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抱恙
卯時, 夏日的初陽灑入室內,幾乎是合眼靜躺了一夜的趙雪娥勉力撐開眼皮,幹澀難忍, 頭昏目眩。
“琴兒?”
一聲輕喚,門外人應聲入內:“小姐,您起了。”
琴兒已在門外候了一小會兒,這陣子她都起早候侍, 因為入夏後她家主子向來少眠, 尤其自成親以來, 那人就未睡過懶覺。
撥開珠簾進入裏間,繞過畫屏看見主子已坐起身靠在床頭, 琴兒撩開紗帳,入眼便見這人兩頰緋紅,目光也不似平日的清明, 忙緊張詢問,
“小姐, 您臉色不好,可是身子不舒服?”
“無妨,伺候我梳洗更衣。”雪娥說着,掀開薄被下了床, 踩在地上的腳步竟有些發虛。
琴兒又急,扶着主子的手暗暗試一試,覺出不尋常的溫度:“小姐, 您身子發燙,還是請大夫來瞧瞧吧!”
“不必, 我今日一定要将那件事處理了。”
琴兒見主子面色實在差,語态也勉強, 心知勸不聽,只好去開門放了其餘一幹侍女進屋伺候。
頭發才盤到一半,趙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前來請人,是讓孩子們去飯廳一同用早膳。趙雪娥心情不佳身體也不适,自然推拒,只教對方去請姑爺,自己免了。
趙夫人的大丫鬟如意是個機靈的,小姐姑爺鬧不快都驚動夫人了,她們常日跟在身邊的豈有不知。可是夫人吶,說也說過,勸也勸了,小兩口依舊未曾和好如初……眼下大小姐推說沒胃口,隔着一道珠簾自己也瞧不出啥來,就依言退去,到偏房請另一位了。
等人走後,趙雪娥吩咐琴兒即刻叫來小六子。她想了一夜,那事絕對要查個明白。
琴兒就急了,想勸勸自家主子,身體有恙且還未用餐,這種急火惱的事該容後處理才是……
可是她不敢。她從未見過性情清冷的她家小姐對哪件事如此在意,如此急于安排。她只得照吩咐去做,領了人來,譴退其餘侍女。
“小六,你跟在姑爺身邊也不少日子了,可曾發覺他平日有何異常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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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小姐,姑爺除了喜歡一個人呆着,喜歡自個兒溜出去不見人,并沒有啥不尋常的舉動。”
一大早被喚來大小姐的書房,小六子心想定是為了昨夜的事,她對趙家忠誠,對大小姐更是知無不言。
趙雪娥聽了,獨獨對他前一句進行了咀嚼,追問道:“他是怎麽一個人呆着?”
“就是姑爺喜歡一個人在卧房或是書房呆着,只讓人守在門外不進去打攪,還有沐浴寬衣用膳入侵都是姑爺自己來,不喜旁人伺候。”
雪娥聽到這裏,忽來一陣暈眩,頭疼得她無暇多想,緩了緩繼續問:“姑爺每回把你支走後離開,你尋人時就沒向路人打聽他都是往哪個方向走的?”
“有!”小六子神情認真,回憶着這兩回,姑爺走得好生潇灑大方:“姑爺好像都是朝別院方向去的!”
一旁琴兒聽着聽着就忍不住插話:“回別院有甚麽好藏着掖着的,小六子你糊塗了。”
她的話音還未落,她家主子神思略定,吐出兩個字:“城北。”
趙雪娥擡手揉了揉眉心,依舊頭暈得厲害,勉力一琢磨,就安排下來,
“別院地處城東城北交界,他一定是去城北。小六,從今日起,只要姑爺一提起出門,你即刻來報。”
小六子連聲應是,他深覺自己是攤上了兩個狠命折騰的主子。雖然跟在姑爺身邊已有數月,可他真正效忠的還是趙家,所以,萬事依照大小姐的吩咐,不會有錯。
領了吩咐的小六子離開後,書房內又剩了主仆二人。琴兒見主子深思靜默,臉色又難看,便自告奮勇為其分憂:“小姐,琴兒去跟?”
雪娥想了想,搖頭:“哼,那個人何其狡猾,你應付不來的,我親自——”
“小姐!”
飯廳那廂,趙夫人等了半天等到如意回禀,女婿過來,女兒不來。她心裏就一下不是滋味。女兒從前即便随性,冬日裏慣愛賴床,只要她差人去喚,人就能起來陪她用膳,那孩子是極孝順她這個娘親的。
而如今,招了個女婿進門,女兒就三天兩頭不見好臉色,眼下更是連一同用飯都請不動了。
她就覺得,莫不是當真錯在男方?
