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1)

餘宙的想法很簡單,他總覺得只要得第一,那身為第二的林清頌就只能找他問問題了。

1.

這次的月考不算難,只是數學最後一道大題拐了幾個彎兒,一個不仔細就會跪在那兒。林清頌就是跪倒在大題裏的一員。

當她拿到卷子以後,第一反應就是把那道題目又算一遍。

正在她推到最後一步的時候,邊上有人忽然拉了把椅子過來。

林清頌擡了個頭,立馬遮住草稿紙。

“你幹什麽?”

“沒什麽啊。”餘宙收回投向草稿紙的視線,“你那道大題也錯了?其實不算什麽事兒,一道題嘛,你看你總分那麽高,也不影響不是?再說,那道題那麽多人都錯了,你也……”

“不是,你到底是來幹什麽的呀?”

餘宙理所當然道:“安慰你啊。”

他生了一雙笑眼,稍有表情看起來就眉眼彎彎的,很吸引人,帶着十足的少年氣。大多數女生都吃他這套,但此情此景之下,林清頌只覺得他是在嘲諷自己。

“我要你安慰了?”她拍桌子拍得手疼,“你這明明就是來幸災樂禍的!”

餘宙微愣:“不是,我沒……”

“行了行了,你考多少?”

“我那題沒錯。”餘宙一揚試卷,“也就比你高那麽個三四五六分吧。”

合着這是顯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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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說。”林清頌不再看他,繼續低頭解題,“要是你分數比我低,整個班上也沒人能看見你的卷子。”

餘宙一頓。

的确,只要他的分數比她低,他就會一個人郁悶到自閉。但那也不是什麽別的原因,他只是希望自己能考得再高些,覺得這樣她有哪兒不明白的就會來問他。

雖然她從沒有來過,哪怕他都這麽在她面前找存在感了。

“事情是這麽個事情,但你這話怎麽說得我和那什麽似的?”

“什麽那什麽?語言表達能力不行就理清楚了再開口。”林清頌低着頭揮手,“行了,我現在也知道你考得好了,別打擾我做題。”

餘宙想,她或許聽不懂他的暗示,于是直截了當:“那道題我會做,你要不問問我?”

“那豈不是浪費您的時間了?多不敢當啊。”林清頌笑得假兮兮。

莫名其妙被怼了一臉,餘宙也開始郁悶起來。

他坐不下去了,起身要走,卻在走之前往她草稿紙上一指:“倒數第三步開始錯了。”

說完,他就起身回了自己的座位。林清頌先是舉着筆假打了一拳空氣,再轉回來從他指的地方看起:“還真是……”

正在林清頌準備重新算的時候,秦北栀湊了過來:“你這回又是年級第二啊。”

林清頌眼睛也不擡地問:“第一是餘宙?”

秦北栀坐上了餘宙之前抽來的凳子:“不然還能有誰。”

“萬年老二,我就不信了。”林清頌咬了咬牙,“下次月考什麽時候?我必須超過他一回!”

秦北栀像是有心事,她趴在林清頌的課桌上玩她的筆:“我有事兒和你說,你先別算了。”

“不行,我沉迷學習,誰也不能……”

“我可能要轉班了。”

林清頌算題的動作瞬間停住。

“轉班?”

“你還記得我們去年一起去看的那個話劇嗎?就是那次回來以後,我說表演真有意思。”

林清頌想了想,記起那個夏末的劇院。

當時還是高一,十一之前,她和班上幾個同學約好去看一場巡演。但到了那一天,有一個女生因為臨時有事沒來,就把門票轉給了餘宙。

高一剛開學的那段時間,林清頌和餘宙還不算熟,也還不知道他這人這麽煩。

整場表演,餘宙一直坐在她左手邊刷存在感。他一會兒和她解釋劇情,一會兒給她講戲劇外作者的故事,一會兒分析一會兒感慨,關鍵是他講得有趣又點到即止,弄得她怪想聽的。

所以,那兩個小時裏,她的注意力大半都在餘宙身上,也不自覺和他坐近了許多。

他的另一邊坐的是陌生人,不曉得是不是這樣,他總往她這邊湊,加上他說話聲小,坐在他身邊的林清頌就成了唯一能聽見他說話的人。散場之後,另外幾個女生讨論劇情時說有些地方沒懂,她聽見了,還與餘宙對視着笑了一下。

