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砥砺前行
沈競睡覺很沉,屬于一睡着就雷打不動的人,所以哪怕是程越昨晚再怎麽折騰,翻來覆去,他也愣是沒醒。
一夜無夢。
早上撐開眼皮時看見近在咫尺地一個人頭,驚得心髒急跳,魂飛魄散般彈開老遠,差點兒滾地上去。
看清楚對方的臉之後才舒了口氣,将四散的魂魄抓回了身體裏。
他仰頭看了看隔壁空空的小床,又看了一眼被自己擠到邊緣的程越,覺得有些好笑。
“嗳。”沈競勾起手指彈了彈程越的腦門。
“嗯……”程越還在做夢,他昨晚上根本就睡不着,輾轉反側到早上才迷迷糊糊進入夢鄉,這會根本撐不開眼皮。
“你是不是腦子有泡,”沈競提起了他的耳朵,指了指隔壁床,“那兒有床不睡你非要擠這邊。”
程越不自覺地往沈競跟前拱過去,一把圈住他的腰,死命地往懷裏摟,最後連小腿也纏了上去。
他昨晚洗過澡以後赤身裸體的就爬上了床,連內褲都沒穿,沈競隐隐感覺到了什麽,伸手往下摸了摸。
“你睡覺不穿衣服的啊!”他這一嗓子把程越給吼醒了。
“你不也沒穿。”程越撓了撓耳朵。
“不是,”沈競都無奈了,試圖推開他,“你幹嘛用你那玩意兒頂我!”
“我靠,生理反應我自己能控制得了嗎?!”程越也拉高了嗓門,心裏樂得不行,滾了半圈,對着天花板冷靜,想着想着又笑出了聲。
沈競很無語,看了一眼時間,撞撞他,“起床了,幫我去房裏拿套衣服。”
“你不是有衣服麽,”程越努了努嘴,在床罩裏翻找了幾下,“哎呀,掉地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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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去洗個澡,你幫我去拿衣服。”沈競催促他。
程越不緊不慢地從床上豎起來,抓了抓腦袋,赤身裸體地爬下床,從行李箱裏翻找內褲,平常這些事情都是闫明昊幫忙打理的,他連自己的衣服都找不着。
沈競瞪着天花板,腦殼有點疼。
一大清早,一大男人,光着身子在他眼皮底下晃來晃去……
他甚至都不小心瞥見了程越大腿內側有塊小胎記。
這不經意的一瞥所造成的後遺症就是,每當劇本裏有出現痕跡,印記,胎記等詞彙,他的腦海裏總是會不自覺地浮現出某個羞恥的畫面。
然後背着鏡頭,抿唇笑。
随着劇情的越來越深入,演員和工作人員的默契程度也越來越高,一些大場面也随之而來,槍戰,爆破,防空洞追兇等驚險刺激的戲碼接踵而至。
這幾天劇組的工作人員們正緊鑼密鼓地籌劃兩個大型的爆破場景,一個外景一個內景,外景是在郊外的公路上,匪徒在拘捕逃逸的過程中與一輛大卡車相撞,側翻後引起的爆炸。
這場沒有演員的近景,相對而言還好拍一些。
而另一場內景則是在一間鋼鐵制造廠內,有四名匪徒綁架了當地有名的富豪之子,匪徒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釋放人質,在工廠內安放了十多枚炸彈,在警方忙于搜查剩餘犯人時,啓動了定時炸彈裝置。
這場戲有三名警員不幸犧牲。
關星舟在這次營救任務中突破自我,沖鋒陷陣,不顧一切地解救出人質,在明知戰友幾乎無生還可能性的情況下還是冒險沖回火場營救,尋找一線生機,最後救出一名被炸斷了腿的組員。
這場戲充滿了血與淚,情與恨,鮮血和熱淚會讓他在形象上有個巨大的突破,從一個整天嘻嘻哈哈的小開心果變成了一名英勇無畏的鐵血戰士。
這是一場重生,也是關星舟職業生涯的第一個轉折點,李卿梁希望能把場面拍得宏大,臻美。
自然是不可能用5毛特效。
