本就心疼他,見狀跟被人狠狠捅了心窩子似的,疼得一個抽氣,趕緊牽着人去買早飯吃。
他倆就這麽膩膩歪歪度過了高中,陸懷亭偶爾會跟他提起餘琛,但是漸漸得開始不再提了。
他們又一同上了大學,陸懷亭是個十分會撒嬌的人,總是惹得身邊的人下意識慣着他,起床氣,小脾氣,還挑食,所有的缺點放在他身上都讓餘琛覺得很可愛。
他們一起畢業,各自找了喜歡的工作,餘琛沒有致力于自己的人生目标,他所有的規劃都與陸懷亭有關,他了解所有陸懷亭喜好的餐廳,每天都會買愛人喜歡的花,上班送愛人出門,下班等愛人回家。
他們喬遷新居時,陸媽媽還送了兩盆茉莉花給他們,濃厚馥郁的花香氣四溢在整間卧室裏,陸懷亭坐在床邊朝他笑,他便伸出手去抱 他,聽着陸懷亭小聲喊道:“我愛你,季屏叢。”
他們相愛了十三年。
不是餘琛。
餘琛猛地從床上驚醒,僵硬的後背冒着冷汗,良久才從窗簾隐約透進的光中緩過神來。
夢中那種幸福的感覺在心底砸出了一個洞,空魆魆地貫過數不清的情緒,他會下意識去想如果真有那樣一個人陪着陸懷亭,去想陸懷亭會愛上別人……
他擡手将前額汗濕的發捋上去,拿過床頭的手機,給陸懷亭訂了每日鮮花,然後打開微信給陸懷亭發消息。
[今天就回家啦,給你買了禮物,店裏太忙可以和齊韻說,他會給你找幾個熟手幫忙,你別累着自己,要多注意休息。]
發過去對面沒有回應,餘琛還是忍不住将自己的夢雜糅進現實,問道:[如果,如果假設當初我離開你,而有另外一個對你很好的人出現,一直陪着你愛着你,你會忘記我嗎?]
那邊出現了正在輸入,餘琛精神一振,等了好一會兒,陸懷亭回道:[沒有人會愛我,這世上也沒有假設。]
“……”餘琛心中一涼,一時之間不知道回複什麽好,也不覺得這個答案令人輕松,是的,這世上沒有假設,如果有也許現在站在陸懷亭身邊的就不是自己了。
[我是愛你的。]他收起手機前一個字一個字地認真打好,發送過去。
上午還有個和政府的儀式要參加,行李打包好送到車上,餘琛下樓買了若幹特産,還拍了許多照片,全部發給陸懷亭看,伴随着餘琛細細碎碎的解釋詞,陸懷亭坐在店裏光顧着手機,被束星星說了好幾次。
“啧啧,又是紅玫瑰,餘總最近酷愛紅玫瑰啊?”束星星嘟嘟囔囔吐槽。
陸懷亭接過捧花,耳根微紅,“紅玫瑰好看。”
“好不好看我覺得倒是其次,主要是用來示愛。”束星星拿起抹布擦了擦臺面,看了一眼陸懷亭,她總覺得這人最近長好了一些,雖然還是那個病态的模樣,但是精神好轉許多,不像是他倆剛認識那會兒,她總覺得這人是會做出傻事的,所以她抱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婉拒了高薪來到這兒,不過看着銀行卡裏的分紅,倒是賺了。
“說真的啊,我要是你我是不會原諒餘老板的。”她真心實意地感慨道:“最少得讓他明白自己做錯了,并且付出應有的代價吧?不痛不癢說回頭就回頭,當你是什麽啊?你又不是蘿蔔白菜,菜市場裏挑一挑就可以帶回家。”
陸懷亭低頭嗅了嗅玫瑰香,溫柔道:“那你覺得他應該怎麽樣,我再回頭最合适呢?”
束星星想了想,“最少得把他那傻缺弟弟打下來,把公司送給你才行吧?他這麽喜歡搞事業,那你就抓他事業源頭呗~”
陸懷亭愣了愣,突然笑了起來,“……這算什麽代價?這是勒索吧,我會不會坐牢?”
“他送你的你坐什麽牢!”
“哈哈,可是我要了也沒用啊,我又不會經商,”陸懷亭摸摸花瓣,笑道:“其實無所謂原不原諒吧,一個人最重要的應該是自己,掌握了自己才會做什麽都快樂,一味從別人身上獲取快樂還有什麽意思呢?”
束星星皺着眉嘟囔,“老板你最近在看哲學嗎?在說什麽天書。”
陸懷亭微抿起嘴角道:“不跟你說了,你忙完趕緊回家。”
“哦,好勒!”