那是她對餘宙印象最好的時候,也是他們相處最和諧的一天。

秦北栀攏了一下頭發,素白的手腕仿佛上好的緞子,一下把林清頌的注意力抓回來。

“其實我一直就挺想學表演來着,只不過先前我爸媽沒同意,但好在我終于争取到了。”

“學表演?”林清頌知道學校裏有藝術生,但比起有所熱愛的一小部分,大多數藝術生都只是把它們當作高考減分的渠道而已,她一時沒想明白,“以你的成績去學藝術會不會太可惜了?”

秦北栀笑着搖頭:“我喜歡這個。”

如果是為了喜歡的東西,那麽怎麽樣都不可惜。

林清頌明白,可她還是不想秦北栀走:“不能不轉班嗎?”

“我和田老師說過了,田老師也說一班的課程進度快,而我以後要參加培訓和藝考什麽的,再待在重點班肯定跟不上。”秦北栀笑着拉她的手,“反正我就在二樓,你有時間下來找我玩,或者我上來找你,咱們還是一樣。”

林清頌悶了會兒。

“你什麽時候搬下去?”

秦北栀聳聳肩:“晚自習結束吧。”

“那我幫你一起。”

“你當然得幫我呀,不然我一個人拎那麽多書,來來回回要多少趟?”

林清頌小聲呸呸:“要離開我還要我幫你搬,負心漢。”

“你敢不敢大點聲?”

“我就不!”

秦北栀笑着掐她,兩個人鬧成一團,玩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

“認輸認輸!”林清頌舉手投降,“那你以後下課一定要來找我。”

“嗯!”

教室裏的風扇轉得歡,後門的男生們拿紙團當足球傳來傳去,座位上幾個女孩子聚在一起,只有餘宙一個人坐在最後一排的座位上。他屈着手指一敲一敲,盯着坐在第一排笑得開心的人。

都是同學,都算朋友,她怎麽就這麽不愛搭理他呢?

他一低頭,目光又停在那道大題上。

話說回來,她到底算沒算出來?

到底還來不來問他?2.

碧空如洗,陽光切進玻璃,折射出耀眼又透明的光。

操場上,随着一聲哨響,大家都撒了歡兒似的開始跑。這是一節幸運的體育課,沒被任何老師占用,而且還能自由活動。

餘宙拿着領到的乒乓球拍,右手颠了個球,慢悠悠走到位于林清頌左邊的臺子。她的動作快,馬尾一甩一甩的,只是她技術不太行,不是打偏沒過網就是太重打出界,球沒打好幾個,倒是為了撿球,跑得比誰都遠。

“老大別看人家了,發球啊!”站在球桌對面,唐川躍躍欲試。

正巧這時候林清頌撿完球回來,她瞟一眼餘宙,他就站在她邊上那桌的對面,随随便便一個擡頭就能看見。

餘宙的乒乓球打得特別好,曾經在省比賽裏拿過名次。

不過有一點很扯,他說他打乒乓球會算抛物線。比如在哪個點用多大的力氣來打,只要他能打到,就會在石頭上畫那個抛物線是怎麽算的,強行告訴邊上的人該怎麽打到那個點。林清頌每回聽見他這番驚天動地的言論都要冷笑幾聲,偏偏餘宙看不懂人表情似的,最喜歡炫耀這東西,還拽過她幾次,問她想不想學。

這次也不例外。

他打球很有節奏,起落都很輕松,幾個回合之後,恰巧林清頌對面的同學怕了她的技術說要休息,餘宙也跟着停下來。體育課上的器材不多,邊上有好幾個等着玩的。

“你剛才那個球怎麽回事?我觀察過了,你反手根本打不順,但你這……欸,我還沒講完呢!”餘宙球也不打了,把拍子遞給身邊人,小跑着就追上去,“你去哪兒?”

