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扛不住了

屋外的敲門聲更急切了些。

程越跟沈競抱在一起，屏息凝神盯着門把。

“怎麽了嗎？”闫明昊用力拍着門，大喊了一聲，“開門啊！”

“呴。”程越翻着白眼松了口氣。

沈競扶住腦門，松了手，看到環在自己腰上的兩條胳膊時，又忍不住想笑。

怎麽會有人被自己講的故事吓到啊！

感覺耳膜都被震穿了。

肖勵大概是蒙着被子聽不見聲音，還在被子裏瑟瑟發抖，程越跳到小床上踹了他一腳，才蹦下床去開門。

肖勵尖叫着從床上滾落，頭發蓬亂得像是剛被雷電劈過。

闫明昊得知緣由後，又躍躍欲試地講鬼故事，一直鬧到深夜才各自回房休息。

酒店的床板太硬，程越很不習慣，一整晚都沒睡好，醒了好幾次，再加上白天工作量大，第二天醒來腰酸背疼的，哪哪兒都不舒服。

他洗漱完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去312找沈競。

沈競也有些擇床，翻來覆去，折騰到淩晨兩點多才睡着，程越進門時，他還蒙着被子在睡覺。

肖勵洗完臉，從浴室出來，同他打招呼。

程越将食指靠近唇邊“噓”了一聲，放輕腳步坐到床沿上。

“你怎麽也這麽早醒啊？”肖勵小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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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太硬了，睡不着，”程越擡眸看了他一眼，“你呢？這麽早起來幹嘛？”

“我要給他弄點吃的，我發現這個小暖鍋還能煮雞蛋呢，到時候切開跟培根夾一起，放吐司裏吃，比較有營養。”肖勵說。

“看不出來，你還挺賢惠。”程越勾唇一笑。

“你要吃嗎？”肖勵獻寶一樣地從床底下抽出一個小紙箱，“我有好多雞蛋，可以多做幾份。”

“我靠，這荒郊野嶺的你哪來的雞蛋啊？”程越不可置信地問。

肖勵嘿嘿一笑，“不告訴你！”

程越調侃道：“你不會是雞精吧？這雞蛋是你自己下出來的？”

肖勵眯縫着眼睛扁了扁嘴，取出四個雞蛋來，“昨晚上我跟劇務他們偷溜出去買的啊。”

“你們去了鎮上？”程越挑起了眉梢問。

“嗯啊。”肖勵把雞蛋放進小暖鍋裏，插上了電源。

“真不夠意思！你們偷溜去鎮上怎麽不告訴我們啊！”程越說。

“臨時想到的嘛，你想去的話下次再一起啊。”肖勵說。

“鎮上好玩嗎？都有些什麽呀？”程越興致勃勃地問着，像是個在窮鄉僻壤長大沒見過世面的小孩兒。

“飯店，小吃，酒店，洗浴中心……”肖勵掰着手指頭，“還挺繁華的，你能想到的都有，哦！還有家炸小排特好吃！闫明昊一人吃了兩份！”

“還有臉說！”程越給了他一記爆栗，“屁都沒給我們帶！”

“嗷，”肖勵揉着腦袋，“闫明昊說你不吃夜宵。”

小暖鍋裏“咕嚕咕嚕”冒着泡，程越看着沈競，忽的又想起了昨晚上那個話題，便問肖勵，“沈競跟沒跟你說過，他在大學裏有個女朋友的事情啊？”

“說過啊，怎麽了？”肖勵問。

“那他跟你聊過那女的麽？”程越搓了搓大腿，試探道，“他們談多久你知道麽？”

“談多久他沒跟我說起過，”肖勵對小男神一向沒什麽防備，瞥了一眼沈競，壓低聲音道，“不過他前女友就是前陣子拍那個《玫瑰花開不分手》的女主角，宋淺憶。”

程越當即掏出手機上網搜了一下，發現這女的長得還挺不錯，屬于精致型，五官立體，瘦瘦高高。

娛媒的報道裏提到，宋淺憶高中就出道了，在大學接拍了兩部青春校園偶像劇和一部電影，還是部賀歲檔的電影。

雖然她飾演的是女二號，但也跟着女一號一起急速蹿紅。

這樣一來，很顯然就是女強男弱了，鬧矛盾分手也情有可原。

但不知道為什麽，後期資源似乎沒跟上，這幾年的作品和代言寥寥可數。

程越酸溜溜地問：“這女的長得還成啊，你知道他兩為什麽分的手嗎？”

“這我哪知道啊，他怎麽可能什麽都跟我說……”肖勵掀開蓋子撈了兩個雞蛋出來，“不過我覺得應該是那個女的提的分手吧，我哥不像是主動提分手的那種人。”

程越努了努嘴，覺得有點道理。

“你兩聊八卦能別當着人面聊麽？”被窩裏鑽出了半個腦袋，把程越和肖勵吓了一跳。

沈競閉着眼睛，說話時還帶着濃烈的鼻音。

“吓我一跳，”程越笑了笑，“你怎麽還裝睡偷聽人聊天啊，萬一我說你壞話多尴尬啊。”

