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鏡中前塵,鏡外一人】

1.

在和我說完那番話的第二日,陸離就不見了,我找了他很久,始終找不到,只看到他給我留下的信函和一面銅鏡。拆開之前,我看見那信封上顯眼的一句話,講的是,“餘峨崖上生明魄,劍靈相守,可換不可得。”

握着那面銅鏡,滿頭霧水地拆開信封,我一邊納悶着這是什麽意思,一邊實在忍不住吐槽——

這字,寫得真是醜啊。

可是看着看着,我又沉默下來,歇了嫌棄的心思。

這世間,能夠能解開既生魄封印的唯有既生魄。然而,亘古以往,真正承接能量卻沒有立刻死去的人,除我之外,便只有一個人——

謝橙。

這封信,就是在告訴我,該如何找到她那塊殘存的心髒。而這面鏡子……

信上說,這面鏡子名為昆侖鏡,持它在手,便可任意穿梭于六界七境,無所限制。

我知道這個東西,作為天地至寶,它本該存在昆侖天宮裏邊,卻在萬千年前某次仙神盛會中被人竊去,随後便像是憑空消失一般,再沒人見過它。

可是,如果信上說的都是真的,我手上這件确是昆侖鏡,那它怎麽會在陸離手上?陸離不過一個枇杷神仙,他怎麽能拿到這個?

原本有些亂,但忽然間想到什麽,我緊了緊手中物什,心下一定。

倘若這鏡子是真的,我可以憑它進去幻域、騙取宋昱信任。那麽,是不是表明,我也可以靠它去一次天界?

不如……試一試?

深吸口氣,我嘗試照着信上的方法,祭出自己靈識,繼而念動訣術——

陡然間,銅鏡高升,原本陰沉的天邊綻開莽光蔽日,直直投到這銅鏡上,射進我的眼睛裏。我置身于極濃極深的火色光暈之間,不過擋上一擋的功夫,人已經站在了雲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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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遭了強光,我站在原地,等着眼睛緩一緩才看清四周。這一看,便有些懵。

我木木然打量了這兒一圈,只見樹後有落星簌簌如花謝,而雲氣散在腳邊,如同山巅薄霧,帶着些微寒意。一切,都和我離開的時候沒有區別。

這是霜華殿後,我曾在這兒住了近萬年,現在想想,卻似乎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2.

順着記憶往殿內走去,天界恰逢夜深,殿內無人,也正好方便我動作。畢竟現在的我只是個凡人,若是被哪些好事的神仙發現,難免要生事端。

推開殿門又迅速關上,我貓着腰走到屏風後邊,果不其然,看見躺在那兒的因斂。臉色蒼白,眼圈泛青,這場景,怎麽看怎麽像發生過的。

才想起來,以前天界,我在跳下菩提臺前,他也是這幅樣子。

“大爺的,兩輩子了。”我瞧見他,罵了一聲,“明明我也什麽都不會,還總要擔心你,能不能讓人省點兒心?”

因斂的識魄曾經受損,是以不能下界、不能有過于激烈的情緒起伏。可他那時因下去凡間找我,被波及識魄,一回來就倒了下去。

這件事很快傳開,而我們私下凡界的事情,不多時,也被抖出來。按天律來說,這是重罪。唯一欣慰的一點,只在于傳言裏邊,沒有牽扯進來那時與我同去的陸離。

彼時佛祖西游,弟子相随,尊者境內閉關,菩薩四處普度,我不曉得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情,一夕之間,仿佛整個佛界都開始忙碌起來。

可無巧不成書,也就是那個時候,天界傳出我和因斂的「秘聞」。

一個不能視物的尊者,一個容貌半毀的神仙,傳得有鼻子有眼的,一樁「你醜沒事我瞎」的愛情故事……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當時我還吐槽來着,覺着這種事情一定沒有人信。

然而,随着傳聞日益豐富,我漸漸開始慌。畢竟那故事講得邪乎神叨,若我不是當事人,我也幾乎要信了。也就是因為這個,天帝拟要降罪。

他大概不好管身處佛界且昏迷不醒的因斂,于是打算先來管我。我性子從來都慢,卻是這一次,我反應極快,先于天帝做了反應。

為了這些傳言,我解釋過,努力地解釋了好一通,可是沒有仙聊信我。

于此之外,這種時候,除了我,也沒有人能夠證明他不是佛家。可問題就在于,這件事不同于傳言,我沒有資格去解釋。畢竟,連他自己都早早習慣,把自己真正當了尊者。

作為故事中的女主角,其實我有些委屈。

他不是佛家,其實我們之間那層隔閡是不在的,不要說我們沒在一起。哪怕我們真在一起了,也不算有錯。可問題就在于,他不這麽認為,那麽,我也便不能對此說些什麽。

重重嘆了一聲出來,我被自己打斷了思緒。

擡起步子走向榻邊,在這時候,想起來當初做的蠢事。

那是當年天帝降罪之前,我心急,不想拖着他背這個鍋。他早就從心底裏把自己真的當成尊者了,怎麽會接受這樣的傳言呢?

