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重生

缂絲素面團扇直直墜入水中,潔白的扇面霎時洇上團團水漬,下面一層層被徹底浸濕的團扇反倒托着新掉下的,頗有想阻攔同胞姐妹命運的意思。可惜不過轉瞬,一疊疊的素面團扇砸了下來,一同被湖水淹沒。

靖安侯府後院,童珂懶洋洋地倚在清心亭邊的座兒上,纖細的手指撚着一把跟剛才一模一樣的缂絲素面團扇,輕敲朱紅圍欄兩下,抛到湖水裏。她遮着紅唇秀氣地打個哈欠,轉頭從身後的妙蘭懷裏又拿出一把,重複剛才的動作。

眼見懷中匣子裏的缂絲素面團扇越來越少,妙蘭心疼得直抽。這可是有銀子都買不到的蘇州缂絲素面團扇啊!可惜還未着色就這般浪費了,簡直是暴殄天物!

她眼睜睜看着小姐白皙的手又朝匣子伸過來,趕緊出聲:“小姐,要不要剩幾把?閑來無事也能玩耍一番。”

童珂手上動作頓了頓,漂亮的丹鳳眼睨了妙蘭一眼。

妙蘭吓得低頭将懷裏的匣子捧得更高了些,只覺匣子一晃,擡頭就見小姐将一大把抛到湖裏。低頭再看匣子,空空如也,一把團扇也沒剩下。

童珂拽拽身上蓋着的波斯葉紋羊絨毯,怔怔地盯着清澈的湖水有些出神。她沒想到老天如此厚待她,竟讓她重回一次,這比那些屢試不中的書生編的話本子還要…奇妙。

可惜人死後并沒有所謂的游魂,要不然她就能看看她的計策是否保住家人了。爹爹知道她死了,肯定很傷心,說不定還會遷怒王家幫她報仇雪恨。不過,王家失了王孟若這個獨子,還是身負狀元名高居四品的獨子,恐怕也夠她的婆母難過的。

她斂下眉目看着湖水裏漂着的團扇殘骸,重活一世,不,再活一世,不能重蹈上輩子的覆轍。

一身粉色襦裙的妙梅聘聘婷婷走進亭子,瞥到水裏一片模糊的團扇,心疼不已。這些團扇可都是王公子費盡心機幫小姐搜羅來的,就這麽打了水漂?

她咬咬唇掩下神色,屈身行禮:“小姐,王公子還在外院迎客苑,說是見不到小姐就不回去。”

話音一落,亭子裏安靜得一絲聲響都沒有。妙梅屈身卻沒等到小姐喊起,時間一長,雙腿不免酸疼難耐,卻也不敢私自起來。

這是怎麽了?

只有那些小丫鬟犯了錯,小姐懶得搭理才這般懲罰。她腦中飛快地劃過最近發生的事,她應該沒有越俎的事才對。

童珂托腮盯着妙梅烏黑秀發上簪着的金釵,簡簡單單的桃花樣式,這還是她跟爹爹外出時送給妙梅的禮物。

上輩子她令下人将妙梅堵住嘴縛于內室,應該也逃不過一死。只不過也算是滿足了妙梅的願望了吧,畢竟看上輩子妙梅的樣子巴不得入黃泉伺候王孟若那個僞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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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吧。”童珂眼睛直勾勾看着妙梅如蒙大赦顫顫巍巍站起來,旁邊的妙蘭還下意識上前攙扶,被童珂瞥了一眼,縮回去了。

妙梅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靖安侯就小姐這麽一個女兒,自小寵得厲害,況且小姐也是才貌雙全,也有手段心機。小姐要是看不慣她,她怕是連反抗的餘地的沒有。氣氛越發沉重,她整顆心也越縮越緊,連頭都不敢擡一下了。

童珂無趣挪開眼,瞅瞅湖水已經将團扇泡濕,再沒了挽回的餘地,起身吩咐妙蘭:“讓人把這些腌臜東西撈幹淨,別吃壞了錦鯉的肚子。”

“是。”妙蘭趕緊應下。

童珂蹙眉撣撣有些皺了的灑金纏枝錦褙,帶着妙蘭走出亭子。

被忽略的妙梅聽着腳步聲離得遠了,腿一軟癱坐在地上,刺骨的寒冷竄上膝蓋。她到底做錯什麽了?心裏一突,難不成她仰慕王公子的事情被小姐察覺了?

