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蹀馬和犢車
驟雨打在歇山頂出挑的屋檐,發出密集的響聲後,成了挂在檐下的水珠簾,一串串接連不斷的落下。
落在飲子鋪外不遠處的漕渠中,激出朵朵分明的水花。
小爐內炭火星星點點,驅散些許寒意,以文火細細悶烤,烤不多久,爐上大谷梨已熟,散發出甜香。
袁醍醐深深吸了一口,從來沒有覺得梨子會這般香氣撲鼻,一定是因為此刻也沒有其他果子可選。
崔湃将燒梨放入碟中,推至袁醍醐身前,一邊的老何遞上一截麥杆,袁醍醐接過後又看向崔湃,只見崔湃将中空的麥杆直接插入已經被炭火烤得皺軟的表皮中。
袁醍醐依照崔湃的模樣,吸了一口麥杆,“啊~”
“會燙。”
崔湃慢了一拍。
“……”
袁醍醐側過臉,用手對着舌尖輕輕扇了扇,對上前關心的侍女示意無妨。
“沒有吃過燒梨?”崔湃淺笑,似乎是在譏笑她蠢笨。
袁醍醐覺得被刺了一下,像她這樣錦衣玉食長大的,根本不稀奇梨子好不好。
“庶民之食,偶爾嘗嘗新鮮就罷了,我家的果園異域蔬果甚多,制作的花樣也多。”
珍奇異果我都随便吃,哪裏輪的上什麽梨子,你懂不懂行啊?
“中郎将倒是很不同,居然愛食市場上慣常得見的梨子。”
我看你也是個沒有什麽品味的糙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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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崔湃點頭,坦然承認,看向袁醍醐,“嘗嘗口感如何?”
袁醍醐沒想到崔湃這個人這麽無所謂,頓時覺得說下去也無趣了,因為有之前燙嘴的經驗,這次她對着麥杆只輕輕吸了一下。
梨肉已軟,但薄皮則沒有絲毫破裂,經炭火煨過的大谷梨果肉化渣,入口即溶,不僅清甜還多了一股熟透的香醇,于涼薄的雨天裏,溫暖肺腑,食得幾口渾身暖意融融。
“好吃嗎?”崔湃問她。
袁醍醐頗為驚喜的連連點頭,“好吃呢!”
崔湃盯着她,沒有接話,嘴角挂着笑。
好吃呢,在打誰的臉?
“……”
袁醍醐故作鎮定,忽略不見,慢慢吸了幾口,轉移話題。
“普通的梨子在中郎将的手中立刻化腐朽為神奇了呢。”
畫風突變,畢竟吃人嘴短不是,找個臺階讓兩人都好下臺。
阿水的內心忍不住鼓掌,這貴女的口才怕是能将黑的說成白的,死的說成活的。
“中郎将怎麽會燒梨子的?”
袁醍醐邊吸着大谷梨,邊打量小爐子。
工具很簡單嘛,也沒什麽技術含量,回了家裏讓女侍也學來。
崔湃将吸完的梨子殘骸放在一邊,阿水遞上擦巾,崔湃慢騰騰清理雙手,不經意說道:“聖人尤愛食燒梨,時常于勤政殿偏室親手燒梨分與諸公,議政時共食。”
所以,剛才在說誰沒有品味?
“……”
袁醍醐微笑以對。
————
飲子鋪外一陣響動,袁家的随從立刻站起身。
只見一個高鼻深目的胡人男子騎着駱駝,在大雨中停在飲子鋪外,下了駱駝系好缰繩,脫下油衣,徑自跨入飲子鋪。
“老何,來一碗蔗漿。”
普一說完,胡人擡頭一看,驟然發現今天的狀況不對,小小的鋪子裏坐滿了人,起身站立的幾個壯漢都用一副排斥的表情看着自己。
“呃,可以進來嗎?”
