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心軟

王孟若乍然重生歸來,還有些迷糊,卻在對上眼裏冒火滿臉憤怒的蒲氏,像是兜頭被澆了一盆冷水,四肢百骸俱是寒意。他不禁打了個激靈,無數念頭閃過,轉瞬沖蒲氏揚起笑臉,“伯母,我正想出去呢,我還想着珂兒怎麽會來這種地方。”

一句話将他自己剖個清清白白幹幹淨淨。

要是蒲氏剛才沒有聽到裏面的動靜,說不定還真的信了!她沒有應聲,冷冷地睨了手足無措的妙梅一眼,勾起嘴角冷嗤道:“王公子還真是好教養,竟然做客做到內院小丫鬟房裏了。難不成我們靖安侯府的招待還不如一個小丫鬟嗎?”

王孟若狀似被斥得羞愧低頭,心裏卻思索着該怎樣脫身。他不知道蒲氏到底聽了多少。如果沒聽到也就罷了,要是全都聽到了,他斂下眉眼遮去眼中洩出的狠戾。

他撲通一聲跪下,咬牙忍下膝蓋傳來的劇痛,“伯母,您真的誤會了!小侄如此施為真是有隐情,還請伯母容許我能跟珂兒見一面。”

“呵,男女授受不親,王公子還是不要開口閉口珂兒,珂兒的叫,免得別人誤會我們家姑娘跟你有多熟似的!”蒲氏怎麽都沒想到她精心挑選的未來女婿竟然偷腥偷到家裏丫鬟頭上了!她只恨她自個兒有眼無珠,錯把魚目當珍珠!

她懶得再聽王孟若說些有的沒的,事實擺在眼前,再怎麽詭辯也無濟于事!她恨恨地喊道:“蒲媽媽,還不趕緊将王公子扶起來?要是王公子在咱們靖安侯府出什麽意外,我可跟王家交待不起!”

王孟若臉上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住,這話一出,顯然蒲氏不準備跟王家交往了!他匆忙膝行上前,哀切喊道:“伯母!小侄真的跟妙梅沒有任何幹系!您可以問妙梅,我連妙梅的一根手指都沒有動過。我曾經就發過誓,這輩子只會娶珂兒為妻,一生一世敬重珂兒,愛重珂兒,絕無背叛。若我違背誓言,一聲孤苦伶仃,香火盡失。”

妙梅還以為他這番話是為她解脫,她也知道現在的形勢。要是夫人真的認定兩人之間有了收尾,斷然不會放過她。她一咬牙跟着跪在王孟若身邊,“夫人,王公子卻無虛言,奴婢也跟王公子沒有任何關系。如若您不相信,您可以派人查驗,奴婢還是……還是處子之身。”說完,她強忍着羞意沖蒲氏磕了一個響頭。

世人最是在意誓言和名節,看着兩人這般堅定,蒲氏面露猶疑。

珂兒和王孟若的親事是靖安侯和王老爺一起定下來的。王孟若之父王芷乃兵部尚書,靖安侯領兵在外難免會跟京中官員打好關系,畢竟朝中有人好做官。靖安侯與王芷也算得上是世交,小輩之間也多有來往。

王孟若這孩子是她親眼看着長大的,溫文有禮審時度勢,年紀輕輕就高中狀元,現如今在翰林院任編修。又有兵部侍郎這個爹和靖北侯這個準岳父背書,怕是不出幾年就能飛黃騰達,在朝中奪得一席之位。

這麽個好女婿,蒲氏當然是抓得緊,要不是靖安侯說要多留珂兒在閨中幾年,怕是婚事早就定下來了。

她打心底裏不敢相信自己挑中的好女婿竟然敢在她眼皮底下做出這種事,再加上兩人言辭鑿鑿,她不禁有些動搖。她朝身後的蒲媽媽使個了眼色。

蒲媽媽微微點頭,領着幾個仆婦就将妙梅拉了下去。

蒲氏掩着口鼻打量了一番這間屋子,冷淡道:“走吧,沒得讓王尚書埋怨我們靖安侯竟然在下人屋子裏款待他的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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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孟若聽完心中一定,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他搖搖晃晃站起來,嘴中還是洩出忍痛的呻.吟。

