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2)

什麽,但就是覺得,能和他像這樣坐在一起,實在是很好很好,好到即便心裏清楚這個人不喜歡自己,也還是叫她感到滿足。

吃過飯後,夏嬰本準備道別,沒想到謝言和說要送她。

聞言,夏嬰幾乎愣住,心裏有一個角落死灰複燃。她一邊做夢自己是不是有機會了,一邊埋怨你都知道我喜歡你并且拒絕我了幹嗎還這麽對我,人就這麽好嗎?

她想,他們現在的關系和從前其實有點兒不一樣。按理說,自己應該硬氣一點兒直接拒絕。然後獨自回家,不要再和他有過多交集。哪怕對方是好意,但這樣對自己才是最好的。可拒絕的話,她怎麽都說不出,內心最深處,她還是沒出息地想和他多待一會兒。

“那就謝謝謝總了。”夏嬰小聲道。

天氣有點兒悶,夏嬰将車窗打開了一條小縫,謝言和看見,問:“怎麽了?不舒服?”

夏嬰說:“有點兒暈。”

于是,謝言和将車窗又開大了一點。

清爽的風從窗外灌進來,帶着夜間寒氣,沒多久,夏嬰又覺得冷。

正苦惱着,等紅燈時,謝言和從座位上拿了一件外套遞過去。他看出夏嬰的不解,于是在臉上比了比:“鼻子都吹紅了。”

夏嬰不好意思地接過,将外套從前邊披在自己身上,嗅到上面淡淡的草木香,忽然就覺得安心。謝言和真是一個很好的人,她想,唯一的不好,就是不喜歡她。

行駛過一條街,再拐彎,前面的車道堵得一塌糊塗。

原以為只是普通的堵車,稍微等等就好,不料這一等就是十幾分鐘。謝言和停下車,探出頭去看,正巧聽到前面隐隐傳來不知是救護車還是警車的聲音。

有幾個司機等得不耐煩,下車去看,再回來時很大聲地說前面好像發生車禍了,連環車禍,挺嚴重的,還在疏散和急救,也不曉得還要堵到什麽時候。

夏嬰也聽見了,往那邊看時,謝言和正巧轉過頭來。兩人對上目光,夏嬰眨眨眼,幹巴巴說:“真是不巧。”

“是不太巧。”謝言和從來不是一個會聊天的人,他打開車載音響,放了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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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首日文歌,夏嬰聽不懂,只是覺得旋律有點兒耳熟,舒緩中又帶着些力量,很特別,很抓人。

夏嬰忍不住問:“這首歌叫什麽名字?”

“《我也曾想過一了百了》。”

謝言和講這句話的時候,外面有車按了下喇叭,有人不耐煩,有人在閑聊。即便發生車禍又怎麽樣呢,那都是別人家的事情,談過說過就算了,最後的落腳點,總是一句「這路什麽時候才能通呢」的抱怨。現在的人好像大多冷漠,別人的命甚至比不上自己趕時間要緊。

夏嬰沒聽清謝言和說什麽,又問一遍。

謝言和擡頭,嘈雜聲中,他輕開口:“這首歌的名字叫《我也曾想過一了百了》。”

說完,他便半垂下眼,很安靜地繼續聽歌。只不過有那麽一瞬,夏嬰覺得他的表情不像是在說歌名。

先前公司裏一閃而過的脆弱感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夏嬰看得心底一緊。她不清楚謝言和想到了什麽,只感覺他好像有很多難過的事,她不想他這麽難過。

“謝總你知道嗎,我們學校的宿舍樓,藝術類專業的學生都住得很近。我們這棟是美術系和人文系,隔壁樓是音樂系和社科系,大概是這幾個系人都不多,就排在一起了。”

夏嬰比畫着:“隔壁那棟樓,每天早中晚,都有音樂生在吊嗓子,真挺奇怪的,我們以前做活動也去過音樂樓,不像我們的畫室,他們每個人都有一個用作練習的小房間。”

謝言和轉過頭聽她說話。

“你說,他們明明有自己的地方,怎麽就每天在宿舍練呢?晚上還好,我們也沒那麽早睡,可早上和中午,尤其是早上!謝總你知道嗎,我們沒課的時候真的巨困。但他們那邊「嗷嗷」地叫,我們根本就睡不着。”

夏嬰吐槽得特別真情實感,一張小臉皺成一塊,看上去郁悶得厲害。謝言和見狀笑笑,配合地問:“然後呢?”