老何為難的看看胡人,又看看崔湃和袁醍醐這一桌,不知如何是好。
聽口氣,那胡人想必也是老何的熟客。
崔湃看向胡人說道:“都是老何的客人,你我皆為避雨,但進無妨。”
中郎将都同意了,袁家的随從只好坐回座位。
三張小矮桌,只有袁醍醐對面的位子還空着。
胡人淋了雨,渾身哆嗦着上前坐下,眉開眼笑,“多謝郎君,郎君真是大善人。”
胡人很聰明,在座之人中眼前的郎君講話最有份量。
袁醍醐看了眼門外大雨,再看了眼胡人身上的濕衣,也沒多說什麽。
老何為胡人送上蔗漿,胡人咕嚕咕嚕大口喝着,喝完一抹嘴巴,“美!”
性情倒是豪爽。
那胡人看清對面端坐的胡服少女,心下只嘆道好一個俏麗的小美人。
“連珠角鹿紋織錦!”
胡人認出袁醍醐胡袍上的紋樣。
“這紋樣來自康國,近一兩年才由粟特人帶到長安,女郎好品味。”
不僅有品位,還非富即貴。
袁醍醐最愛聽人家吹捧,對胡人的态度立刻熱絡了幾分,她問道:“郎君從何處來到長安?”
胡人回答:“女郎可知道吐火羅?”
袁醍醐拍手,将皮貨鋪高昌店主的話複述了一遍,“當然知道!吐火羅于蔥嶺以西五百裏,獨産一種生于雪峰之巅的珍惜豹子。”
胡人捋着卷曲的胡須,在唐土只要一提起自己的家鄉,都會開心異常,他道:“吐火羅正是我的家鄉,那裏不僅有雪豹,還産良駒。”
“西域諸國皆産良駒,吐火羅又有何不同。”
袁醍醐覺得良駒并不算特別。
“吐火羅的良駒确與其他不同,不是日行千裏的戰馬,而是獨成一類。”
“那還有哪種良駒?”
吐火羅人笑答:“吐火羅的良駒數百年前從西方的大食引種,通曉人性,聰明敏捷,可是會跳舞的。”
“是蹀馬吧。”
崔湃一口答出,讓吐火羅人大感意外。
“那是什麽?”成功激發了袁醍醐的好奇心。
蹀馬即舞馬,不僅要求馬種,還對訓練舞馬的馴馬師要求極高,西域諸國中以吐火羅人善于此術。
長安的舞馬都是進貢獻禮之物,數量極少,深藏內宮,這個人居然知道。
“郎君好見識。”
吐火羅人将眼前兩人打量一番,微一作禮,“鄙人正是舞馬郎,年前吐火羅進貢一批蹀馬,三十餘只,将于上巳節期間在曲江池畔參加百戲。屆時《傾杯樂曲》奏響,舞馬排列整齊,奮首鼓尾,縱橫應節,氣勢動人。”
“好,店家,給馴馬郎君再上一碗蔗漿,我請客,當日我必定到場!”
吐火羅人俯下頭,“誠謝女郎。”
————
驟雨過後,一片天青色。
袁醍醐和崔湃一行人于吐火羅訓馬郎告別,離開飲子鋪,順着通儀坊內的漕渠向東邊行去,繼續踏上返家的路途。
清明渠自城南安化門而入,一路向北穿城而過,終至掖庭宮池,與相隔不遠的永安渠正好于通儀坊內交彙。
雨天使得漕渠內水流激增。
崔湃與袁醍醐兩馬并行,她倒沒覺得怎麽不自然了,還沉醉在讨論吐火羅舞馬的興奮中。
今年是她從洛陽回到長安的第一個上巳節,期待萬分。
前方一座木結構拱橋橫跨漕渠,這是離開通儀坊的必經之橋。
此刻,橋上圍着一衆人。
車馬多而橋窄,争道之事也是常有的。
袁醍醐示意停下來,并不想上前去趟這趟渾水,且等那群人自行了結清楚了再過吧。
她瞄了一眼崔湃,崔湃正在觀察橋上的情況,畢竟人家可是金吾衛的中郎将,職事習慣,避免沖突過大。
崔湃可以上前查看,反正她是不會的。
崔湃:“你不去看看?”
