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1)
“我想認識你。”夏嬰小心翼翼地摸出手機,“可以嗎?”
1.
夏嬰媽媽碎碎念着:“還好只是丢了手機,沒把人一起丢了。”
夏嬰嘟囔:“我新手機都買回來半個月了,您怎麽還在說這個呀。”
“怎麽,半個月前丢的就不是丢了?”電話另一頭,夏嬰媽媽忍不住念叨。
夏嬰開着外放躺在床上,努力做着奇怪的自創版瑜伽動作,間或附和兩聲,像極了敷衍了事不想入活的捧哏。
“你是不是又沒在聽?手機又放一邊呢吧?你給我拿起手機!”
夏嬰被吼得一震,連忙抓回新手機:“哎,不是,媽,您是不是偷偷給我安監控了?”
“你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還用得着安監控?你做什麽我不知道?”夏嬰媽媽語速很快,“也不是怪你丢了手機,就是想提醒你在外邊小心一點兒,人多的時候注意把包背前邊,別人的搭讪不要理,有陌生人和你說話也別回。從小到大都沒個心眼,也別嫌我念叨,想想你小時候多驚險啊,那個年代又沒有監控,一點點大的小孩自己在外邊跑,被人賣了都說不清,要不是那個叫謝言和的……”
夏嬰一時恍惚。謝言和。
她忽然端坐起來:“媽。”
夏嬰媽媽被她莫名嚴肅的聲音弄得一愣:“咋了?”
夏嬰欲言又止。
她偶爾會覺得迷茫,尤其是在陸笙反複念叨,試圖勸退她「追星式暗戀一個什麽都不确定的陌生人」這個奇怪行為之後,她也開始想,自己這到底算不算喜歡。
夏嬰欲言又止,最終沒有開口。她笑笑,放軟了聲音說:“天氣這麽冷,我好想吃烤肉哦。”
“就知道吃!”夏嬰媽媽笑着,“不是說室友都忙嗎?真要去的話別一個人,正巧你弟弟這周末不補課,把他叫上一起吧,吃完讓他送你回學校再叫他打車走。”
Advertisement
“好的呀。”夏嬰彎着眼睛撒了會兒嬌,這才挂斷電話。
她揉了揉臉。因為實習的緣故,室友們都去了離公司較近的地方租房子,只有周末才會回來趕一下畢業創作。而她因為學長的工作室就在學校附近,就住在宿舍,省了一筆租房子的錢,只是現在整個宿舍只有她一個人住,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夏嬰抓起手機,打開微信。
說來也巧,換完新手機後,夏嬰原來的聊天記錄全沒了,而她給自家弟弟存的備注和給學弟存的一樣。更巧的是,這兩個人都不開放朋友圈,這可難倒了想找學弟的夏嬰。
好在她記得自己弟弟換來換去都是卡通頭像,而另外一個「弟弟」頭像用的是凡高,一看就是他們畫畫人。于是為了區分,夏嬰把自家弟弟的備注改成了「豬」。
以防萬一,她在改備注前還先問了卡通頭像的那個。
夏嬰:“弟,是你嗎?”
十分鐘後。
弟弟:“是啊是啊。”
當時的夏嬰估摸着那會兒正好是夏旻下晚自習的時間,她頓時就有底了。
夏嬰:“沒事了,跪安吧。”
頂着卡通頭像的謝霖川:?
原來學姐是這樣的性格嗎?怪與衆不同的,連打招呼的方式都和別人不一樣,和他們寝室老四一樣自來熟,說起來老四是不是還欠他一頓燒烤來着……
謝霖川想到這兒,轉向老四,催起了這筆年代久遠的債,半點兒沒覺得夏嬰不對勁。
找出自家弟弟,夏嬰躺着發過去一串新收的表情包。
夏嬰:“喔,我的小老弟,或許在這個周末,你想跟美麗的迪士尼在逃公主共進一場烤肉店的晚餐嗎?”
