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兩個人撲通撲通的心情

1.

夏季的天亮得很早，六點不到的時間，太陽已經很大了。

寧星臨睡前忘記關窗簾，于是陽光毫不留情占據了一整個屋子，她迷迷糊糊翻個身，手機就這麽滑了下去，落在窗邊的地毯上。

寧星醒了過來。

在睜眼的瞬間她拿手擋了擋刺眼的光，腦子裏暫時一片空白，沒緩多久，她就開始找起了手機。

他還沒給她回信息嗎？

她看見了一條回複。

邢楓：不好意思，昨天出了點事情，沒顧上回你。

揪了那麽久的心因為這簡單的一句話而放了下來。

寧星：沒關系的。能問問是什麽事嗎？

因為在假期裏，本以為時間還早他還沒醒，沒想到他回得很快。

邢楓：沒什麽大事，就是在路上出了點小意外。

意外？

寧星想到昨天夏也那句話，右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幾下。可他還能給她回信息，應該不是什麽大的意外。

說是這麽對自己說，但她的心還是不受控地拎了起來。而且，這一次她的信息沒有得到回複。

女孩子總是很喜歡想太多，而且會越想越可怕，寧星就立刻陷入了這種因不确定而焦灼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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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找出秦之瀾的聯系方式：邢楓昨天是出了什麽事情嗎？

秦之瀾秒回。

秦之瀾：咦？你怎麽知道的？他昨天下午出去，在路上似乎是被車撞了，也不算是撞了吧，就是被蹭着了，人沒多大事。但是右手現在打着石膏，挺不方便來着。

寧星滿臉焦急地坐在床上，啪啪啪地打字。

寧星：被車撞了？沒事吧？

秦之瀾：應該沒事。但昨晚上他是睡醫院裏的。

寧星：哪個醫院？

秦之瀾：好像是附二。

丢下手機，寧星飛快洗漱，套上一條連衣裙抓着包就往外跑。

夏也起床上廁所，眯着眼看寧星：“你今天起這麽早嗎？”

“嗯，有事出去一趟。”

夏也打個哈欠：“回來給我帶份飯吧，午飯，我要多睡會兒。”

“好！”

伴随着一道巨大的關門聲。

随即，又是鑰匙插入鎖裏開鎖的聲響。

夏也愣愣地看着沖出去的寧星又沖進來。

“忘記拿手機了！”

風風火火鞋子都沒脫沖進房間抓到手機，一陣風似的又沖了出去，「砰」的一聲，門再次關上。

夏也搖頭嘆息。

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風風火火的。

不能慢點兒嗎？

嘆罷，她龜速挪到洗手間，解決完之後又龜速挪回了房間。

不一會兒，呼吸就變得均勻綿長起來。

今天也是個适合睡覺的日子呢。

2.

拎着一袋子蘋果、葡萄，寧星站在附二醫院門口。

也不知道是太熱還是着急，她的臉又燙又紅。

寧星抹一把額頭，手上全是汗。

她在路上随手綁了個馬尾，來時沒注意。但現在對着玻璃門看一看，頭頂一堆碎毛，右邊掉了一縷，整個人看起來亂糟糟的。

她把塑料袋往手腕上挂，反手扯下皮筋，一下一下把頭發捋順，最後紮了個高馬尾。對着玻璃左右照照，終于能看過去了。

在前臺問到了病房號，寧星上了電梯。就在這時候，她忽然覺得自己這個病探得是不是有點突兀。第一，邢楓沒和她說；第二，她也沒有告訴邢楓自己要來……

“叮——”