陸懷亭将花束帶回家放好,他今天約了醫生,但是餘琛發消息說今天回家,所以他要趁早看完醫生去買菜,然後做晚餐。
餘琛收拾好文件,起身和人握手,接待的領導說道:“餘先生,讓我司機送你去機場吧。”
餘琛擡眼看了一下時間,離飛機起飛還有一個小時,從市區趕去機場都得四十分鐘,他點點頭,讓随行的保镖拉着行李箱跟他一同上了公務車。
險些誤機,餘琛趕得匆忙,保镖勸他趕下個航班,這樣急急躁躁兆頭不好。
餘琛沒功夫理他,掏出手機給陸懷亭發了條語音:[如果太晚你先睡,不要等我了。]
機場信號不好,他發了一條消息過去,信號就挂了‘x’,他只好收起手機,和保镖急忙登機。
寂靜的夜下了點淅淅瀝瀝的小雨,樹葉被雨滴敲打的聲音穿透了夜晚的靜。
陸懷亭做了很大一桌子菜,像三年前一般等在飯桌前,手機屏幕上是餘琛的微信,那條語音被他放了好幾遍,他聽見餘琛在跑動,呼吸間的急促喘息令他感到一絲不安,或許還有些許的期待。
他查了航班信息,發現餘琛的那班飛機延誤了兩個小時,看了眼牆上的時間,他打開電視聽着新聞裏說臺風天多地狂風暴雨,距離較遠的仰光市近日陰雨連綿。
餘琛去的那個城市離沿海較近,估計也會受臺風影響,陸懷亭心下平靜,又坐着等了兩個小時,看時針落在十二點,他起身無奈地笑了一下,心裏很清楚因為不可抗力是沒辦法的事情,也沒覺得失落,只是可惜了做了很久的菜。
不過明天也能重新做。
他這麽想着,正要把菜用保鮮膜包好放進冰箱,一些不易留的菜倒進垃圾桶,樓道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夜裏的細微響動都會輕易鼓動人的耳膜,陸懷亭站在桌前,聽着愈來愈近的腳步聲,随後是輕叩三下的敲門聲。
他靜了靜,聽着一門之隔的細微響動聲,一股從心底漫起來的期待感讓他的手指都輕微顫抖起來。
他放下手裏的東西,動作很快地走過去開門。
外面的雨下得不大,餘琛卻是從很遠的風雨中趕回來的,身上濕淋淋的滴着水,一頭被雨水澆得淩亂的頭發挂在腦袋上橫七豎八。
見到陸懷亭開門時微微怪異的表情,他很着急道:“對不起,回來晚了……我本來以為開車能快點,結果路上遇見一些設卡,耽誤了很久才能通行。”
陸懷亭沒有說話,餘琛以為他在生氣,深吸一口氣擦幹淨臉上的水,輕聲解釋道:“我不是給遲到找理由,這次我确實還是做錯了,你不要生氣好不好?太晚了,生氣不好,我給你帶的禮物你要不要看?我拿很大的袋子把它們都重新打包了一遍,沒有弄髒。”說着便彎腰要去拉行李箱的拉鏈,結果被陸懷亭一把拽住衣襟。
餘琛錯愕地擡起濕漉漉的眼睛,望進陸懷亭同樣濕漉漉的眼睛裏。
陸懷亭吻上了他的唇,起初是溫柔的、克制的,後來他擁抱着陸懷亭,那人變得熱烈又盎然,幾乎要将他揉進骨肉裏,撕咬開裂的嘴角被親吻得刺痛。
兩人在過道與屋子裏雜糅在一起的燈光下擁吻,陸懷亭感覺到滾燙的熱意從下巴滑過,他下意識伸手捂住了餘琛的眼睛,松開對方的嘴唇,小聲氣喘籲籲道:“我很高興。”
餘琛在他的手心裏眨了眨眼睛,動動嘴唇似乎想說什麽,但是陸懷亭又用力親了他一口,告訴他道:“我真的很高興。”
“我好像摸到一點邊了。”陸懷亭笑着說道,但是溫熱的眼淚還是一直掉,掉在餘琛的手背,餘琛透過指尖的縫隙看到光,他能感覺陸懷亭的情緒,所以他摩挲着伸手觸碰到陸懷亭的眼睛,輕聲問道:“還有很多,你要嗎?”
陸懷亭閉上眼,讓眼底的水光下墜,極小聲問道:“可以要嗎?”
這樣不貪心嗎?
他心裏的顧慮大約像富士山或者喜馬拉雅之類的山那樣高。
餘琛卻站在山頂,一點點挖,溫柔又強硬地擁抱着他道:“你要什麽都可以。”
那些顧慮總有一天會被他挖的一幹二淨。
用他的真心和愛意。
夢境無法成為假設的現實,那他就重新給予一個美好的未來給陸懷亭。
他們要相愛三十年,六十年,甚至是九十年,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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