另一頭,謝霖川摸出手機,表情精彩。
豬:“這……不太好吧?”
夏嬰在床上扳腿玩。
夏嬰:“現在的小孩都流行說廢話嗎?”
夏嬰:“總而言之,親愛的老夥計,你最好識趣地在周六下午五點前準時到我們學校門口等我。否則我就狠狠地踹你屁股,像是踹一頭愚蠢的土撥鼠那樣,你知道了嗎?”
謝霖川先是皺眉,但很快便被微信內容逗得笑出聲。
教室裏安安靜靜,只有講臺上老師激昂的說話聲,謝霖川笑得突兀,很快吸引了周圍同學的注意。意識到之後,他連忙低下頭躲避老師視線,正緊張着,旁邊室友卻突然湊過來勾住他脖子。
室友擠眉弄眼:“哎,幹什麽呢?有情況?”
“去你的吧。”謝霖川翻了個白眼。
他又想了想,故作不經意地問:“哎,假如,我是說假如啊!假如你身邊有一個你印象不錯的女生,然後她約你吃飯,你去是不去?”
室友的眼神頓時怪異了起來:“真有情況啊。”
“我說了假如!”
“行行行。”室友一臉明了但并不拆穿,“那當然去啊,誰不去誰是傻子!”
“會不會太快了?”
說是這麽說,但謝霖川滿臉都寫着快反駁我,這回翻白眼的換成了室友。
“要去就去,少點兒廢話,多點兒真誠,懂?”
謝霖川「啧」一聲,不再回話。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勾起嘴角打字。
豬:“那行,我請客。”
握着手機,夏嬰嗤一聲。
夏嬰:“你再怎麽都不會比我有錢。”
夏嬰:“認清現實吧,乖乖讓姐姐包養你得了。”
課堂上傳來一陣猛烈的咳嗽聲,老師第二次被打斷。
年輕的女老師剛要回頭看是誰,準備把人點出來說一通,就瞧見靠近後排的地方,反扣一頂鴨舌帽的男生嗆紅了整張臉。邊上一個男同學還一臉見鬼地使勁幫他拍背,那動作、那力度,她看着都疼。
怪可憐的。
于是,她責備的話語都化作溫柔的關心:“那個同學,你沒事兒吧?”
謝霖川連忙擺手,示意自己不要緊,腦子裏卻瞬間轉了幾十個圈,怎麽回事。難道在學姐那裏,自己拿的居然是這樣的人設和劇本嗎?這和他想的不一樣啊!
2.
對于謝霖川的請求,謝言和本來是不想答應的。
但在他明确拒絕之後,周五下午,少年依然觍着臉過來找他,并且在他公司賴了三個小時。直到晚上,謝言和處理完工作,準備例行慣例去酒吧,出了辦公室才發現謝霖川居然還在。
“哥,哥哥,哥哥。”謝霖川一臉讨好,“你就陪我去看看吧,你也知道我不擅長看人,我連臉色都不會看,哪能看得出學姐到底怎麽想我的啊……”
你确實不會看人臉色。謝言和面無表情地在心裏肯定了謝霖川的判斷。
“你看,我從小到大都沒談過戀愛,好不容易上了大學遇見一個心動女嘉賓,哥你怎麽說也得幫我看看不是?”
謝言和按了按額角,嘆了一口氣:“先不說你給我看的聊天截圖,那句話一看就是玩笑,單說你現在的糾結,這真的沒有必要。你有疑惑,要解決它最好的辦法就是溝通,你完全可以直接去問……”
謝霖川開始耍賴:“哥,不是這樣的。你想啊,如果學姐是在開玩笑,而我卻認真提問,這不是顯得我很不幽默嘛。”
是嗎?
但你現在的行為和處理方式還挺幽默,叫我去幫你觀察人家的神态動作,判斷她對你是什麽感情,這真的是成年人解決問題的方式?謝霖川你真的不是小學生嗎?