走出電梯門，寧星想了想，掏出手機打算給邢楓發個信息。可就是這個時候，她收到了他的回複。

邢楓：剛才又有點兒事，沒看見短信，真的不用擔心。對了，你今天起得這麽早？

寧星：嗯，起得是早了點兒……我問了秦之瀾，他說你是被車撞了，真的沒事嗎？

病房裏，邢楓半靠在床上，胸前橫着一根石膏手。

“秦之瀾……”他嘆一口氣，艱難地打着字。

邢楓：本來怕你擔心不想告訴你的，不是什麽大問題，只是手上不方便而已。

寧星：那我來看看你可以嗎？

窗簾被風吹開，外邊有管理草坪的老人在給草地澆水，風裏也帶來了水汽和青草的味道。

邢楓往窗外看去。

他坐在床上，只能看見天，天很藍，白雲一絲一絲，晴卻也很熱。如果他沒有記錯，寧星好像很怕熱，他彎了彎嘴角，對了，她還很宅。

在這樣的天氣裏，要讓她出一次門，真是不容易。

邢楓：好啊。

他回複完又繼續編輯地址，然而字還沒有打出一半，就聽見門被敲了三下。

邢楓以為是回家準備早餐的媽媽回來了，說完「請進」之後，擡頭卻看見了寧星。

“當！”寧星清楚看見邢楓臉上的意外，吐吐舌頭，“怎麽樣，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邢楓放下手機，配合着她做出驚訝的表情：“驚喜又意外！”

病房裏飛進來一只小蝴蝶，在窗邊繞了幾下，又扇着翅膀從寧星身邊出了門。兩個人原本互相望着，但在小蝴蝶飛來之後，他們同時看了過去。

寧星站在門口目送了小蝴蝶飛過走廊，再轉頭，重新對上邢楓的眼睛。

像是清晨的湖面，波光粼粼，那雙眼睛又清又亮，很容易讓人沉進去。寧星看着看着，忽然覺得自己下一個更新的開頭可以畫一個這樣的鏡頭，第一格是有着漣漪波光的湖水。然後把畫面做一個模糊處理，轉到他的眼睛上。

“站在門口做什麽？”

“愣了會兒神。”寧星順手關門進來。

她提着塑料袋晃：“喏，你吃早餐了嗎？要不要來一個蘋果？”

可邢楓的注意力卻在她的手腕上：“這是怎麽回事？”

寧星是那種稍磕一下就會青紅一塊的體質，她身上也經常出現一些小小的青紫，看起來吓人，但其實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順着邢楓看了眼自己的手腕，那兒有被塑料袋勒出的一圈紅痕，大概是她挂着袋子紮頭發的時候弄的。

“沒什麽，就是提了一些水果而已。”

“很重嗎？”

邢楓習慣性伸出右手想去接，忘記自己右手被綁住了，扯得他忍不住「嘶」了一聲，趕緊換了左手。

“不重的。”

寧星想往回抽，可已經被人接了過去。

“挺重的。”邢楓把它們放在床頭櫃上，回頭看她，“謝謝。”

他說話的時候習慣看人眼睛，目光專注。

寧星撓了撓臉，居然有點害羞。

“我去給你削個蘋果吧！”

邢楓看出了她的不自在，輕笑：“嗯。”

寧星連忙拿了兩個蘋果就跑去洗，洗完回來，邢楓已經把水果刀找好了。

“你會削皮嗎？”邢楓挺不放心的樣子。

寧星一手蘋果一手刀：“應該會吧？削皮不就是這樣……”

她比畫了下，但這一下可以說是十分驚險了，皮沒有削掉多少，果肉倒是削下來一塊挺厚的，刀刃擦着拿着蘋果的手劃過去，吓得邢楓差點兒被水嗆着。

放下杯子，邢楓艱難地開口：“算了，其實我吃蘋果都不削皮的，不是說水果的營養都在皮上？”

他話音剛剛落下，門外探進來一個腦袋。

秦之瀾嬉笑：“喲，你愛吃皮啊，我怎麽才知道。”

“寧小星也在呀？”他對着寧星打了個招呼，步子輕快走進來，“你別說，這石膏白白地挂在那兒，還真有一點反光板的感覺，瞧瞧，襯得臉多白。”

秦之瀾挑了一下邢楓的下巴：“啧啧啧，一天而已，怎麽就憔悴了？”

邢楓一腳踢過去。

然而秦之瀾一個矯健的扭腰：“沒踢着！”随手接過寧星手上的蘋果，“看着啊！哥哥給你示範什麽叫刀工。”

“洗手。”邢楓冷着臉提醒他。

“就你講究。”

吐槽歸吐槽，但秦之瀾還是放了包乖乖出門洗手。

邢楓的心情瞬間晴轉多雲，尤其是在看見偷笑的寧星的時候。

“你笑什麽？”

“沒什麽，沒什麽。”寧星連忙擺手，“只是覺得你們感情挺好的。”