林清頌長呼一口氣,「不耐煩」三個字簡直要寫在臉上:“我口渴,買冰棍。”

“這樣啊?”餘宙恍然大悟似的,“對,你剛才來來回回地撿球,跑得是夠久的。”

“我說你……”

“怎麽樣,要不要我教你?”

陽光下,餘宙拿護腕擦着臉上的汗,整個人被日光染得明朗,眼睛也亮,朝氣得很。

“這是有技巧的,不能蠻打,那些技巧不難,就算你沒什麽天賦也能學會。和我學嗎?我宿舍有一副拍子,放學來打?”

學校裏樹很多,每到夏天,樹上就會停無數只蟬。它們每天「吱哇吱哇」,從早叫到晚,煩人得很。

林清頌實在受不了了:“我說你是不是屬蟬的?”

“蟬?”餘宙一時間沒回過神。

林清頌也懶得理他,徑直往小賣部走。餘宙也沒再說話,只是跟在她的身邊。

兩個人在冰櫃裏挑挑揀揀,林清頌忽然有些想吃棒棒冰,随手拿了一根。

“你今天吃這個?”他問。

“我不能吃這個?”

“也不是。”餘宙不曉得想到什麽,把自己挑好的冰棒放回去,也選了一根棒棒冰,只是和她的口味不同。

等出了小賣部,餘宙動作極快地把掰斷的一半往她面前晃:“來換一半。”

林清頌護了一下:“為什麽?我就喜歡鳳梨的。”

“我也想吃鳳梨的。”

林清頌不解:“那你怎麽自己不買?”

“我也想吃葡萄的。”餘宙和她用眼神示意,“你看,同樣的錢能吃兩種味道不是賺了?來換一半,就換一半,你不想吃兩個嗎?”

林清頌被念得頭疼:“行行行,和你換。”

望着一手拿着一半不同口味棒棒冰的餘宙,林清頌忽然就覺得心很累。

這個人是小孩子嗎,這麽幼稚?拿到兩個口味的棒棒冰就滿足了?至于笑成這樣?

“對了,你還沒回答我,到底要不要和我學乒乓球。”他又說。

林清頌差點兒被甜水嗆着。

她咳了幾下才緩過來,而緩過來之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餘宙幫她拍背的手推開:“我說,你用不用這麽锲而不舍?”

“吃個棒冰也能嗆着,我看你不只是打乒乓球沒天賦,你這人也不怎麽機靈。還好我在這兒,不然你看,你咳得再兇都沒人管。”這句話不過順嘴就說出來,說完以後餘宙立馬收到了個白眼。好像惹她生氣是一件多值得高興的事情,他來勁兒地叼着棒棒冰,笑,“好歹我也是你們組長,關心一下組員不是很正常嗎?”

“照你這麽說,那班長就得管全班,學生會會長得管全校,那他們把事情都管了,你說,咱們還要校長和老師做什麽?”

餘宙被她怼住了。

他的臉皮薄,一激動耳朵就漲得通紅。

“喲,說不出話了?我還以為你多能耐呢。”林清頌半仰着頭朝他做鬼臉,“還想教我?做夢吧你!”

怼完餘宙,林清頌的心情立馬變好,她幾乎是蹦着往前走。

“等一下。”

在被拽住衣袖的同時,林清頌回身做出防備的姿勢:“欸,君子動口不動手,你這說不過就拉人算怎麽回事?”

“什麽拉人,我就是問你件事兒。”

林清頌條件反射:“我不和你學!”