正想着,女婿人到了。
“娘,早。雪兒她不過來,叫我與娘親說一聲。”
邱婉兒是想在趙夫人跟前做個好女婿的形象,雖然明知如意會如實禀告,她與趙雪娥依舊分房而睡。
趙夫人聽罷,招招手示意她入座,等粥菜上齊準備啓筷了,才開口,
“不用做樣子,你與雪兒還未和好,我都知道。”
婉兒被說穿,倒不尴尬,只也不好意思笑笑,她知這趙夫人是有話要訓。
果然,對方斂了表情,視線集中過來,以并不和藹的語氣,說,
“天兒,不說雪兒是我閨女,你是女婿,即便你是我兒而雪兒是兒媳,我今日也這麽說,作為男人,尊重妻子疼愛妻子,是禮是義,是情是理……就算是雪兒耍小性子,你一個大男人厚點臉皮去哄哄,又有甚麽不能說開,有甚麽不能理解的?你該明白我的意思。”
“是,娘教訓的是,天兒受教了。”
邱婉兒汗顏,原來長輩操心起孩子來還能這樣的,說半天是要她去哄那小姑娘。行吧,哄就哄,本就該哄了。
話訓完了,兩人開始動筷吃飯,還未吃兩口,有人急急跑來報。
“夫人,姑爺,小姐身體不适,在書房暈倒了!”
……
一通忙亂,邱婉兒與趙夫人火速趕到東院,趙雪娥已然醒來,被扶回房躺着了。
“雪兒!雪兒怎麽樣?請大夫了沒有?”
趙夫人步幅跨得老大,踏入房門第一句就是急切關懷。身後邱婉兒跟着,同樣是焦急滿臉。
屋中婢女忙行禮回話:“夫人,姑爺,小姐已經醒了,大夫也請着了。”
“醒來就好,把我急壞了!”
“雪兒,你怎麽樣?哪裏不舒服?”
夫人與姑爺連番向床上人關切問候,房裏頓時顯得嘈雜不已。
趙雪娥看看娘親,餘光掃過床前另一人,不想說話的她僅輕輕回了娘親:“娘別擔心,雪兒只是有些頭暈,身子乏力,躺一會兒就好。”
“好端端怎會突然暈倒了,來娘看看。”
趙夫人說着,手探出去試了試女兒的額頭,一驚:“這麽燙!你這孩子,還說沒事!”
娘親責怪的語氣很淡,話裏都是濃濃的關心緊張,趙雪娥頭暈乏力也覺得心下暖暖,只在聽到那道聲音也來關心她時,平添煩悶。
“是啊雪兒,身體要緊不能馬虎的,還未吃過早點吧?琴兒去吩咐廚房送些清淡溫粥來,先讓小姐墊墊肚子。”
邱婉兒這時候表現得很是穩重有條理,使喚起趙雪娥的大丫鬟來也是有姑爺的派頭。病中的趙雪娥有股強烈的與其唱反調的勁兒,撇過頭去反駁道:“不必了,我沒胃口。”
“雪兒,聽話。”趙夫人在這事上絕對支持女婿,不管女兒心裏多麽別扭,身體第一重要。
雪娥看看娘親,再看看那個人,仍是暈乎乎,不再說甚麽了。趙夫人想了想,拉過琴兒到一邊細細詢問,她要了解一向身子骨結實的女兒為何突然病倒。
這間隙,邱婉兒湊近床前,不敢坐上床沿,只在邊上觀察着病人的臉色。對方看她湊近,皺一皺眉并無表示,她就大起膽來,也探手去摸摸那額頭。
趙雪娥偏頭要躲,奈何氣力不濟,額前被對方涼潤的大掌覆着,被陌生又舒适的觸感席卷。她想開口諷一句,對方卻已收回手,吩咐床邊另一個丫鬟,
“去拿巾帕用涼水絞濕了來。”
小丫鬟領命去做,床前一下就空得只剩了夫妻二人。趙雪娥不想看這人,索性閉上眼。沒了不爽的瞪眼,婉兒也正好放肆把這張臉瞧過,見其兩頰泛着潮紅,呼吸也不勻稱,加之頭昏乏力又發熱,斷定她是寒邪入侵。
此症于成人來說不大不小,只要及時診治服用湯藥加以靜養,是可以快速痊愈的。她帶着木兒漂泊在外,甚麽風浪病症沒見過,孩子病起來才最麻煩,至怕發熱急症……她這些日子可算歷練出來了,不敢說精通歧黃之術,尋常病症還是略知一二的。
小丫鬟的濕巾帕來了,邱婉兒接過來,對折了幾下,傾身坐上床,輕輕敷上趙雪娥白皙飽滿的前額。後者只覺被一陣清涼襲來,漲熱不堪的感覺稍緩,掀眼皮去看,見是這個人。
自下而上的角度,不到一尺的距離,這張秀美無俦的臉,細膩有致的肌膚,滿含殷切的眸光,一切都是那麽賞心悅目,是她追尋等待已久的理想形象……對着這張臉,她縱然有氣,此刻也使不出來。
邱婉兒見這姑娘病得憔悴蒼白,還拿眼直勾勾盯着自己瞧得忘乎所以,不禁覺着好玩,出言又是不自覺的調戲:“別只顧盯着我看,好好休息,大夫很快就來。”
雪娥聞言,俏臉更紅頭腦更熱,咬牙回怼:“誰看你了!臉那麽長有何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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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