“畢竟從小一起長大。”邢楓說完，感覺哪裏不對，“但不是你想的那種好。”

寧星微愣，很快反應過來：“漫畫是漫畫，現實是現實，我覺得那樣的情節很萌，但你們這樣也很讓人羨慕。”她低了低眼睛，“我分得清的。”

有時候喜歡CP，不是因為真的要讓他們在一起，就像偶像明星什麽的本質也是人設販賣，滿足一下粉絲的小心理。因為現實中不存在，才希望把美好的東西寄托在他們身上。

而她也正是因此想畫一個幹幹淨淨、沒什麽複雜情節的故事。故事裏的兩個人也許有些地方會讓人捂着臉心髒跳得怦怦怦。但那也不是刻意而為，而是相處過程裏很自然的事情。

她是真的喜歡這兩個人。

3.

女孩低着頭的樣子讓他想起那只白團子。軟軟糯糯，低頭的時候會露出淡粉色的耳朵，讓人想抱一抱。

這種感覺實在是很像。

“我沒有怪你。”邢楓摸了摸她的頭，“我大概能明白你的意思。”

寧星驚訝擡頭：“你能明白？”

“嗯，我看過你的漫畫。你不是都把你的想法畫在故事裏了嗎？”

明明室內的光線和之前沒有變化，但因為這一句話，寧星整個人明顯比之前「亮」了一些，像是有一道光打在了她的身上。她睜大了眼睛：“你真的能明白嗎？”

也許很多人只是看個熱鬧，她也知道這算不上什麽藝術性的創作。就連她自己給這個漫畫的定位也只是看個開心的小故事。可其實她也是有想法的。

她放在故事裏的重點，是情誼，是江湖。

那是她所向往的、理想中的世界。

“我和他雖然在很多地方都不對付，但感情一直在。所以關于那個夢或者漫畫，我們都只是因為沒接觸過不适應……”

門口響起掌聲。

“感人，感人。謝謝你把我當成兄弟。”秦之瀾走進來，滿臉慚愧，“可惜我一直沒能做到，畢竟我一直都只把你當兒子。”

邢楓：“……”氣氛突然發生變化。寧星：“……”寧星：“噗！”

在寧星努力忍笑的過程裏，邢楓慢慢黑了臉。

秦之瀾什麽都沒意識到似的，拿過水果刀站在邢楓和寧星中間：“來來來，現在看我表演的時間到了！這位美麗的小姐，請問能麻煩你一件事情嗎？”

秦之瀾眨眨眼，如同舞臺上的表演者，虛虛做了個摘帽的動作。

“什麽？”寧星配合地站了起來。

“喏，等會兒我削了皮，你捏住開端，別讓它掉在地上。”

“意思是你要削一個完整不斷的蘋果皮？”

秦之瀾滿臉嚴肅：“要回答這個問題，就要追溯到宇宙的起源了……”

邢楓冷淡拆穿：“他小時候看電視，覺得能削一圈皮還能不斷顯得特別帥，一個人偷偷練了很久，很還「中二」地把皮都留了下來……”

“他偷偷練，你怎麽知道的？”寧星秒抓到重點。

邢楓略頓：“因為他偷的是我們家的水果刀，藏蘋果皮的地方是我床底下。”

“你一個被車撞了的人能不能少說點話？”秦之瀾惱羞成怒，“這都過去多少年了，有什麽好提的，讓往事随風你不知道嗎？”

邢楓一皺眉，伸手把寧星拉過來：“手上拿着刀亂揮什麽？”

“我……”

秦之瀾立刻了：“我沒注意，對不起啊……咳咳，好了，我要開始表演了。”

秦之瀾不說話的認真樣子很能糊弄人，給人的感覺像是一下子從熱烈的朝陽變成了安靜的月亮。在寧星手上不聽話的水果刀，到了他那兒立刻乖巧起來。

他的手很好看，手指白細，削蘋果的時候，手背上的筋随着動作一起一伏。不一會兒，他得意地沖寧星彎了彎眼：“叮！”

邢楓很不給面子：“你以為自己是微波爐？”

秦之瀾哼了一聲，用戲劇腔高聲道：“看看這個人的嘴臉吧民衆們，這樣你們就會知道何為嫉妒！”

邢楓：“……”寧星：“噗！”邢楓：“？”