“不是。”餘宙對她這滿臉的抗拒有些無奈,“上星期班上說好的這周末燒烤,你去不去?”

林清頌理所當然道:“去啊,班上聚會我為什麽不去?我錢都交了。”

“你真去啊?我還以為唐川騙我來着……”

林清頌滿頭問號:“什麽騙你?”

“沒事了。”餘宙擺擺手,轉移話題轉移得十分沒有技術含量,“這個棒冰的殼子你扔不扔?垃圾桶都過了兩個了,還拿着呢?”

不得不說,他不笑的時候還真有一股子清疏冷淡的味道,挺能唬人。

但林清頌只覺得這人煩人。

她嘟囔着:“什麽毛病……”

“再不扔,再往前走,操場上可沒垃圾桶了。”

餘宙單手插着兜,看上去心情頗好,也沒在意身邊的人懶得理他。

他又看她一眼,突然心血來潮:“喂,我們比個賽,看誰先跑到那條線!”

“餘宙你幼不幼……”

正巧這時候集合的哨聲吹響,餘宙一挑眉:“開始!”一聲喊完,他拔腿就跑。

“怎麽還帶搶跑的?”

薄雲飄來,天邊的日光成了一束束的。

它映進雲層裏,又從旁透出來,淺金色給最近的幾朵雲勾了邊。天稍陰了一會兒,一陣風吹過,操場上再次變得通亮。

見他拔足向前,林清頌立馬把棒棒冰殼子扔進角落裏的垃圾簍,朝人追了上去。

“你這是耍賴——”

“又沒說不給耍賴!”

餘宙腿長跑得快,林清頌拼命往前跑也追不上。等到了集合點,那人笑吟吟的,和她用口型比了句無聲的話:“又輸了,小短腿。”

林清頌在大太陽下往額頭上一擦,抹了一手的汗。

她氣得牙癢癢。這人絕對是故意的!

還有,下次如果她再和他比跑步,她就是豬。

3.

在十月裏,微風送來的不是涼意,而是專屬于夏日的燥熱。

林清頌拉着秦北栀坐在桌邊串肉串兒,周圍幾個女生在處理食材,亭子裏還算陰涼,和亭子外邊相比像是兩個世界。想到這兒,她對被派去生火的餘宙投去同情的一眼。

“我覺得班上弄活動還是挺有想法的。”林清頌摘下手套擦了汗,拿起扇子就開始扇風,“這麽熱來燒烤,真行。”

秦北栀往林清頌邊上湊了湊,林清頌見狀,自然地便開始給她扇。

“好了好了,也不知道是誰,一開始聽見要搞活動,那麽興奮地往我們班跑來傳消息。”秦北栀正要把串好的肉串放進盤子就被林清頌拉住手腕。

“說到這個。”林清頌和她湊近了些,“你在新的班上怎麽樣?有人欺負你沒有?”

秦北栀一臉「你在逗我嗎」的表情:“欺負?小看我呢!”

“我這不是擔心你嗎……”

秦北栀拍拍她的肩膀:“行了行了,啥事兒也沒有。而且我們班上有一個特好玩的人,他叫穆淮,有機會介紹你們認識。”她說着說着笑了出來,像是想到了什麽好玩的事,“那個人呀,真挺逗的。”

“怎麽好玩了?”林清頌滿臉都洋溢着聽到八卦的小興奮。

“你還記得你幫我搬東西去新班級的那天嗎?”

“那天?”林清頌歪歪脖子,“啊!是那個人?”