“哥,我都和學姐說好了帶一個人一起。”謝霖川伸出一根手指,“就這麽一次嘛,你看我生日也快到了,就當你提前祝我生日快樂?你看,我們還沒有一起去吃過烤肉呢,雖然你也不能多吃……”
明明是一個大男生,每回在爸爸媽媽和他面前就只知道撒嬌。謝言和并不吃這一套,但大概是習慣了扮演一個好哥哥的角色,大腦提醒他需要在謝霖川做出「拜托」動作的時候滿足對方的要求。
謝言和無奈:“去就去吧。”
謝霖川當場歡呼:“哥對我最好了!”
“行了,回學校吧,再晚一點兒你們宿舍要關門了。”
“關門我就去哥那兒蹭一晚上!”
謝言和:“我今晚還有事情,現在不回去。”
謝霖川一副意料之外的模樣:“哥,你還有工作啊?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為你沒事兒了呢,我沒有耽誤你吧?”
“嗯,還好。”謝言和看一眼手表,“一起出去?”
謝霖川猛地點頭。
他看上去很開心的樣子,短短一段路,把最近學校裏發生的有趣事情全說了一遍,就連走到了謝言和車邊上都還在說,連個氣口都沒給人留。謝言和也習慣了,自顧自上車,只把窗戶打下來一半。
“好了,回去吧。”
謝霖川這才戀戀不舍地沖謝言和揮手:“那我走了,哥你也早點兒回家,注意休息,別忙得太晚!”
“好。”
“還有,明天下午陪我去烤肉店,不要忘了!”
“好。”
“還有!”謝霖川說着一歪頭,“爸媽說你很久沒有回過家了,很想你。”
在謝霖川說這句話的時候,謝言和正扭頭在副駕駛上放東西,他微微低了眼睛,半張臉都掩在黑暗裏,神色晦暗不明。
“哥?”謝霖川難得敏感了一次。剛才那一瞬,他好像從他哥身上看見了什麽說不清的東西,像掙紮,像孤寂,總歸不是正面情緒。
但當謝言和回頭,謝霖川只看見他一臉沉靜的樣子。
“好,我知道了。”說完也不等謝霖川回答,謝言和發動汽車,“我先走了,明天見。”
謝霖川點點頭,笑出一口小白牙:“明天見啊哥!”
晚風從半開的車窗灌了進來,風景飛速後退,謝言和握着方向盤的手指發緊,像在忍耐着什麽似的,長長出了口氣。
慢慢地滑停在紅燈前邊,謝言和抓起振動的手機,看一眼微信。
C:“在幹什麽啊大忙人?有沒有聽我的新歌?怎麽樣,是不是特別好聽?”
謝言和嘴角短促地勾了一下,打開車載音樂,正要去搜就看見紅燈轉綠,後邊的車主沒多少耐性,很快就按了喇叭。謝言和只得先将車開出去,而車內也開始自動播放排在最前邊的懷舊金曲。
這首歌太老,早已過時多年,謝言和有些恍惚地想,小時候在爺爺家倒是經常聽。
外邊霓虹閃爍,如今将近年底,街道兩旁的樹上挂滿了彩燈,商場也換了一片紅色裝飾,全是迎接元旦的氣氛。城市裏的夜晚好像總是這樣,即便是再好的晴夜也看不見星星。鄉下小鎮就不同了,即便是剛剛下過雨,等烏雲散一會兒,星星就會冒出來。謝言和就是在那樣的小鎮裏長大的,确切地說,他在那裏長到了十五歲。
