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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送的。”周牧說。
“沒什麽印象了,給我講講。”方識舟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我也記不清了。”周牧說得含混不清。
“說謊。”方識舟閉着眼,顯然不相信,覺得他在扯慌。
接着一陣沉默,周牧輕輕地嘆口氣,“你都不記得了,有什麽好講的。”
聽着這語氣中好似帶着一股哀怨。方識舟不理解周牧的沮喪心情,咄咄道:“就是因為不記得了才要你講。”
周牧悶聲說:“我們家跟岑爺爺家是鄰居,你以前每年都來,總是喜歡在門口寫字——”
之後戛然而止,方識舟還在等他說下文。
等了許久,方識舟差點以為他睡着了,“然後呢?”
“……”
周牧抱緊他,淡淡道:“睡覺吧。”
方識舟看他實在不願意講,頓時覺得沒興致了。也不知他在鬧什麽別扭,那麽久的事情了,他不記得也沒什麽不正常吧?
不過提及日記,他倒有印象。記得每次跟他爺爺去,他都嫌大人們的談話實在無聊,就在門口坐着寫日記。
說起來,他爺爺還在世的時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方識舟想起來,是他十三歲的秋天,爺爺在清晨辭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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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十餘年,他便再也沒有去過鄉下。
在他的印象中,他每年一次的下鄉之旅,對他來說只有一個字——冷。
極度的寒冷。沒有空調,沒有暖氣,他爺爺非要在那兒住上個幾天。
對于農村的冬天,方識舟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不喜歡。那裏不僅冷,天氣也總是陰沉沉的。
他最讨厭鄰居家叽叽喳喳的小孩子,總是擾得他不得安寧。有些小孩兒向他投來好奇的目光,也老是有調皮搗蛋的時不時過來招惹他一番。
他嘲笑他們匮乏的資源,愚昧的無知;同時又羨慕他們擁有童年最完整的快樂。
他可以鄙視貧窮,但無法嘲笑思想。
那裏畢竟是他童年裏唯一一段離自由很近的時光,所以他也可能只是不喜歡陰沉沉的天氣而已。
思來想去,他到底有沒有見過周牧,委實是想不起來了。
直到入睡前,方識舟始終沒有在記憶中搜尋到關于鋼筆的任何碎片。
周牧只眯了兩個小時,醒來後便感覺到懷中的人抱着他。他望着陷入沉睡的方識舟在睡夢中對自己充滿了依賴和信任。
方識舟不記得鋼筆,不記得他,不記得時隔多年的第一次相遇,甚至在那次識破身份的時候也沒認出他。
這一切都令周牧感到寂寞。但沒關系,只要他還在這個人身邊。
如果他再自私一點,瘋狂一點,也許會把方識舟囚禁在這座孤島中。像魯濱遜那樣。他會陪着他,過着與世隔絕般的生活。
周牧豎耳傾聽,外面只剩下淅淅瀝瀝的雨聲。環抱着懷裏人的手臂又緊了緊。
世界的黎明已經抵達,他最終要像被驅逐的亞當一般,離開他的伊甸園。
直升機的螺旋槳聲音震耳欲聾,狂風呼嘯着席卷岸上的草木。褚紀青從直升機上下來,脫下自己的風衣給方識舟裹在肩上。
周牧抿着嘴不發一言。方識舟回頭看他一眼,他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只看見對方動了動嘴唇,除了螺旋槳的聲音什麽都聽不到。
最後周牧在褚紀青充滿嫉妒與不甘的注視中上了直升機。
褚紀青當然要嫉妒了。他們剛剛度過了共患難的兩天兩夜,共同經歷了生死。
他悔不當初,但追悔莫及。
他們幾人繼續在島上休息了幾天,定好了後天回國的船票。
經歷了這些之後,方識舟對于周牧的信任有多少,褚紀青都看在眼裏。
他是旁觀者,是上帝的使徒,卻無意給這兩個尚在迷途的羔羊指引方向。
周牧在這幾天裏很少與方識舟碰面,他大多時間都在欣賞這座島上的建築和地域風情。他要記住這裏的一切。不僅用眼睛,而是用心把感受刻畫。
這天傍晚,方識舟獨自漫步在金黃色的海灘上,遠遠地便看到周牧坐在海邊的一塊礁石上,低頭在腿上寫着什麽。
他時不時擡頭看着前面高大的建築,神情肅穆,低下頭又顯得那樣柔和。
方識舟不禁好奇,走上前去,看到白色畫紙上跳躍在他眼前的東西。
周牧執筆,用細膩的筆觸勾勒莊園、教堂。
“畫它幹嘛?”
方識舟的聲音令周牧擡起頭,下意識蓋住畫稿。
看他一直沒反應,方識舟出聲提醒:“問你話呢,畫它幹什麽?”
“沒見過這樣的建築,覺得好看。”周牧說。
“嗯,”方識舟伸出手說,“讓我看看。”
“畫得不好。”周牧不給。
方識舟直接抽走了:“好不好要我看了才知道。”
他盯着畫看了一會,餘光瞥到周牧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一臉緊張的神情,他忍不住笑,對方卻顯得更加窘迫了。
“我就說了畫得不好……”
方識舟把畫還給周牧,“學過嗎?”
“沒有,”周牧說,“只是對這種建築感興趣。”
方識舟了然,周牧是建築工人,對這個感興趣也不奇怪。
他想,讓周牧幹搬水泥的活委實浪費了這雙手的才華,這天賦确實驚人。
方識舟沉思着,周牧卻要起身離開。
“幹什麽去?”方識舟問。
“回去吧。”周牧說。
微風中,方識舟心情愉悅,漫不經心地走着。
兩人手指不經意間蹭到彼此,方識舟的心跳聲便如同擂鼓,他不免覺得氣氛過于暧昧,但還未來得及将手抽回,對方便已經牽了他的手。
修長有力的手指與他十指相扣。說實話這雙手牽上去并沒有那麽舒服,既不白皙光滑,又不是柔弱無骨。但方識舟看向對方的嘴角卻上揚着,彰顯着好心情。
兩人在夕陽中走在沙灘上,黃昏為他們拉出兩條長長的細影。
他看着周牧的側臉,繼而将視線轉回到自己那側,淡淡道:“你畫得很好。”
“畫完了以後,能否送給我?”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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