秦北栀點點頭:“就是那個人。”

說起那天,林清頌确實印象深刻。

她們兩個女生,在下午的放學時間,來來回回搬了幾趟,當時教學樓裏的人不多,大家都吃飯休息去了,因此也沒什麽人來幫忙。她們搬搬停停,累得夠嗆,最後好不容易都搬完了,就剩下幾抱着,說說笑笑到了秦北栀的班裏。

這會兒回來了個男生,大概是剛剛打完籃球,短袖校服撸到肩膀上,一手拿水灌自己,一手撩起衣服下擺瘋狂扇風,臉上脖子上,乃至頭發絲裏都是汗。他原本正給自己散熱,大抵是聽見了腳步聲,餘光一瞥,看見她們。

那一瞬間,林清頌很明顯地感覺到他怔了怔。果不其然,下一秒,他便嗆了水。

那個男生嗆得滿臉通紅,卻沒像尋常人那樣給自己順氣。反而是邊咳邊整理起自己的衣服,跟表演雜技似的,一連串動作完成得非常具有喜劇效果。而在這期間,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秦北栀。

“那個人就是穆淮?”林清頌咂舌,半晌才下了個評論,“那……的确挺逗的。”

“可不是。”秦北栀心不在焉地應了聲,繼續專心串肉。

看秦北栀這副模樣,林清頌忽然就起了逗弄的心思。

她用肩膀推了秦北栀一下,眉眼之間全是狡黠:“我說……他當時那個反應,該不是對你一見鐘情吧?”

秦北栀舉着肉,作勢就要扔林清頌衣服上,吓得林清頌直往後躲。

“少來!”秦北栀反駁。

林清頌握住秦北栀的手,忽然轉移話題:“欸,等等。”

“你這也太少了,再加兩塊,喏,加兩塊。”林清頌對着切好的五花肉指點江山。

秦北栀也就懶得再和她計較,只順着她的意思拿着肉往上串。

“欸,你們新班級那個同學在那兒做什麽?”林清頌用下巴點了點站在邊上的女生,“不是說叫我們帶着她嗎,她怎麽不和我們一塊玩?”

秦北栀帶來的那個同學叫劉青,藝術班的女生長得都不差,林清頌對她的印象很不錯,加上她是秦北栀在那個班上除了穆淮之外第一個說話的人,幾次來往。因為秦北栀的關系,她們也就臉熟起來。

但臉熟是臉熟,在起初聽見秦北栀問活動能不能帶新朋友的時候,林清頌還是有過小小不滿的。

她噘了嘴:“你和她關系什麽時候這麽好的?聚會都能帶她。”

而秦北栀笑着蹭她:“吃醋啦?”

“對對對,吃了好大一桶!”

秦北栀笑得開心:“其實也就是關系好一點兒的同學。”

到底是班上的活動,忽然來一個外班的還是有些尴尬。

對于劉青非要跟來這個聚會,秦北栀也很不解。但畢竟都是同學,人家都那麽拜托她了,她也實在不好多推,這才有了去一班和大夥兒商量,惹得林清頌吃醋的這麽一出。

“是啊,她怎麽不和我們玩?”秦北栀後知後覺地擡了頭。

不遠處,劉青站在燒烤架邊上,她今天穿了條不到膝蓋的吊帶小裙子,裙擺蕩在風裏,像只小蝴蝶一般輕巧可愛。只是這樣清清涼涼的一身實在不适合待在炭火邊上,林清頌總擔心她會被火星子濺着。

“對了!”秦北栀想起一件事情,“我覺得她對餘宙挺感興趣的,我剛進那個班,她就問了我好多他的事兒。”

“餘宙?”林清頌一驚,聲音大了點兒。

不遠處的少年一擡頭,在短暫的茫然之後準确地對上她的目光。

“你叫我?”

他細碎的額發和樹影一起輕輕飄晃着,原本白皙的臉頰上有一道被煙熏出來的痕跡。

這人生火生得還挺投入的?

林清頌失笑,手剛指起來想提醒他一句,就看見劉青向他走過去。

劉青拿着濕紙巾,聲音柔柔的:“同學,你的臉上弄髒了,要不要擦一擦?”