小孩子的想法總是很多,對許多事情都敏感,卻又很難站在別人的立場上想問題,在那樣的年紀裏,大家普遍都帶着一種天真不自知的殘忍。比如小小的謝言和身邊,總有一些同學會嘲笑他沒有父母,而他每回反駁自己的爸爸媽媽只是不在這兒,在外邊工作,那些孩子又會扮着鬼臉跑開,根本不聽。
在嚴肅刻板的爺爺身邊長大,謝言和的童年幾乎是陰郁着過來的。當時他的父母因為創業而忙碌,只有每年過年時才會回來住上一段時間,那段時間就成了小謝言和每一年最開心也最期待的日子。
直到九歲那年的冬至,爺爺說爸爸媽媽有了弟弟,并且決定要生下來,今年不回來了,帶他去那邊過年。
說出來恐怕沒人相信,那是謝言和第一次去到城市,去到爸爸媽媽的家裏。
那個地方哪哪兒都好,只有一點,他總感覺自己像個外人。尤其在看見他們那麽開心地讨論肚子裏的孩子的時候,他微微低頭,更加感覺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從爸爸媽媽家回到小鎮後,謝言和變得越發沉默,原先那個安安靜靜成績優異的孩子忽然就消失了,比起別人家的孩子,他的叛逆期似乎來得格外早。他開始和爺爺吵架,也拒接爸媽的電話,脾氣變得暴戾起來。
現在想想,當時的他一肚子偏激想法,九頭牛都拉不回正道。要不是遇見楚辛欣,她熱衷于行俠仗義,看不得自暴自棄的人,硬是提溜着他的後衣領把他從歪門邪道裏拽回來,一邊武裝壓制一邊苦口婆心,現在的他恐怕真的會是另一個樣子。
停在酒吧門外,謝言和切掉那首懷舊金曲,搜出楚辛欣的新歌,靠在車座上發呆。
輕柔的音樂聲回蕩在車裏,謝言和微微笑着。果然很好聽,她好像天生如此,想做什麽都能成功,也不怪她在這兒駐唱幾場就能吸引到星探簽約。
3.
當夏嬰在校門口遇到被自己約出來的謝霖川時,她的大腦頓時宕機,整個人都傻了。
“學姐!”
偏偏謝霖川還很開心似的,一邊朝她走來一邊和她揮手:“所以我們是去哪家烤肉店?”
此時此刻,夏嬰臉上的表情幾乎可以稱得上驚恐。
所以說,人真的不能懶,也不能太過自信,當你分不清手機裏的人誰是誰時,最好的辦法應該是直接打電話,而不是靠着自己一通瞎猜瞎判斷就擅自确定。
電光石火間明白了自己犯下的烏龍,夏嬰低着頭,試圖掩飾。
謝霖川頓了頓,喊:“學姐?”
夏嬰深吸口氣擡起頭。她在心裏給自己打氣,把「要自然」三個字默念了一百遍。畢竟事已至此能怎麽辦,除了裝作無所謂還有什麽別的辦法嗎?
冷靜啊夏嬰,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她在袖中握拳,調整許久,終于牽出一個僵硬的笑:“今天天氣不錯。”
謝霖川心大附和:“對啊,下了一周的雨,難得晴一天。”
很好,敵方沒有懷疑。
“不過學姐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我看你臉色不太對。”
正愁着沒有借口撤離,一個臺階就遞到了眼前,夏嬰幾乎喜極而泣,一把就接住了:“對,對啊!”她簡直是拿出畢生演技在試圖脫離困境。
夏嬰微微皺眉,聲音瞬間變輕:“我……”
“哥!你來了?”