“你臉皮怎麽這麽厚呢？”沈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你倆當着我面呢，聊我八卦，還嫌我沒知會你一聲啊？”

“同事之間不得互相關心一下麽，你也可以去闫明昊那兒打聽打聽我的故事啊。”程越無賴道。

沈競邊打哈欠邊說：“我才沒你那麽無聊呢。”

“這叫求知若渴。”程越反駁。

“你那叫臉皮夠厚。”沈競掀開被子走向浴室。

程越看着他的背影笑了起來。

肖勵沖程越吐了吐舌頭。

之後的工作量跟第一天比非但沒減少，反而還增加了許多，經常一拍就是十幾個小時。

就算分鏡裏沒有自己的鏡頭，也要在一邊候着，不一定導演什麽時候就叫到了，要找不着人，那就又是一頓不低于十分鐘的訓話。

李卿梁這人脾氣是真急，訓起人來絲毫不給面子，管你名氣有多大，一言不合就開嗓。

大家都在背地裏打趣說，方圓五百裏開外都能聽見他在那打鳴。

不帶一個髒字的話能把人給訓得臉紅脖子粗。

但收工之後李卿梁又跟川劇變臉似的，恢複了和藹親切的面容，跟誰都能聊上幾句，還會誇誇演員的私服品味不錯。

程越說這人是有點精神分裂。

沈競倒沒覺得有什麽問題，他知道壓在李卿梁身上的擔子其實比誰都重，要指導和協調各部門的工作其實很不容易。

腦袋裏要想的東西肯定是他們這些小演員沒法比的。

例如視角的切換，光影，畫面，走位等各種各樣的細節，都是他要考量的內容。

在現場不嚴厲一些，大家只會吊兒郎當敷衍應對。

這就好比在學校讀書時所尋求的一個氛圍，在圖書館看書的效率往往要比在宿舍看書的效率高。

看着周圍所有人都在努力，自己自然也就不會松懈下來，而李卿梁就是那個帶頭努力的人。

在這點上，沈競還挺佩服他的，因為他拍戲前總是會身先士卒。

“這跳下去會凍死人吧。”有人站在河邊小聲說了一句。

“光看着我都起一身雞皮疙瘩。”化妝師搓着胳膊打了個哆嗦，走開了。

今天這場戲拍的是顧航骁在公園跟妻子和兒子散步，偶遇小偷，徒手追其五公裏的戲。

最後小偷失足掉進深水湖裏，顧航骁跳下去搭救，再将其押回了警局。

統籌把這場戲安排到了中午，暖陽高照，氣溫相對而言比較高，但即使如此，湖裏的水那也是冰涼刺骨，早上起來的時候那湖面都還是結着冰的。

沈競光想象一下那湖水的溫度都有些發憷，他從來沒在反季節時候拍過下水的戲。

工作人員先是讓他多喝些白酒暖胃，再在他的保暖內衣外裹上一層厚厚的保鮮膜，說是可以禦寒，但沈競覺得沒多大感覺。

一陣北風吹過時，還是感覺有一股鑽心刺骨的冰涼從脖子裏一路灌下去。

他換好衣服回片場時，飾演小偷的那位壯漢都已經在水裏泡着了，被湖水凍得瑟瑟發抖，說話都磕巴。

李卿梁起先蹲在岸邊上指導了幾句，覺得不滿意，就幹脆也跳下水裏，以一個仰泳的姿勢跟他溝通。

“落水以後的第一個反應，那肯定是撲騰，瞎撲騰，你不能那麽快就睜開眼睛，你一個不會游泳的人根本不可能睜得開眼睛，那時候連呼吸都已經沒辦法呼吸了你知道麽……得這樣……”李卿梁親自做示範。

“真是令人窒息。”程越在邊上小聲說。

沈競抱着胳膊搓了搓，有些緊張，但想着導演跟演員都下水了，就沒什麽好怕的。

別人都可以的，他也一定可以。

于是又端起邊上的小酒杯猛灌了兩口白酒。

高濃度的酒精一路燒到胃裏，辣得他咬緊後槽牙“嘶”了一聲，倒抽一口涼氣。

“喝這麽多，不怕醉啊？”程越都覺得他的臉頰開始微微泛紅。

“就算是喝二兩掉下去也該清醒了。”沈競自我調侃道。

程越挺心疼的。

在拍戲前他還嘗試跟編劇溝通過能否修改下劇情，把跳水換成別的戲。

當然，不出所料的，被李卿梁一頓訓斥。

他站在一邊，看着沈競一路狂奔，在岸邊迅速脫下風衣和鞋子，一頭紮進暗綠色的水流裏。

“嗵”地一聲，飛濺出一圈巨大的水花。

沈競只覺眼前一黑，湖水灌進了眼耳口鼻，刺骨的寒意讓他瞬間靈臺清明。

好在他的游泳技術還算不錯，三兩下就游到了小偷身後，單手擡起他的下巴，往回游。

“卡——2號機位穿幫！”副導演指着其中一名攝影師喊了一聲。

李卿梁扯着嗓子，“沈競你游的時候往左後方繞過去，不然2號跟不上……”