炸彈采用的是道具師特制的汽油彈,威力強大,引爆後能産生近千度的高溫和雲團特效。
通俗點說就是真爆炸。
他從年前便和爆破師反複研究過場景的搭建與拍攝問題,資金大多都耗在了這上邊。
這場戲的爆破點位置較為分散,總共要用到7臺機位,因為爆破戲耗資巨大,在各種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一般是要求一場過的,這樣後期剪輯修正也方便許多。
爆破戲和一般戲不同,要考慮到方方面面,李卿梁對此憂心忡忡,霸王防脫洗發液都延緩不了他脫發速度。
他總擔心會出什麽意外。
這要是重新來過,就不光是錢能解決問題的事情,一個場景重建就最起碼得一個多月時間,也就是說要等全劇拍攝結束了,再返回來拍這場戲。
拍攝延期所帶來的影響巨大,到時候演員的檔期安排,劇組的經費劃撥,後期的制作都是一個又一個令人頭疼的問題。
他肩頭的壓力巨大,幾個分鏡讓演員們來來回回演練了近百遍。
程越背着戰友跑得腿都快斷了,坐在地上直喘氣,想抱怨兩句,但看到同樣在抹汗的沈競,就沒有開口。
其實反複演練也是為了演員的安全考慮。
數十個爆破點位置都是經過爆破師精密測算過後安排的,炸彈爆炸後演員必須嚴格按照導演安排的走位移動,迅速撤離。
就連跑起來時要用怎樣一個速度,一段距離走幾步,都是要經過嚴格把控,反複訓練。
就像是要表演逃生魔術的魔術師一般,一分一秒都要精密測算,因為稍有差池,就很有可能命喪于此。
“演戲可不是開玩笑,入了戲,你就是角色本身。”從第一天進組,李卿梁就說過這句話。
這場鋼鐵廠的爆炸戲裏,顧航骁是被困的警察之一,他與關星舟相互配合,一個開槍擊斃兇犯兩名,一個解救人質。
在撤離時,其中一名存活着的兇犯還欲襲擊顧航骁,兩人便一同将他制服,此時人質已經被家人和另外幾名警員帶離現場。
另一名躲藏起來的兇犯在被發現的那一刻,啓動了爆炸裝置。
顧航骁第一個察覺不對,發現炸彈距離爆炸時間只剩十秒,拽着關星舟迅速逃離,邊跑邊喊,可惜還是來不及。
眼看着幾名搜查隊員被團團火光吞噬。
其實對于爆炸場景而言,人物并不是畫面的中心,觀衆們看到的,往往都是人物背後或周遭,飛濺或翻騰而過的事物。
為達到李卿梁心目中想要呈現出來的那種效果,也為了演員能更清楚直觀地了解到拍攝角度,特效師在電腦上模拟出了爆炸場景。
畫面裏,一比一還原了真實拍攝現場,就連片場的小椅子都不放過。
“關星舟你是在這個位置摔倒的,”李卿梁指着屏幕裏的一處引爆點,反複交代拍攝重點,“3號隐藏機位會從你的正前方拍攝你身後被炸飛的櫃子,停頓一點五秒,然後迅速站起來跑過下一個引爆點,時間控制在六秒之內。”
“好的。”剛才他們演練的過程中,爆破師替他測算過時間,從地上爬起來到沖過下一個引爆點剛好五秒零四。
因為爆炸點不光就只有這幾個,引爆裝置也并不是都在演員跑過之後啓動,有些是在演員正前方引爆,所以對時間的把握至關重要。
爆破是不可逆的,一旦炸起來根本停不下來,跑快了不行跑慢了也不行,時間差了哪怕是那麽一兩秒,演員也可能會被炸飛的東西給砸到。
出于安全考慮,李卿梁在此之前已經将鋼廠內的許多危險品撤離,換成了木制的建材,這樣即使被碎片彈射到,殺傷力也比鋼材要輕得多。
“大家注意力集中,最後一次演練啊,”李卿梁拍了拍手發號施令,“各部門準備一下。”
副導手握對講機,用略帶調侃的語氣想讓大家緊繃的神經放松一些,“場務清場!準備絕地逃生了啊。”
程越和沈競站起身,非常默契地相視一笑。
道具師将剛才爆破演練時拉開的道具一一歸位。
十五分鐘後,清場完畢。
這一鏡是在顧航骁發現炸彈的那一刻開拍的。
沈競發現捆綁在桌子底下的炸彈後,瞳孔倏然間放大,來不及多說什麽,反手拽住關星舟的小臂,邊跑邊喊:“有炸彈!全員撤離!”