見他這幅樣子,蒲氏有些心軟,本想讓人扶着點,卻想到剛才的事情還沒有定論,她硬着心腸走了出去。

**

香濃溫暖的鲫魚豆腐湯喝下去,童珂額角滲出一層薄汗,旁邊的妙蘭趕緊執着帕子上前幫他拭掉汗珠,将桌子上的碗勺撤下。

童珂托腮歪在軟塌上,只覺身子暖洋洋的,懶得起身。她屈指輕輕敲着桌角,規律的敲擊聲讓她慢慢靜下心來想前世今生種種。王孟若這個男人是不能要了,一想到這個心就像是被針刺般隐隐作疼。也是她太過信任她自己的眼光,太過信任枕邊的愛人,竟然将海誓山盟信以為真。卻不知山與海本就無情,更是變化無常,哪裏又能相信呢?

她蹙蹙眉尖,勉強将痛意壓下。她細細思量着臨死前她與王孟若之間的話,按王孟若所言,陷害靖安侯府是皇上也就是現在太子爺的授意。

理由就是可笑的功高蓋主。

爹爹,她自認還是看得透的。雖不能說是愚忠,但是骨子裏被教導的就是忠君報國。要是真要碰到君要臣死的情況,爹爹最可能的就是妥善将家人送出去安置好,然後真就順着皇上的意思慷慨赴死。最好在臨死前能賦詩一首,最最好的就是能千古流傳。

那麽皇上為了殺死爹爹費這麽大的力氣,怕是腦子不怎麽好使。那就不讓他繼位好了,換個人當皇帝釜底抽薪,豈不美哉?

敲動桌角的手指一停,她像是想到什麽好主意一樣,修長的眉頭漸漸舒展。甚至有些躍躍欲試,她上輩子被情愛所困,被拘在王家那一畝三分地兒,整日裏應付王孟若的老娘,也是悶得很。

那皇上,哦,當今太子怎麽才能不登基呢?

廢太子還是死太子?她嫣然一笑,時間還長,來得及慢慢籌劃。

對面的妙菊被駭得低頭直哆嗦。小姐笑得這般甜美,真是吓人!上次看見小姐這樣笑的時候還是侯爺一個遠房親戚過來打秋風,裏面有個祁表少爺跟着過來,仗着會念幾首酸事,老是纏着小姐。小姐最後不耐煩了,直接給祁表少爺扔到翠紅院,還說吃喝玩樂全記在靖安侯府賬上。這下可好,祁表少爺還說小姐最是賢良,沒過五天就被掏空了身子,染了一身病。靖安侯吓得趕緊将人趕了出去。

“我可憐的小姐啊!真是喪盡天良!……”

高亢的咒罵聲像是破空而來的利箭瞬間打破了房間的寧靜,童珂笑了笑,“是奶娘吧?快進來吧。”

奶娘姓劉,膝下本有一子,卻在八歲時染上風寒,一時不慎就沒了。劉奶娘也因此有些魔怔,時而清醒時而糊塗,蒲氏本想将劉奶娘送到鄉下莊子上,妥善安置。童珂卻覺得奶娘挺好的,也是一心一意對她,就将她留了下來。

轉眼奶娘肥碩的身子一陣風一般卷了進來,也顧不上行禮,趴在軟塌上抱着童珂就哀聲痛哭:“我可憐的小姐啊!都是那些殺天刀,死後會下十八層地獄的人,竟然敢欺負我的小姐!我可憐的小姐啊!……”

妙菊背過身子掏掏耳朵,每次聽奶娘哭訴,她都覺得耳朵搞不好會失聰。

童珂被奶娘死死箍在懷裏,還伸手拍拍奶娘的背,越發覺得重生是件好事。或許上輩子她還是太草率了,不知道爹娘知道她自盡之後會有多難過。

奶娘隐隐還沒有恢複神智,只是抱緊她,哀聲哭道:“我可憐的小姐啊!你可怎麽辦啊!都是那殺千刀的小蹄子竟然敢搶小姐的東西,我可憐的小姐啊!……”

童珂一愣,擡頭看向僵立在一旁的妙蘭和妙菊。

妙蘭,妙菊也沒想到她們費心隐藏的事情竟然被神志不清的奶娘一語道破,兩人齊齊低下頭躲開童珂的眼神。

童珂眼神微眯,右手輕輕拍着奶娘的脊背,輕聲道:“奶娘最好了。”

奶娘布滿皺紋的臉頓時笑開了花,帶着幾分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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