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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祈腦子裏只有兩件事情,一是帶兵打仗,二是謝濯。

他天生就不是讀書的腦子,三行字得背半個時辰,等一篇文章背到最後,前面六行又忘了個幹幹淨淨。

辰梁祖輩慣用的祭文多是繁瑣華麗,連篇累牍,單是那些犄角旮旯裏的生僻字都夠蕭祈認個好幾天。

好在荀遠道一向筆頭幹練,他是從市井街頭裏考出來的,沒有讀書人通有的酸氣,寫的東西更為通俗易懂,朗朗上口。

而蕭祈正好是個和先王們截然不同的好戰派,那些文绉绉的祭詞反倒不适合他,荀遠道專門為他寫了寥寥百字,雖然簡練通俗,但字裏行間皆是破釜沉舟的決然之意。

蕭祈拿着文稿在書房裏通讀了幾遍,臭得要死的臉色漸漸緩和了不少。

他自己都沒想到他這輩子居然還能順順當當的捋下來一篇文章,他幹咳出聲,有些不自在的擡眼偷偷瞥了一下窩在太師椅裏的荀遠道,老爺子一手捋着胡子一手從懷裏摸出一根木板,和和氣氣的沖着他點了點頭。

那兩尺長三指寬的東西是宮裏通用的戒尺,謝濯當年就有一塊,蕭裕他們讀書還算認真,統共都沒挨過幾下,唯有他是三不動就要被謝濯按在腿上抽一頓。

只不過謝濯一顆心比豆腐還軟,總是象征性的打一打就算完,他時常都感覺不到疼,只覺得謝濯懷裏又香又軟,恨不得一輩子不離開。

“陛下,請吧。”

荀遠道可沒有謝濯當年那麽慣孩子,老爺子自己提壺倒茶,舒舒服服的往靠背上一倚,順便還從兜裏摸了一把圓鼓鼓的核桃出來,輕車熟路的開始用木板砸着吃。

聲聲脆響滿是警告督促之意,蕭祈唇角一僵,頓時在心裏狠狠翻了個白眼,連着方才那麽點欽佩之情都消散全無。

從午時到深夜,蕭祈被抽紅了兩只手。

這已經算是好的了,月懸半空,他堪堪背順了祭文,只有幾個稍微拗口的地方有些不通順,荀老爺子磕完了核桃,品完一壺好酒,勉為其難的将戒尺收回懷中,高擡貴手,放了他一馬。

他差人送荀遠道出宮,轉過頭就風風火火的趕回寝殿,心裏惦記着沒吃完的包子和謝濯的衣服。

謝濯昨晚上累得慘,傍晚吃過晚飯便窩去床上睡了,蕭祈沒敢進去吵他,只蹑手蹑腳的取出了那件沾了油星的衣服。

寝殿裏的熱水和皂粉都是現成的,蕭祈打了滿滿一桶熱水放在廊下,阿澤哈氣連天的幫他搬來木凳,翻出皂粉,他大馬金刀的捋起袖子穩當坐下,末了又抽了柄小刀出來将幾張祭文釘在了眼前的木柱上,

“陛下……”

阿澤包子吃得漲肚,一時困得擡不起眼皮,他眨着滿是淚花的眼睛強忍下一個呵欠,圓溜溜的眸子還被沁得發紅。

“你回去睡吧,這沒你事了。”

蕭祈對阿澤還算寬厚,他拿起謝濯的外衫浸到水裏,一邊繼續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祭文,一邊擺了擺手,示意阿澤可以去休息。

“對了,你睡之前,把那剩得包子熱了放過來。”

“.…..陛,陛下,包,包子沒有了。”

阿澤皺巴起一張清秀可愛的小臉蛋,可憐兮兮的縮着脖子往柱子後面躲了半個身子,妄圖逃過蕭祈的制裁。

“你!”

“陛下,謝大人還睡着呢……您小點聲,要不讓禦膳房再做點給您吧。”

跟蕭祈混久了,阿澤再實誠也知道只要他抱緊謝濯的大腿,蕭祈就是個色厲內荏的紙老虎。

于是他委屈巴巴的柔聲提醒,順便還踮起腳去看了看蕭祈手裏的衣服,行伍人手勁大,蕭祈又只會帶着皂粉幹搓,照這個架勢再來幾下,謝濯這件衣服非得報廢不可。

“還有,您別急着搓,熱水多泡一下,我再拿點堿回來,這樣一下就洗幹淨了。”

“.…..那還不快去。”

做皇帝做到這一步,蕭祈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阿澤同謝濯親如小友兄弟,阿澤那相好的褚钊又是他最趁手的武将,所以他只能咬牙切齒的擠出了一聲毫無氣勢的低吼,惡狠狠的将衣服重新浸到了水裏。

“是,是,我這就去!”