好幾個隊員還在另外一個房間搜查最後一名犯人,隐約聽見了叫喊聲,卻沒聽清內容,當顧航骁的聲音再次劃破空氣穿透進房間時,随之而來的便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當然,試演是用電腦制造的炸彈聲,并沒有實物爆炸。
程越看見了沈競在嘶吼時額頭跳動的青筋,情緒一下就被帶動了起來,身後仿佛真有一團熊熊烈火在追過來似的,拔腿狂奔。
房間裏的情況跟李卿梁預想的也相差無幾,兩名警員正欲沖出房門的那一剎那,被一股強大的氣流給震飛。
演員的身上綁着細鋼索,在爆炸來臨的那一瞬間,他們會沖向門口。
門口的地板上安置着兩個向後傾斜小踏板,能将人彈離地面,也就是說,在火光洶湧襲來的那一剎那,他們會被腳下的踏板向後彈射,再被威亞拽出好幾米遠,身體撞破玻璃窗,營造出一種被炸飛的效果。
與此同時在倉庫裏的關星舟和顧航骁也在急速奔跑。
“嘭——”
第二聲巨響,李卿梁眉頭緊蹙,屏息凝神地注視着監視器畫面。
這是關星舟被滾落的鋼管壓到後背的場景。
只見工作人員奮力一扯,一條直徑約莫二十厘米長的鋼管從高處滾落,砸向了關星舟的後背。
鋼管是道具組特制的,內裏用的是泡沫,砸不傷人。
程越一個踉跄,整個人重心不穩地摔向地面。
“撲通”一聲,雙腿齊齊跪地,縱使膝蓋上綁着軟墊,磕在水泥地上,那也是着實的疼。
他的雙掌被蹭破了皮,眉頭緊皺。
他的正前方地面上有隐藏的攝像機,正在拍攝他身後的場景。
工作人員齊心協力将桌椅板凳吊起營造出被炸飛的景象。
就在此時,顧航骁迅速反應過來,回身将他扶起,奔向第三個引爆點。
第三聲爆炸聲響起時,他們剛好越過安全線範圍。
李卿梁稍稍松了口氣,接下去這兩人就只要按照原定的Z型路線狂奔出大門就可以了。
顧航骁與關星舟此刻早已顧不得任何形象,鉚足了全身的勁,以百米沖刺地速度奔向鋼廠的大門。
在他們的腦海裏,身後一片都是地獄的火光。
工作人員在他們飛奔出白線時掐下秒表,“十六秒零三。”
只要在十七秒之內,就在安全範圍內。
“OK,過。”這場完成得完美,李卿梁難得豎起了個大拇指,“大家休息一下,二十分鐘後清場準備實拍。”
在李卿梁的眼裏,越是接近十七秒這個安全時間點,就越是能在視覺上制造出一種他們要被炸飛了的景象。
讓觀衆的心一起被揪起來。
沈競和程越氣喘籲籲地坐在一旁休息,肖勵給兩人地上了礦泉水,造型師眼疾手快地過來替他兩修補妝容和發型。
程越在做最後一次演練的時候,沒有帶手套,被鋼管砸到摔向地面時蹭破了手掌。
沈競瞄到了,握着他的手腕放到嘴邊吹了吹,“我去拿消毒藥水幫你擦擦。”
“嗯。”程越擡眸看他,心裏暖得不行。
沈競回來時,還帶了塊巧克力,像哄小孩兒一樣的口吻哄他,“有點疼,忍忍啊。”
“謝謝副隊。”程越無比配合。
沈競笑了笑,替他的傷口消毒完之後,貼上了一個卡通圖案的創可貼。
“你哪來這麽可愛的創可貼。”程越摩挲着手掌邊緣的創可貼,嘿嘿嘿地傻笑了起來。
“配你正好。”沈競說。
工作人員正緊鑼密鼓地複原場景。
程越灌了兩口水,偏頭看向沈競,“你緊張嗎?”
沈競擰着瓶蓋,讪笑一聲。
說實話,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拍攝這麽大規模的爆破戲,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除了緊張還有害怕。
他們在剛才那場試演中用了十六秒多的時間才逃離安全線範圍,這并不算什麽好成績。
稍微遲了那麽一丁點兒,就很有可能會炸彈引爆時飛濺出來的物體砸到或是被氣流震傷。
可謂是生死時速。
十七秒是最大的安全極限,他們與極限僅差了零點零六秒。
這還是在演練的情況下,下一次場務打板,那可真是實打實的爆炸,也不知道會不會被煙霧幹擾影響視線什麽的。
他忽然想到了以前關注的一個武打演員說的一句話:“我們這行都是用生命在拍戲的。”
他也就在這一刻才真真實實地感受到了這句話背後的含義有多重。
但他看得出來,程越跟他一樣緊張,擰瓶蓋的手指都有些微微顫抖。
他不想,也不能再給程越造成更大的心理恐慌,如果連他都緊張了,那程越肯定更害怕了。
他作為前輩,自然是要護着他,給他自信。
“還好,咱們都演練那麽多次了,不會有事情的。”沈競拍了拍程越的肩膀,握拳伸到他面前,“加油,小星星。”
小星星是關星舟的小名,劇組裏很多人都這麽叫程越,沈競還是頭一回。
他喜不自勝地笑了起來,一拳敲在了沈競的拳頭之上,“遵命,副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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