謝霖川突然朝着對面一擺手,夏嬰一愣,意識到什麽,立馬回頭。
馬路對面,謝言和緩步走來,霎時人來人往的校門口處車聲人聲消退,全世界也好像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處在巨大的空白空間裏,謝言和微微帶笑,朝這邊走來,夏嬰幾乎能聽見他的腳步聲,每一步都準确落在她心口上。
夏嬰怔怔,呆愣許久。
直到謝霖川開口:“哥,學姐好像不太舒服,等會兒可能不……”
“沒有不舒服!”夏嬰下意識地反駁。
她聲音大得連謝言和都沒忍住望她一眼,有些面熟。
眼前的女生綁着高馬尾,劉海被風吹得淩亂,粉白的小臉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睜得滾圓,看上去人畜無害,又清又靈,像……
謝言和頓了頓,莫名其妙,覺得她像一棵小樹。寒風中瑟瑟抖了抖自己的葉子,小樹不過被風吹得稍微晃了晃,很快又挺拔起來。
“我是說。”夏嬰的腦子亂得厲害,連找補的話都想不出來,情急之下她開始胡言亂語,“剛才站在這兒被風灌了一肚子,本來是有一點頭暈的。但這不是巧了嘛,我突然之間又好了,而且非常想吃烤肉!”
夏嬰說完之後,有那麽一瞬間,她感覺這個世界都安靜了。
我到底在說些什麽東西?這是人類能找出的借口嗎?我腦袋裏到底在想什麽?夏嬰在心裏懊惱三連。
謝霖川倒是接受得很快:“哎?真的嗎?哈哈哈,我就知道烤肉治百病!”
夏嬰飛快調整出合适得體的微笑:“所以我們現在過去嗎?”
“走!”謝霖川用肩膀撞撞謝言和,邊走邊和夏嬰說,“學姐,我之前說帶一個人,介紹一下,這是我哥謝言和。”
夏嬰抿了抿唇,心跳聲怦怦怦。
“你好。”她小心又期待,“我叫夏嬰。”
謝言和點點頭,回了聲問好。舉止态度都挑不出毛病,有理有度,也說不上冷漠,但偏偏感覺疏離。
他好像對她一點兒印象也沒有。
夏嬰有些失落,可她還是偷偷給謝言和找着借口,第一次見面那麽小,第二次見面她那麽狼狽,前幾天酒吧門口他喝多了……那麽他認不出她,也很正常吧?
算了。
理解歸理解,難過歸難過。夏嬰原本晶亮的眼睛暗了暗,她微微低着頭,謝霖川兀自興奮扯七扯八,從籃球賽說到新買的帽子,半點兒沒注意到夏嬰的情緒異常。倒是謝言和,他天生敏感,即便身邊的女生不說話,他也感覺到了從剛才到現在她的一系列轉變。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這個女生看他的眼神不像初次見面,倒像是他們已經認識很久了。
烤肉店裏,夏嬰心不在焉地咬着吸管喝飲料,時不時地偷瞥謝言和。
謝言和很少來這種地方,夏嬰又心情複雜,心思完全不在烤肉上,謝霖川便充當了烤肉工具人,整場下來,全是他在負責烤肉夾肉分肉,簡直是全場最佳。神經大條又能活躍氣氛,有謝霖川在的地方總歸不會太尴尬,夏嬰說不上來什麽心情,只覺得腦子裏一團糨糊,好像打從謝言和出現的那一秒開始,她的大腦就不歸她管了。
“嘶……”忽然,謝霖川皺着眉頭倒吸一口冷氣。
謝言和停下筷子:“怎麽了?”
“我肚子有點兒疼。”謝霖川支支吾吾,不太好意思,他紅着臉捂住小腹,“學姐,哥,你們先吃,我去去就回。”說完,便一陣小跑離開。
沒了最佳掩護,夏嬰放下飲料,強行鎮定。
打了個腹稿,她努力找出自以為最自然的語氣和謝言和搭話:“你怎麽都沒吃什麽東西?”
謝言和擡頭,只看見女生略顯僵硬的笑容。
“吃了的。”
哪裏吃了?夏嬰心說,我一整場眼睛都黏在你身上,還不知道你吃了多少?