目光短暫地移開了一會兒,餘宙在禮貌性接過劉青的紙巾并道完謝之後又轉回林清頌:“你剛才叫我做什麽?”

林清頌擺擺手:“一樣一樣,就是告訴你,你臉上髒了。”

她的表情有些不耐煩,好在餘宙也習慣了她對自己的态度。

“謝謝提醒。對了,你臉上也有點東西。”

“我?”林清頌一愣,轉向秦北栀,“有嗎?是什麽?在哪邊?”

不等秦北栀說話,餘宙先笑開了:“是「笨」啊,傻子!”

“餘宙我和你說,你完蛋了!”林清頌喊着就跑過去,她一只手拿着扇子,另一只手還戴着沾了醬料和油漬的手套,揮着兩只手就要往餘宙身上拍。

“你哪兒來的自信,覺得自己能追上我?”餘宙躲得游刃有餘,“你這三步還沒我一步跨得大呢!”

“哎喲喂,真了不起,合着你走路是劈着叉走的?”林清頌邊喘邊跑,“我今天要是打不到你,我就和你姓!”

餘宙笑得更開心了:“你不是早和我姓八百回了嗎,餘清頌!”

他們圍着燒烤攤轉,班上的同學也不阻止。反而各種起哄,一個個笑着喊着,全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

“又來了又來了!買定離手,大家看這一波是紅方選手贏還是藍方選手?”

鬧得最厲害的就是餘宙的哥們兒。

唐川拍着手:“老規矩,我賭餘宙!”

秦北栀舉着肉串:“清頌!我賭清頌!”她搖着串兒,“清頌加油!打他,快打他!”

大夥兒正鬧得開心,劉青忽然坐到了秦北栀身邊。

“你們班上感情真好,我還以為精英班的人都只會學習,不搭理人呢。”這句話沒什麽,但劉青說話的語氣有些酸,讓人聽着怪不舒服的。

可秦北栀也沒多想,只笑了笑應和她:“是啊,我們班上大部分都是從高一就在一起的,大夥兒平時玩得也多,感情都還不錯。”

“也是,你們一班這麽難進,從高一開始,老師就拿你們給我們舉例子,說你們大多是學理的,當然是分科也換不了幾個人。”

這一回,饒是秦北栀心大也感覺出了點兒不對。她略顯尴尬:“也沒有……”

察覺到秦北栀的情緒之後,劉青話鋒一轉:“不說了不說了,就是看見你們班這麽好,覺得有點兒羨慕。有什麽我能做的?幫你串肉串兒?”

“嗯!給你手套。”秦北栀遞過去兩只塑料手套,“簽子和肉都只剩下這些了,喏,把它們串完,我們就大功告成,可以燒烤了。”

劉青接過手套放在一邊,先掏出個口香糖,吃完之後順手遞過去:“來一片?”

秦北栀一頓:“不用了。”

“別客氣呀,你……”

“不是客氣!”林清頌蹦着跑過來,“北栀對薄荷過敏,這個她吃不了。”

“這樣?”劉青有一瞬間的愣神,仿佛想到了些什麽,“你的過敏嚴重嗎?我聽說有些人過敏嚴重,是要出大事的。”

林清頌從另一邊坐下,搭上秦北栀的肩膀:“我覺得挺嚴重的,我們家北栀這麽好看的一張臉。但每回過敏呀,都會腫得和豬一樣……”

“你才是豬!”秦北栀捶了林清頌肩膀一拳,“打完回來了?”

“大人不記小人過,我放他一馬!”

秦北栀笑着戳穿她:“你就是追不上。”

“誰追不上了?他躲男廁所去了!你知道嗎,他還在裏面對我叫,讓我進去,簡直卑鄙。”林清頌氣得咬牙,“他最好別出來,這輩子都別出來!”

這一邊,秦北栀和林清頌鬧得歡,倒是都忽略了一旁的劉青。沒有人注意到她的若有所思,更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麽。

4.