???
袁醍醐一臉關我何事?
嘈雜聲中兀的傳出一道熟悉的嗓音,讓袁醍醐皺起眉頭,并快速轉頭望向起争執的那一邊。
袁光逸的纖細身影閃現嘈雜的中心。
原來崔湃第一時間便認出了左仆射之子。
“你不去勸勸?”
“……”
瞄見袁光逸帶的随從也不少,袁醍醐冷淡說道:“有本事闖禍,就得有本事自己了結。”
崔湃輕哂,啧,這姐弟兩個原來不睦阿。
————
雨天出行,世家大族之人偏愛乘車。
袁家的仆從護衛犢車從拱橋南頭而上,未行幾步便停了下來,袁光逸撩起車輿前方帷幔便看見另一頭亦有一隊人停止前行,立于北頭。
不用露面,雙方皆已認出彼此。
對方犢車之上下來一位錦衣少年,看上去比袁光逸還小些,少年眼露輕蔑,望着袁家人馬朗聲道:“袁光逸!這拱橋可是你的!光天化日之下豈能容你霸道獨行!”
錦衣少年又招呼自家随從,“來啊,爾等通通上橋,把拱橋給郎君占了!”
話音剛落,只見十數名仆役紛紛上橋,不留通路。
拱橋之上原本行進的少許百姓見此陣勢,皆前後分散而退,議論漸起。
袁光逸自犢車上一躍而下,鄙視之。
“手下敗将豬大只!今日要教訓的你變不回人形來!來啊!給郎君将橋上的小豬們通通扔進河裏喂魚!”
那世家郎君正是弘文館的朱修丕,丕者大也,所以袁光逸喚他豬大只。
這對冤家外號取得頗顯精髓。
朱修丕本就年少氣盛,常年縱馬,已不能稱其白面郎君,只見他脫下外袍竟是自己沖在了最前面,随他外出的仆從全跟着他陷入扭打。
袁光逸帶的人也不是好惹的,雙方打架的勢頭,便是枯草遇野火,燃起來就無法阻止。
袁醍醐瞟了一眼崔湃,也不見他上前制止小屁孩打架的意思。
只見雙方的随從分別被對方一個一個從橋上扔進漕渠裏。
尖叫聲、爆喝聲、求饒聲以及落水撲騰聲交織在一起,成功的将拱橋周邊之人,全引了過來圍觀無良子弟群毆。
醍醐怒想這袁光逸是閑得皮癢了,幸好雙方不見重傷,虧得都是些仆從,才想着卻見袁光逸和朱修丕扭打在一起。
于衆目睽睽之下,兩人一起摔進了漕渠。
雙方人馬早于郎君落水者,見他倆落水,紛紛游來托浮起自家的郎君,那知兩個郎君都不依不饒,落在水中還叫嚣着互毆!
袁醍醐策馬上橋,問身後随從要來一只單發小弩,命人掰斷箭頭之後,□□擊發。
擊在水中奮戰的袁光逸的大腦門上。
作者有話要說: 1、燒梨的故事原型是唐肅宗李享,唐代的人不僅愛吃燒梨還有蒸梨。
2、犢車——牛拉的車。馬車的車廂較小,速度較快,由于道路不平坦颠簸得厲害,牛車的車廂較大,行進的速度較慢,乘坐牛車相對舒适。東晉、齊、梁的車輿制度中規定了乘坐牛車的貴族等級和使用範圍,崇尚牛車之風盛行,隋唐遺風猶存。
(我在國內古裝劇裏沒有見過表現牛車民俗的,反而日本講平安朝的劇裏很多。)
3、舞馬——西域諸國皆進貢,吐火羅獻舞馬是劇情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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