不,不可能。她倉皇搖頭,臉色煞白。

路過的小丫鬟翠兒見妙梅癱在地上,趕緊跑過來想要扶她起來,卻被她一把攥住手腕,“你,你去外院迎客苑,趕快,給王公子傳信,就說……”她看着翠兒懵懂的眼睛将到嘴邊的話咽回去,“就說我做錯了事,小姐厭了我。王公子的話我沒能傳給小姐。”

翠兒有些不解,“姐姐是小姐面前的大丫鬟,跟了小姐多年,小姐怎麽可能厭煩姐姐呢?要不……”

“讓你去你就去,哪兒那麽多話!”妙梅後背直冒冷汗,哪裏厭煩聽這個不知名下等丫鬟的話,厲聲呵斥。

**

靖安侯世代習武領兵打仗,童珂的爹童濤也是如此,自幼習武,不過十五就跟随老靖安侯奔赴戰場,十七獲封前鋒,十八成名。只不過靖安侯長年征戰在外,跟靖安侯夫人蒲氏聚少離多,至今膝下只有一子一女。

靖安侯世子童剀,童珂的哥哥此時也跟随靖安侯在邊疆鎮守。如若不出意外,兩年後才會凱旋。

偌大的靖安侯府只有童蒲氏與童珂兩人,童珂自然怎麽自在怎麽來。只可惜童珂重生了,一路上繁花似錦,雕梁畫棟也激不起她絲毫的感情。

她現在滿腦子都是上輩子臨死前的事,說來也是愛情迷人眼,她英明一世也栽在王孟若頭上。誰能想到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會落個同歸于盡下場呢?

念頭閃過,她跨過盛榮堂的門檻,剛還在院子裏嬉鬧成一團的小丫鬟紛紛笑着沖她行禮。她擺擺手,示意她們起來,“娘在嗎?”

衆丫鬟中嘴角長個紅痣的小丫鬟眼疾手快地往前一步,笑嘻嘻地在各位姐姐前回道:“在呢!”

童珂笑着點點頭,示意妙蘭給小丫鬟點糖,徑自順着抄手游廊往正房去了。

小丫鬟奇丫接過糖,笑嘻嘻地給妙蘭行禮,“謝謝妙蘭姐姐。”

妙蘭也沖她笑笑,也沒接話,匆忙跟上去。

人一走,丫鬟們就圍住了奇丫,你一言我一語。“好呀,奇丫你個小丫頭,眼力見兒挺快的,竟然被你搶了先。”

“就是!誰不知道小姐最是大方,人也寬容,怎麽就讓你小丫頭片子得了臉!”

奇丫也不惱,伸開手将手裏的花生糖分出去大半,“我運氣好嘛!”

剛走到門口,繪着富貴長青的竹簾子被人從裏面掀開,簾腳的銅獅小墜磕碰一下,發出脆響的金鳴聲。面容姣好的妙菊滿臉笑容迎出來,“給小姐請安。夫人剛還在說,院子裏那些小丫鬟突然鬧騰起來了,肯定是您過來了。”

童珂挑挑眉,紅唇微啓,“怎麽,你也想吃糖?妙蘭,快給她幾顆。”

妙菊抿着笑道:“那奴婢今兒可是有福了,早知道說兩句好話就能從小姐這兒騙來糖,奴婢平日裏嘴就應該甜一點。小姐,快請進,今兒外面風大,別吹着了。”

童珂颔首,邁步走進去,一眼就看到臨窗軟榻上細細看着賬冊的蒲氏。童珂莫名鼻子酸澀,別過頭吞下淚意,疾步走到蒲氏身邊,緊緊抱住蒲氏的胳膊,腦袋緊緊靠在蒲氏的肩膀上,“娘。”

蒲氏有些吃驚,她這個女兒自幼早慧能幹,好久沒見過女兒這副模樣了。

她匆匆撂下手裏的賬冊,摸摸女兒的手,頓時皺起了眉頭,“下人這是怎麽伺候的?手怎麽這麽涼?”說着眼神如刀射向旁邊立着的妙蘭。

童珂拽着蒲氏的手臂撒嬌般搖了搖,插話道:“不幹妙蘭的事,我只是在清心亭坐了久了些。老是待在屋裏難免胡思亂想。”

蒲氏哪裏不知道女兒這是掩護妙蘭,倒也沒繼續深究,畢竟女兒大了,怎麽也得有自己的心腹。再說要連貼身丫鬟都制服不了,她就得擔憂了。她輕拍女兒的背,佯裝無奈道:“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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