“然後我就去我們校園牆上發了個帖子……”

“什麽牆?”謝言和沒聽太懂。

“就是一個QQ號,空間裏會發一些學校相關的東西,很多人用它表白……哎呀,這個不重要。總之,我就在牆上發了個帖子。”夏嬰揚了揚下巴,“我說,我能夠理解音樂系同學對自己專業的熱愛。但能不能不要影響別人休息,我們美術生真的很難,我們的專業吧,在外邊寫生要被當成猴兒看,一般影響不到別人;還要想着不能被人影響分心,想睡個好覺都不容易吧啦吧啦,反正說了一大堆。”

夏嬰說着說着,又比畫起來。

謝言和看着覺得好玩,她的肢體動作總是很多,多得像是靠手在說話。

“然後帖子下面有很多評論,有同樣為此苦惱的,也有建議我們召集油畫班,一起帶着工具去他們宿舍樓下泵框子,看誰吵得過誰的。還有一個也是音樂系的同學,說替那些吵吵的人道歉,然後講雖然是同系,但他們也深受其害,也覺得那些人是真的好吵啊!”

她說話時尾音打了個轉兒,配上表情語氣,撒嬌似的,卻并不甜膩,只叫人覺得可愛。

謝言和看着這樣的夏嬰,聲音不自覺就軟了下來:“那後來呢,他們還吵嗎?”

“後來他們就沒在宿舍唱歌啦!”夏嬰開心地打出個響指,“我們終于能好好睡覺、好好休息、好好在宿舍安靜地畫畫。嘿,早知道這樣管用,我早就去發帖子了。”

提到畫畫,謝言和想起自己關注許久的賬號,問:“你很喜歡畫畫?”

“超級喜歡!”夏嬰睜大了眼睛,一雙眼瞳明亮得像是裏面藏了兩個小燈泡,“我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說自己長大以後一定要當個漫畫家。其實小孩兒也不懂別的,就當時喜歡看動漫嘛。各種國內國外的,只要是動漫,我都很喜歡,看多了就想畫,畫完覺得不錯,就到處拿給別人看,想得到肯定和求誇獎。”

她說起畫畫,整個人的神态都飛揚起來:“到了後來真系統地開始學,卻發現畫畫沒那麽好玩。尤其是藝考那段時間,一坐就是一天,虎口和小拇指側面的鉛灰和顏料怎麽都洗不幹淨,畫的也大多是乏味無趣的東西,畫室裏隔一陣子就有人退出。”

“我原本以為喜歡的東西用不上「堅持」這個詞,只要去做就很開心呀。那時候才發現,原來還是能用上的。畢竟基礎不牢,什麽都白搭,還是要先畫好該畫的,後續才能随心所欲畫自己想畫的。”

她說:“好像很多事情都是這樣,在一個階段要先做好那個階段該做的事情,路要一步一步走,不能跑也不能跳過,這樣才能走得穩,即便摔跤,摔得也不會特別疼。”

外邊的人群已經疏散,車子也緩慢地動了幾步。夜裏街邊到處是霓虹燈,五彩的光慢慢搖過來,有一抹紅藍色打在夏嬰素白的臉上,配合着她堅定的目光,這一幕意外的好看。

“所以畫畫真的是你的夢想。”

夏嬰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夢想」這個詞太大了,我平時不太敢說,也不确定以後會怎麽樣。但現在我是真的很喜歡畫畫,想畫一輩子,想在二次元的世界裏創作出自己的故事。”她頓了頓,“大概就是夢想吧。”

夏嬰眯着眼睛笑,整個人看上去特別熱血,帶着這個年紀特有的天真,一邊羞澀于表達,一邊又堅定着自己就是想做好那件事情,有點兒一往無前的稚氣和勇氣,誰的話也不理。

或許是傾訴欲得到了滿足,夏嬰樂呵呵地轉頭:“那謝總呢,謝總有什麽夢想嗎?”

謝言和抿了抿唇,眉眼間滿是沉靜。他想起來自己最初選擇學法時,老師說過的話。那是他的初心,也是支撐着他走到今天的信念。

謝言和說:“我想努力讓人民群衆在每一個案件中感受到公平和正義。”

這實在是很偉大也很沉的一句話。

夏嬰聽得愣了愣。

前面的道路疏通,車子一輛輛地開過去,外邊的街燈一盞一盞後退,謝言和的側臉一時明一時暗,光影中輪廓明朗,好看得叫人移不開眼。

“你一定可以的。”半晌,夏嬰說出一句話,臉上全是信任,眼底帶了點崇拜的味道。她專注地看着眼前人,好像在看一道追了許久的光。

少女的目光直白而熱烈,好像有溫度一樣能把人灼傷。被這樣的眼神注視,雖然不大自在,但感覺實在很好。他總覺得,心裏荒漠般的地方,有什麽東西正在破土試圖爬出來。

“謝總,我能問問你為什麽不喜歡我嗎?”夏嬰盯着盯着,突然道,“沒有說你一定要喜歡我的意思,我也沒多好,你不喜歡我也很正常,只是我……我、我實在很想知道。”

她問得混亂,生怕引起誤會,卻又忍不住想找他讨個答案。

“別這麽說,你沒有什麽不好。”

這個年紀的小孩兒,很多都喜歡從自己身上找問題。即便被拒絕,第一反應也是在想是不是自己有哪兒做得不夠。謝言和大概能明白她的感覺,可他不明白自己該怎麽回答。

“你還小。”