秦之瀾捏着一長條蘋果皮歪着頭邀功似的轉向寧星，眼底都是得意：“怎麽樣？”

不得不說，秦之瀾削皮的技術的确好，薄薄的一層寬窄薄厚均勻得仿佛用尺量過。

寧星由衷地佩服：“厲害。”

“那是！”秦之瀾的尾巴都要翹上天了，“對了，剛才是不是有個人說水果的皮有營養來着？來來來，這兒正好有新鮮的，來一條？”他把蘋果皮晃着晃着甩過去。

邢楓偏頭躲過，剛要說話就被對方又搶過去：“或者你不喜歡蘋果，「爸爸」還給你帶了香蕉，要不要吃那個？”

寧星站在一邊看他們一唱一和，幾乎要當成相聲來看了。

正看得津津有味，門口傳來一個女聲。

“小瀾來了？”

秦之瀾回身：“阿姨好啊。”

一位提着保溫飯盒，穿着一身素色衣裙，一頭黑發輕绾腦後的美麗婦人走了進來。她臉上的笑意讓她整個人都散發着柔和的光，讓人很願意去親近。

應該是個很溫柔的人，寧星心道，看上去真的很溫柔。

而且，寧星望一眼邢楓，邢楓和她長得很像。

“你們這是？”

“邢楓想吃香蕉皮，我阻止他來着。”

邢楓媽媽知道秦之瀾的性格，也沒當真，笑着說：“來來，喝粥吧。”

寧星從她進來就一直縮在角落，所以，邢楓媽媽眼帶笑意特意問：“這位小姑娘是？”

“阿姨好，我是邢楓的朋友。”到底是第一次見面，對方又是長輩，寧星趕緊介紹自己，并且拘謹地沖着邢楓媽媽鞠了一個躬。

邢楓沒忍住笑了笑，引來媽媽別有深意的一眼。

“你是特意過來看他的嗎？”邢楓媽媽熱情地笑，“你住的地方離這兒遠嗎？遠的話等會兒讓他送你回去？”

“啊？不用了。”對于邢楓媽媽的熱情，寧星有些受寵若驚，“他不是需要休息嗎？”

“他？他等會兒做個檢查就能走了。”邢楓媽媽回頭，“嗯，石膏打得挺好的，看起來不會有什麽問題。”

說完，邢楓媽媽向他确認：“對吧？”

邢楓倒是沒啥表示，只意味不明地點點頭，接着他媽媽開始招呼大家：“喝粥。”沖寧星笑眯眯，“正好我多熬了一點兒，你也來一起喝。”

邢楓媽媽熬的是雞絲青菜粥，放了一點兒碎蘑菇，上面撒了蔥花。粥熬得很爛，入口香軟，對比起外賣來真是太走心。

寧星滿足得眯起了眼睛。

“好喝！”

從未受到過如此真誠且誇張贊美的邢楓媽媽頓覺欣慰：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啊。果然還是女兒更可愛。

“你多喝點兒，這裏還有。”

邢楓端着勉強裝了一小碗的粥，看着眼前兩個人的互動。

而秦之瀾在一邊搭着他的肩膀：“喂，你這表情怎麽這麽一言難盡？是不是有一種被奪寵的感覺？”

“很好。”邢楓唇邊噙着笑，一下子回想起來在夏也家的時候——

夏也大多時間都待在橘貓所在的房間裏，客廳中，是他們一起坐在沙發上，寧星在那兒畫漫畫，而他在一邊修照片，小垂耳在他們身邊跳來跳去，毛茸茸的，經常惹他們分心逗它。

因為各自都有事情要做，所以他們的交流其實不算多。

可即便那樣也不尴尬，反而讓人覺得很好。

像盛夏烈日裏的冰可樂，像寒冬裏遞過來的圍巾，像暮春時落了一肩的櫻花，像秋天順風落到手心的楓葉……

像清澈溪水裏游過去了一群小魚，在粼粼水光下擺着尾巴，活潑的魚蹿出水面蹦一蹦。然後，有人指着那一尾：“你看見沒有！它蹦出來了！”

而把它指給你看的，是你最在意的人。

你可以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看完牽住她：“嗯，我看見了。”

說完繼續往前走，繼續一起看更多的風景，而牽着的手不必放開。

是這樣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