“啧！”程越看不過去了，皺着眉頭罵了句髒話，“他怎麽不早說？這不瞎折騰呢嘛！”

闫明昊趕緊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小聲點。

沾了水的毛衣和褲子沉重無比，沈競艱難地擺動着臂膀游上岸。

一接觸空氣，整個人便凍得渾身發抖，頭發上的水珠順着他的脖子一路淌下去，體溫還在不停下降。

程越快步上前，用幹淨的毛巾包裹住他的腦袋，擦了擦，“快快快，趕緊把濕衣服換了。”

肖勵抱着厚厚的毯子将沈競整個人都裹了起來。

沈競被凍得兩排牙齒直打顫，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全，磕磕巴巴道：“幫我倒點熱水。”

劇組工作人員迅速将沈競換下的衣物拿去烘幹，造型師替沈競吹幹頭發，重新做造型。

程越問周姝芸的助理要了包紅棗生姜茶，用熱水泡開。

據說驅寒暖胃效果很好。

給沈競端過去時，在門口聽見他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桌上已經有工作人員給泡好的板藍根。

“還好嗎？”程越把姜茶放在桌上。

沈競吸了吸鼻子，“還成，就是湖水有點髒，爬上岸了比在水裏還冷。”

“辛苦了，”程越把姜茶推到沈競面前，“先趁熱喝了吧，一會涼了就沒效果了。”

沈競聞了聞味道，覺得香香的還不錯，“這什麽玩意？甜的啊？”

“黑糖紅棗姜茶。”程越說。

沈競先是抿了一口，然後大口往下灌。

只聽邊上程越小聲補了一句，“女孩子經期暖宮用的。”

“噗——”沈競噴了他一臉。

邊上一群人笑得前仰後翻。

程越抽出紙巾擦了擦臉，“哎！暖胃也行的啊！你還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

“你就不能調換一下暖胃跟暖宮的出場順序嗎？”沈競被他逗得無語了。

因為烘幹衣服大約要一個多鐘頭的時間，為了不浪費時間，就先拍了另外兩場分鏡。

第二次下水前，大家又反複商讨了一下細節。

“你在靠岸前掙紮的幅度要劇烈，因為當時你已經知道他是警察了，”李卿梁站在岸邊指着水面，“大概在這個位置，腳底剛好可以觸到石板，你就立馬掙脫！”

小王點頭，“哦哦，明白。”

李卿梁轉頭交代沈競，“從水裏鑽出來的時候不是有個擦臉的動作麽，順便把頭發往後撥一下，剛才那鏡裏，劉海都黏在額頭上了，畫面不好看。”

“嗯。”沈競點頭應了一聲。

“《骁鷹》第十三場三鏡二次！action！”場務打板。

沈競用最快的速度脫下外套和鞋子，縱身一躍。

冰涼的湖水灌進口鼻，帶着一股水草的味道，很難聞。

他奮力游了幾下，一不小心就被湖水嗆了一口，劇烈咳嗽，怎麽都止不住。

毫無疑問，導演喊“卡”。

“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沈競站到岸上第一時間向所有的工作人員鞠躬道歉。

李卿梁的臉色很不好看，不過難聽的話好歹是沒蹦出口，畢竟大家都知道這個天氣拍水下的戲是真不容易。

“快去換衣服吧。”化妝師給他披上剛烘幹的絨毯。

這條拍到下午三點多才通過。

其實最後一次還有一個小細節李卿梁不是特別滿意，但再拍的話，天色就要暗了，到時候剪在一起又要穿幫。

還有另外一點就是，他發現沈競整個人的狀态不對勁了。

在導演喊過之後，大家都歡呼雀躍地散開，準備下一場拍攝，沈競披着厚重的毯子，走了兩步，膝蓋一軟直接就跪倒在了水泥地上。

站在一旁的肖勵都沒反應過來，還是程越一個眼疾手快，在他腦袋磕向地面時，穩穩地扶住了他。

程越有點懵，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握着沈競的手腕想要将他扶起，但沈競沒有任何反應。

他拍了拍沈競的臉，又叫了他好幾聲，發現他雙目緊閉好像一點意識都沒有。

工作人員慌成一團，急忙詢問最近的醫療站點在哪兒。

程越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和臉頰，發現他體溫高得有些吓人。

“哥？你還好嗎？”肖勵半蹲下.身，想要扶他起來。

沈競面色蒼白，氣若游絲，皺着眉頭支吾了一句什麽，但誰都沒聽清。

程越頓時心急如焚，彎下腰，一手兜住他的膝蓋彎，将他橫抱起來，直奔向劇組的保姆車，“耗子！去幫我開門！”

闫明昊緊跟過去，他還從沒見過程越為了什麽事情急成這樣，眼眶都紅了一圈。

沈競的腦袋向後仰着，冰涼的湖水還在不停往下挂，雙臂無力地下垂着，像是昏睡了過去。

程越嘴上還止不住地罵：“你他媽非得這麽拼不可是嗎？跟你說過的話全當是放屁。”

“把我心髒病吓出來了你十條命都不夠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