她換了雙公筷,接替謝霖川烤肉,每烤好一塊都夾到謝言和的碗裏。
“他們家的牛肉不錯,很入味的。”
“這個五花肉也很好吃,烤肉就應該吃五花肉。”
“其實我不愛吃金針菇,但這家烤出來蘸着醬汁真的很香。”
“還有土豆片……”
謝言和招架不住攔下夏嬰的筷子:“可以了。”
被謝言和推了推,夏嬰轉而将筷子上的肉夾回自己碗裏,表情有些遺憾。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謝言和的碗裏堆成小山,有幾塊烤肉幾乎要掉出來,他一邊漫不經心拿筷子扶住,一邊擡眼望向夏嬰,“從進來到現在,你到底在緊張些什麽?”
說是問問題,但謝言和用的幾乎是肯定的語氣,夏嬰一時語塞,怔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語言表達能力。
“有這麽明顯嗎?”
謝言和一頓。這家烤肉店來的基本上都是學生,大家嘻嘻哈哈笑成一團,放眼望去,好像只有他正襟危坐,連筷子都動不了幾下。
“我的确很少來這種地方,因為工作性質,看上去也比較嚴肅,如果你因為我……”
意識到謝言和誤解了什麽,夏嬰連忙擺手:“不是這樣!”
按說這該是個開頭,但夏嬰說完這句,偏偏就噤了聲。她與謝言和對視許久,末了心一橫,尋思着琢磨來琢磨去也實在不像自己,幹脆一鼓作氣勇往直前……
“稍等。”鈴聲響起,謝言和輕輕颔首便接了電話,“喂?”
正在和自己作鬥争的夏嬰稍稍一停。
“沒有,還在外邊。”
周圍吵鬧,謝言和大概聽不清楚,幾句之後便将手機貼緊了耳朵。但他講電話的聲音很輕,說話時微微帶笑,很溫柔的樣子。
夏嬰看着,愣了愣,這是誰的電話?女朋友?謝言和有女朋友了?
“嗯,我回去再和你說。”
這通電話很短,從接起到挂斷也用不了幾分鐘,偏夏嬰百轉千回想了一堆東西,彎彎繞繞錯綜複雜,叫她的腦子都差點兒轉不過來。
“你剛才是想說什麽嗎?”
夏嬰頓了頓,半晌,咽下要說的話,弱弱把烤好的土豆又小心地夾過去,堆在那滿滿一碗菜上:“那個,也沒有,不然還是多吃點兒吧。”
謝言和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夾起了那片土豆。
他的體質有些特殊,不能過多攝入澱粉和碳水,否則會出現類似醉酒的反應。本來想告訴夏嬰不要再給他夾菜了。但一片土豆剛剛入口,他就對上一道專注望向自己的目光。
烤肉店裏暖黃的燈光下,女孩認真地望向他,眼睛亮亮的,幹淨得讓人忍不住想起自己見過最澄澈的東西,由衷地讓人覺得美好。
夏嬰握着筷子,與他對視時先是一愣,接着傻乎乎地笑出來,大概是沒有防備,笑完還低了低眼摸摸自己的鼻子,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不過是頭暈而已,吃不出事來。咽下拒絕的話,謝言和埋頭吃了幾口:“不錯。”
看着眼前的人一口口吃下自己烤的食物,先前那通電話帶來的亂七八糟的想法全被抛去了九霄雲外,夏嬰輕一挑眉,帶着一點藏不住的開心。
“這家店最好吃了,我經常過來。開心了來吃肉慶祝,不開心了吃一頓也很解壓,而且它還很劃算,充一張會員卡能打九折!”
先前連夾菜都小心翼翼,說到吃肉她倒是輕松下來。謝言和失笑:“那确實很劃算。”
原以為她會繼續介紹下去,沒想到對面女孩一咬牙,像是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她轉過頭:“那個,你真的不記得我嗎?”
問完,她就後悔了。明明是不想說的,明明都看出來答案了,怎麽還是說了呢?