阿澤捂着自己砰砰亂跳的小心口松了口氣,趕忙如獲大赦的蹿了出去,守寝殿的侍衛紛紛忍笑看着他撒腿快跑,有好心的還特意給了他一盞照明的宮燈。

虧得阿澤提醒,謝濯這件衣服最終完完整整的幸存了下來。

只是苦了蕭祈這雙手,許是因為被荀遠道抽狠了,他手上皮肉比往日嬌氣,這一夜洗下來,居然還被洗衣服的堿水灼破了一層皮。

他手上本就有練刀縱馬磨出來的繭子,如今還要加上被戒尺抽出來的紅印和泛白的死皮,看着簡直慘不忍睹。

蕭祈倒是沒當回事,可謝濯第二天一睡醒就覺出他遮遮掩掩不對勁,等到拉過他手一看,險些心疼得落下淚來。

有了謝濯的關照,蕭祈順利逃脫了荀遠道的制裁。

荀老爺子在進宮監學的路上被人客客氣氣的請了回去,順便還被人通知了衛家棋館的私釀存貨不足,所以今年沒他的份。

蕭祈翹着無形的小尾巴賴進了謝濯的溫柔鄉裏,他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床下,規規矩矩的仰起頭來聽謝濯講課。

謝濯與荀遠道不同,總是對他充滿耐心,講着講着還會親手給他剝核桃,再親手喂進他嘴裏。

謝濯總是最懂蕭祈的那一個,他知道蕭祈不傻不笨,只是心性所困,沒得耐心看書習字,又打小陰鹜慣了,生怕露怯被人恥笑,這一來二去也就養成了不願低頭服軟的毛病,成天硬梗着脖子不懂也不問,最終只能害得自己一竅不通。

一斤核桃剝得謝濯指甲發紅,他用了一整日的時間,将那一紙祭文掰開揉碎了講給蕭祈聽,荀遠道行文言簡意赅,引經據典也多是蕭祈熟悉的戰史,他一字一句仔仔細細的通講下來,到最後莫說是蕭祈,就是在門口蹭課聽的阿澤也能磕磕絆絆的複述出大半。

這一關就這麽勉強過去,臘月十九那天,荀遠道進宮檢查了蕭祈的功課,見他背得還算順暢便也沒再追究。

隔天一早,蕭祈按制動身去往國寺。

褚钊黑衣白馬巡視在側,負責聖駕安全,少年将軍英武不凡,他刻意壓住了車隊行進的速度,面上是為了讓蕭祈在車裏坐得安穩,實則只是想讓随行在車邊的阿澤走得不那麽累。

而阿澤自打瞧見他就笑彎了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甚至還光明正大的把目光緊緊黏在他身上,一刻都沒松開過。

一側這一對惱人的小混蛋,一側是以國相身份陪同出行的荀遠道,蕭祈抽着嘴角将指骨捏得劈啪作響,他目不斜視的拉下車簾眼不見為淨,心裏滿是酸溜溜的憤恨。

謝濯為給他避嫌,早已退出朝局隐去幕後,這樣的場合自是絕對不會露面。

算起來,他們要分開整整十日,盡管昨晚他就按着謝濯提前訴盡了相思苦,但那也遠遠不夠。

蕭祈這廂在車裏恨天恨地,褚钊心裏卻快樂得緊,阿澤被照顧得很好,眼見着那原本就圓乎乎的腮幫子又軟了一圈,看上去口感奇佳。

車馬慢慢悠悠的行至城郊山下,阿澤這段時日長開了不少,身子骨也養得不錯,大半天下來,只是稍微有些臉紅氣喘,累到是沒怎麽累着。

“钊哥。”

通往國寺的山路,只能是親衛随行,臨上山前,所有人手都得由褚钊親自盤點,阿澤悄咪咪的低下頭去捉住了褚钊的衣襟,這回是最忙的時候,駐防的、随行的、探路的,各處人手紛紛銜接交替,沒人會注意到他這個小小內侍。

“沒問題了,走吧。”

褚钊不動聲色的握住了阿澤細軟的指骨,他順勢将不及他肩高的小內侍攬向了自己身後安營紮寨的地方,又反手将一個刻意弓身颔首的內侍推去了車馬跟前。

皇家出巡,內侍是最常見的一種人,沒人會有那個閑心分辨每個內侍是誰,哪怕是跟在聖駕眼前的那一個,只要他說沒問題,那就一定是沒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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