許久,他才說:“夏嬰,你知道嗎,我今年三十整,你呢?還那麽年輕。”

夏嬰小聲道:“可年齡不是問題啊。”

“年齡的本身沒什麽問題,但着年齡差衍生出的東西,複雜程度不是我一兩句話就能說清的。我知道自己在外人眼裏看上去也許還算有吸引力,但這能說明什麽呢?只能說,我有足夠的自制力或者足夠會裝,沒有将自己糟糕的一面暴露出來而已。你說你以前就見過我,就喜歡我,我不知道那是通過什麽樣的途徑或渠道。但不論哪種,想必和我本人都有出入。”

謝言和盡量理智地在分析着,大抵他自己也沒發現,夏嬰先前的問題與他給出的答案并不一致,又或者他是有意在回避,不願意直面她的問題。

“你也覺得我喜歡的不過是自己的幻想嗎?我的朋友也這麽說過,我不是很會說反駁的話,但我覺得不是這樣。”

謝言和頓了頓,說:“我沒有看輕你的感情的意思,我也沒有不相信你的喜歡。”

可是怎麽說呢?兩個人要在一起,不是相互喜歡就能在一起的。

也許十幾二十歲的年紀裏,一句喜歡就能在一起。但他已經過了感情大過天的年紀,也沒有随便嘗試或開始的勇氣。時間剝奪了也留下了許多東西,他的顧忌她理解不了,她的簡單他更受不起。

說來說去,就是不合适,他們不合适。

“其實我也沒有想要說服你,我知道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夏嬰低着頭,“我其實想了很多,直到剛才還在想,我該怎麽和拒絕了我、我卻依舊喜歡的人相處呢?”

“其實沒關系,你可以當沒發生……”

“我剛才想明白了。”夏嬰打斷他,仿佛一瞬間做了個什麽決定,“謝總,我的喜歡會影響到你嗎?”

會影響到嗎?謝言和吞了一下口水,這個問題的角度很多,他不清楚她是從哪個角度發問,也不明白自己應該從哪個角度回答。

好巧不巧,前面又是紅燈,這個路口的紅燈很長,有足足九十秒鐘。一分半的時間,放在平時不算多久,放在此刻卻很難挨。

他總不能一直不說話。謝言和目視前方,盡量忽略夏嬰灼灼的目光。

“沒有。”

半晌,謝言和認輸似的,給出一個答案。

“既然沒有,那我能追你嗎?”

謝言和一愣,怎麽也沒想到她會說出這句話。

“什麽?”

另一邊,夏嬰倒是變得大膽起來。

她想明白了,從前如何不論,即便當初她對他只是幻想,現在卻不一樣,她重新喜歡上他了。

在被拒絕之後,她的喜歡被打斷了一下,然後更加清晰地又湧上來。

如果說以前她是做着夢在喜歡他,那麽現在,她便是清醒地在喜歡他,即便知道他不喜歡自己。這種喜歡不是很讓人開心,可沒辦法,她就是放不下。

既然如此,不如試試。

“我會把握好,盡量不給謝總造成困擾的,也希望謝總能給我這個機會。”

她一句話說得一本正經,像在求職,眼睛裏卻帶着毫不掩飾的期待和愛意。

謝言和還沒想好該怎麽說,夏嬰便拍拍他的手:“謝總我到了到了,別開了!”

聞聲,謝言和在校門口停下車來。

很難形容他現在是什麽心情,也許有些意外,但絕對說不上糟糕。只可惜即便不糟,他的第一反應仍是拒絕。

他敏銳地察覺到自己內心有一絲波動,這對他而言不是一個多好的變化,他想避開。

可夏嬰似乎預判了他,趕在他拒絕之前跳下了車:“謝謝你送我回來,從明天開始,我會努力追求你的!”她聲音堅定,臉和耳朵卻通紅。

說完之後,夏嬰一路小跑進了校門,完全沒有給謝言和說話的機會。

謝言和一邊覺得不好,一邊又松了口氣。他其實不喜歡做選擇,尤其在這樣的事情上面,更加不喜歡。

學校的大門口很是空曠,這個點兒也沒幾個人,謝言和沒着急走,他停在校門口,出了會兒神。

在此之前,他并沒有把謝霖川那天晚上燒出來的胡話放在心上,現在因為夏嬰,他腦子裏忽然浮出謝霖川的聲音。

是在從籃球場回家的路上,謝霖川問他:“哥也會害怕嗎?”

謝言和握着方向盤的手指一緊。害怕倒不至于,只是未知太過可怕。如果只有百分之五十不到的概率能叫人開心,剩下的都是影響人的壞情緒。那麽,能夠避開,為什麽一定要經歷呢?

他想着,心神一動。

是啊,這麽多年來他都是這麽想的,為什麽一定要經歷呢?沒道理因為一個人就打破它。

他垂眼。

實在沒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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