“什麽?”謝言和的反應果然證明了一切。
“沒什麽。”夏嬰佯裝無事,“就是,前幾天在酒吧門口,我遇見過你,還幫你叫了代駕,想問問你還記不記得這件事兒。”
謝言和歪歪頭。随着碗裏的食物見底,他的意識也開始模糊,半晌才輕笑。
記起來了,是那只小鹿,難怪這麽眼熟。
“原來是你啊。”
“嗯。”夏嬰戳戳碗裏已經沒有形狀了的烤肉,心說講都講了,幹脆一鼓作氣,“當時好像問你要了微信,但你沒有通過我的好友……”她沉了口氣,盡量裝作雲淡風輕随口一問,“是沒看見嗎?”
謝言和唇邊的笑意淡了下來,他有些困惑似的,好像一下子無法理解起夏嬰的意思:“微信?”
夏嬰等了會兒,沒等到謝言和的回答,她咬咬牙,腦海中天人交戰,不住地在想自己到底是該裝不在乎把這件事情一筆帶過,還是應該抓住機會當場讓他重新加一個。
兩人四目相對一臉沉默,就在這時,謝言和的手機響了起來。電話那頭傳出謝霖川痛苦的聲音:“喂,哥……我好像腸胃炎犯了,嘔……”
吐了一陣,他有氣無力:“哥,你快找借口讓學姐先回去……我、我剛剛太難受,沒注意……都吐身上了,太丢人了,千萬別讓她知道。”
即便謝霖川已經難受到說話都沒有了力氣,他也還是在努力維持着自己的形象,不讓有好感的人看見自己的狼狽模樣,這是男孩子最後的自尊心。
交代完,謝霖川便癱在衛生間門口的座椅上等哥哥來找自己。在他的心裏,哥哥什麽事都能處理得當。
大概是想要表示強調,謝霖川又提上來一口氣重複一遍:“千萬別讓她知道啊!”
可他萬萬沒想到,現在的謝言和與平時的謝言和,根本不是一個謝言和。電話挂斷之後,被寄托了全部希望的謝言和拿着手機反應了好一會兒。
“出了什麽事情嗎?”
聽到詢問,謝言和遲鈍地轉向夏嬰:“能幫忙撥個120嗎?”
4.
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謝霖川幾乎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真的要我們走嗎?你自己真的沒關系?”
從救護車上下來之後,謝言和便一直很沉默。沉默地陪謝霖川來到醫院,沉默地幫謝霖川辦好手續,沉默地坐在不遠處的座位上發呆。
夏嬰望一眼謝霖川又望一眼謝言和,心說這兩個人怎麽回事。一個把自己吃進醫院,一個把自己吃丢了魂兒,那家烤肉這麽邪乎嗎?
脫掉髒了的外套,謝霖川把自己埋進被子裏,只在說話的時候露出小半個頭。他一臉虛弱地沖着夏嬰擺擺手:“時間也不早了,再等會兒宿舍樓下的鐵門兒都該關了,學姐你們回去吧,我媽媽很快就來。”
聽見「媽媽」這兩個字的時候,謝言和的眼睫輕輕顫動一下。但也只是那一下,在此之外,他沒有任何的反應和波動。接着,他起身:“好。”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一點,萬一有什麽事情記得按鈴……”夏嬰正說着,還沒說完,就已經看見謝言和拎着自己的外套向病房外走去。他的步子很快,像是在逃避什麽。
“哎!”夏嬰見狀連忙跟了過去,一邊走一邊小聲嘟囔,“走這麽快幹什麽?”
病床上的謝霖川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末了卻只嘆了一口氣,望着天花板發呆。看來他哥還是不願意和爸媽接觸。
早該知道的,即便謝言和近些年來看似和家裏關系有所緩和。但他內心深處對這個家依然不那麽認可。
就在謝言和離開五分鐘後,病房門口進來一個女人:“小川,怎麽樣?還難受嗎?”