清風徐徐,陽光從枝葉的縫隙裏透了出來,地上的樹影和光斑一晃一晃,合着周圍的笑聲,帶上專屬于他們的節奏。

貼近林清頌的耳朵,秦北栀講了個笑話,林清頌笑得前仰後合,她的背剛仰到一半,就看見不曉得什麽時候站到她身後、拿着手機偷拍她的餘宙。

“出來了?”林清頌眼睛一眯。

餘宙淡定自若地收了手機,好似什麽都沒發生過:“嗯?”

“你過來我們商量個事兒呗?”林清頌慢慢站起來,她往前走了幾步,餘宙随之後退。

“不了,我們暫時沒什麽好說的。”他像是逗小貓似的,拿着撿來的樹枝往她那兒掃,“不過如果你喵一聲,我或許能改變主意,賞你個臉。”

“賞你個頭!”

林清頌一步就跳過去,可不巧,她沒注意腿邊上的鐵絲網。那是餘宙生火的時候從燒烤架上拿下來的,原想把炭火弄好再放上去,沒想到會出這麽一遭。

“小心!”餘宙眼疾手快拉住她,但還是晚了。

林清頌的小腿從鐵絲網上蹭過,很快被劃出幾道血口子。

“不是都叫你小心了嗎?”

“欸,抓住你了!”林清頌疼得倒吸氣,手卻緊緊拽住了餘宙的袖子,“我叫你再跑!”

她看上去又痛又得意,腿上明明流着血,還有心情開玩笑,真是叫人不曉得該怎麽說。

因為聽見了這邊的動靜,邊上的同學都圍過來,大夥兒一人一句「沒事吧」。林清頌都擺擺手略過,好像真的是小問題。但餘宙沒聽,他反而低下頭拿紙巾在她傷口處碰了碰。

“嘶……”林清頌拍掉他的手,“你幹什麽,趁機報複嗎?”

餘宙的眉頭皺得很緊,一下子沒了笑意。

“疼嗎?”

明明吃虧的是自己,可見到他這模樣,林清頌又不适應了:“你怎麽回事,被劃傷的是我,又不是你,怎麽這副表情。”

“對不起。”餘宙蹲在她面前,整個人都乖乖的。

喲,挺新鮮啊。林清頌挑了挑眉頭。

“行了,你也不是故意的。”她揮揮手,覺得自己大度的樣子真是酷爆了,“再說,對于我們江湖兒女而言,這也不是大事。”

林清頌自己不放在心上,倒是秦北栀在邊上滿臉擔心。

“但是那鐵絲油乎乎的,又不幹淨,萬一破傷風怎麽辦?”

“你能不能盼我點兒好呀?”林清頌笑着打她。

“她也沒說錯,你這傷口還是處理一下的好。”餘宙拿過一瓶礦泉水和一包鹽,他把鹽倒進瓶子裏,随後把它們搖勻,“這裏也沒別的東西,我給你用鹽水消個毒。”

在餘宙抓她之前,林清頌趕忙收腿:“等等……”

她滿臉的不可置信:“你不是認真的吧?我、我都這樣了,你還要在我傷口上撒鹽?”

餘宙明顯被噎了一下。

“我這沒事兒!再說了,你那一手倒進去多少鹽啊,這東西濃度那麽高,淋上去不得疼死……我不要這個。”

林清頌整個人往秦北栀的方向縮,試圖尋找依靠,可不料友軍在關鍵時刻叛變了。

秦北栀一把抱住林清頌:“我覺得餘宙說得很有道理,你的傷口真的得消毒!這樣,要是你怕,你就縮我懷裏,我抱着你。”她朝餘宙示意,“快給她清理傷口,人我控制住了!”

林清頌恍惚間看見一個又一個問號飛出了天際。

咋回事啊?