女人穿着樸素而幹淨,皮膚依舊白皙卻也帶上些微紋路,好像有了些年紀,可她眉間平緩,看上去就是那種脾氣很好的人。此時,女人皺着眉頭滿臉擔心。
“媽,我都說了沒什麽事兒了。”謝霖川笑笑。
謝媽媽松了一口氣,數落了他幾句之後又四顧看看,接着不經意似的問道:“不是說你哥送你來的嗎?他人呢?”
謝霖川神色自然:“哥哥公司還有事情,好像挺急的,我和他說您很快就到,不用太擔心我,就叫他先走了。”
謝媽媽有些失落:“是嗎?”
很快,她又将自己的情緒掩飾住:“你先好好躺着,我去和護士問問你的情況。”
謝霖川點點頭,乖順地讓媽媽給自己掖好被子,目送着媽媽出去。
而另一邊,謝言和因為車子扔在了烤肉店門口,這兒又叫不到車,夜色裏他握着手機顯得有些迷茫。
還是夏嬰偷瞄了他幾眼之後,說:“其實離這兒不遠就有個公交車站,不然我們坐公交車回去吧?看時間應該還沒有錯過最後一班。”
謝言和的反應較平時慢了些許:“好。”他點點頭,看上去卻并不遲鈍,反而越發顯得沉穩冷靜。
曾經有一個朋友吐槽時拍着桌子說謝言和絕對是他見過最能唬人的人,說他哪怕喝斷片、情緒崩潰,又或者燒壞了腦子,腦袋裏一片糨糊……但只要他不願意透露自己的異常,旁邊的人就絕對看不出來。
那位朋友說完,引起了邊上一圈附和,而當時的謝言和只是笑笑,晃着手裏的高腳杯不語。他們說這也是一種本事,或許吧,雖然他自己并不這麽認為。如果他們和他用一樣的模式成長,他想,大概每個人都會變成這個樣子。
晚上的風有點兒涼,夏嬰凍得鼻頭發紅。但走在謝言和身邊,她又覺得打心底裏發暖。
因為興奮而發的熱碰着天氣不好的冷,兩邊一撞,夏嬰被激出一個噴嚏。
“阿嚏——哎,不好意思!”
因為來不及轉頭,夏嬰對着謝言和打了出來,完事之後她慌得飛快拿出紙巾在謝言和衣服上擦,邊擦還邊和他道歉:“真的對不住,我一個沒注意……”
而謝言和依然是平靜的模樣,他低着頭看夏嬰動作,看着看着,忽然笑了。這個笑來得莫名其妙,但偏生裏邊帶着點兒包容和無奈,好像還有一點「拿你沒辦法」的寵溺味道,溫柔和煦得仿若春日暖陽,不像是冷淡疏遠的人會有的表情。
夏嬰感覺自己一下子被照亮,她的心髒猛地開始狂跳,亂得像是有幾百只小鹿在裏邊一起跳踢踏舞。
“行了。”
他笑了會兒,擡起眼對上女生怔忪的眼神,很快又露出些迷茫,原本要出口的一句「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也被卡在嗓子裏。
好像不是她,還以為是她呢。
謝言和頓了頓,他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只低下頭看衣服:“也沒什麽,不用再擦了。”
夏嬰還沒從那個笑裏緩過神來,她只是下意識地應着:“啊,哦,謝謝……”
或許是他的笑給了她一點兒勇氣,握着手裏團皺的紙巾,她終于問出那句猶豫許久的話:“你能不能加我一個聯系方式?”
“我很少加人。”謝言和說完,在看見女生黯淡下去的眼眸後又略作停頓,歪歪頭問,“為什麽會想加我?”
“我……”夏嬰想說些什麽,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要談過去,那些記憶好像只存在于她的腦海裏,他或許早就忘記了,或者即便記得,也不會多當回事兒。大家都是一樣,每一天都要遇見那麽多不同的人,來來往往,一面的交情而已,誰能記得那麽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超甜寵文)簡桑榆重生前看到顧沉就腿軟,慫,吓得。
重生後,見到顧沉以後,還是腿軟,他折騰的。
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