按說,如果她真不願意,她還是能撲騰一會兒,或者踢個腿。

可那實在太沒面子了。

局面成了這樣,與其被控制着擦鹽水,還不如咬牙自己來。只可惜餘宙的手永遠這麽快,林清頌剛做好打算,他那邊已經沾好鹽水擦上去了。

“欸,你輕點……”

“很疼嗎?”餘宙半擡着眼睛望她,“你忍一忍。”

他單膝跪在她面前,涼亭的陰影落了一半在他的頭發上,而陽光斜斜照來,正巧映照在他的側臉。

習慣了餘宙動不動就和她挑事兒,突然看見他這樣溫溫柔柔的樣子,林清頌覺得很別扭。

草叢裏跳過一只蟋蟀,碰着了葉尖,帶得那兒晃了兩下。

少年半皺着眉,嘴唇微微抿着,表情認真而專注,還帶着一絲絲的緊張。

只是擦個鹽水,哪裏至于這樣?

林清頌想到這兒就笑了出來,連傷口的疼痛都忘記了。

“你這樣哪像是在給人擦藥啊?”她順口道,“我真該給你拍下來,餘宙,你現在這樣特別像在和我求……”

“嗯?”

他擡頭看她,手裏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林清頌咽了一下口水,意識到有些玩笑不好随便亂開。

“不是,我的意思是……”

她胡亂比畫了幾下,像比身高一樣:“喏,我是說,你沒從這個角度看過我吧?”

餘宙仍是沒心情開玩笑,事實上,剛一看見她被劃傷,他就擔心起來。

“我弄完了,你疼不疼?”

“弄完了?這麽快?”林清頌低頭,腿邊的血跡被擦得幹幹淨淨,“看不出你還有這一手呢,夠仔細的。除了最開始那幾下,我都沒什麽感覺。”

她拍了拍秦北栀的手:“行了,還不放開,熱死了。”說完又忙把餘宙拉起來,不想再看見他這個姿勢,“你腿不酸嗎?蹲這麽久。”

像是為了掩飾自己的想法,林清頌嘟嘟囔囔沒話找話。

“雖然你後邊的動作很輕,我沒覺得疼,但如果有碘酒就好了,碘酒沒這麽難受。”

餘宙眨眨眼,握着礦泉水瓶的手緊了緊。

林清頌擡眼,恰好看見他這無辜又可憐的模樣。

“好了,原諒你了。”她笑嘻嘻的,“不過要是你過意不去,那等會兒,你不如為我的吃喝負個責呗?我要吃肉串、玉米,還有雞翅和茄子,飲料我要可樂!我就坐這兒不動了,小餘子,你給本宮拿過來。”

好不容易插科打诨将前邊飄來的暧昧氣息打散,連秦北栀都跟着她笑出來,卻不防餘宙一個急轉彎又拐回去。

“我會對你負責的。”

餘宙說完就去取了托盤,拿着林清頌點的東西去架上烤,只留下雙雙頓住的林清頌和秦北栀。

用那樣的表情說出那一句話實在是很惹人誤會,若說出這句話的人不是餘宙,林清頌一定會覺得對方是故意的,是在借機撩她。

可偏偏說這句話的不是別人。

秦北栀驟然想起以前課間,林清頌對她吐槽的那句話。

當時,林清頌拿着角度尺,滿臉凝重地和她說,餘宙真是自己見過的最最最鋼鐵的鋼鐵直男,程度甚至到了令人發指的那種。

“怎麽說?”她問。

“你看啊,連我的尺子都有弧度。”林清頌比着角度尺,又指指餘宙,“他沒有。”

思及此,秦北栀緩了緩,沒再多想什麽。

可她們了解餘宙,沒有多想,不代表別人不會多想。劉青被忽略了很久,她站在邊上将一切收入眼底,手指在裙擺上拽了幾下,也不知是在不甘心什麽。

樹叢裏穿過幾只小鳥兒,天邊的薄雲漸淡,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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