于是,我便去尋了好像總會莫名知道很多事情的陸離。

——陸離啊,你替我問一問司命神君,便問他,倘若要斷卻這份緣法,該要如何?

——你以為緣法是個什麽東西?時候沒到,誰能想斷就斷,你以為是在切菜麽?要說斬因斷情的方法,我估摸着,怕是唯有菩提臺這條路了……等等,你別沖動,雖然這樣對你會有牽累,可弑神之罪亦是不小,你可千萬別把因斂尊者推下去啊!

那時我一個白眼翻過去——

“放心,我不推他,你回去吧,我死一死再來找你。”

說完之後,次日我便跳下了菩提臺,照着我說的去死上了一死。可就算是是,也滿心揣着他。于是,人界再遇,即便當時的我只是具五感不全的骷髅,也直覺他熟悉,直想親近。

也許現在的我可以想到許多解決方法,可當時陷在其中,實在是又慌又亂又心急。即便蠢,那也真是曾經的我唯一能夠想到的方法。

沉在回憶裏,我望着他,眼見他睫毛一顫就要醒來似的。我不自覺便有些激動,随即往前走了一步,卻是天旋地轉,頃刻間踏入另一個場景。

眼前的世界,模糊之後,又清晰起來。接着,我瞧見自己身處在當初萬年裏的某一瞬。

此時,我心智有些迷茫,記不得也辨不清具體,只是覺得心底歡喜充實,沒有半點之前的擔心。是啊,歡喜充實,因為我心上的那個人,此刻,他就在我眼前。

這是霜華殿南,牆邊是顆花樹,常年不敗,總是綻着灼灼顏色。

我站在樹下,一邊哼着歌兒,一邊沖他呲牙,而他就那樣無奈地對我笑。

心下一動,我折下支花湊近他,故作神秘:“你知道什麽是花枝亂顫嗎?”

“嗯?”

天光被木枝劃得細碎,落在他的身上,星子一樣。而我一挑眉,舉起來将花瓣晃下來,落了他肩上發上全是。

“你看,花枝亂顫!”我說着,自己忍不住笑得顫了肩膀,“現在知道了?”

而他看着我,頗有些無奈似的,笑着一嘆。

“現在知道了。”

我笑笑,有風吹過他的發,落在我臉上,有些癢。我湊近環住他的脖子,所見是他含笑的眉眼,笑得我有些心動,于是雙手将他一勾便湊過去——

卻是下一刻,薄雲遮日,皮肉褪離我的身上,我模模糊糊在他的眼裏看見一具粼粼白骨。

什麽都沒來得及做,怎麽就這樣了?老天一定是在耍我!

我欲哭無淚:“我是不是又變成骷髅了?”

“不。”他笑笑,模樣溫柔,在我的眉骨處落下一吻,“你一直都是阮笙。”

沉在這個吻裏,我迷糊了好一會兒,卻是驀然間涼風灌進我的腦海,冷得我一個激靈,于是靈臺陡然清明——

我一把推開他,有些不可置信。

因斂怎麽看得見?我怎麽又變成了骨形?他即便溫柔,但怎麽可能任我湊近、還吻我?

才發現,這樣的情景實在詭異,好像把很多不同時段的東西都融在了一起。

“這是哪裏?”我後退幾步,“你不是他!”

随着話音落下,他一歪頭,頓時有裂縫從周圍,一瞬間,整個世界崩塌成碎片,而我就站在其中,動彈不得。

3.

随着驚雷乍響,周圍景象碎成一片,紮進我的身上。

我隐約看見血色漫漫浸濕我的衣裳,卻并不覺得多疼。這時,一只手從虛空中伸進來,準确無誤地抓住我手腕,随後一扯——

穿過一層霧牆,我回到原先的房間,什麽碎片什麽花樹統統不見了。

一手扶住桌子,另一手捂着心口,眼前的人臉色蒼白,好像随時都會撐不住一樣。卻仍是神色焦急地望向我。

“你來這兒亂跑什麽?”分明虛得連說句話都要喘很久,我不知道,他怎麽還有力氣生氣的,只是聽着他話語急急,“你怎麽會有昆侖鏡?這鏡子,怎麽沾上的這麽重妖氣?”

這一瞬間,我的神思啊、神智啊,都被封住似的,什麽話也說不出,只知道看他。原來他也會有這樣一面,不是每時每刻都淡定從容的啊。

但那些東西只是轉瞬就過,我最在乎的,還是——

“你的識魄是不是已經維持不住了?”

因斂轉過頭去,不說話,看似尋常,但我知道,每當他不願說謊又不便回答的時候,總是這樣的。接着,他和我轉移話題,眼神卻異樣的凝重。

“你知不知道,方才自己在心境裏迷了路,如果我沒醒,你恐怕就出不來了?”

我一愣,有點兒開心:“所以你之所以生氣,是因為擔心我?”

因斂微頓:“只是覺得你蠢,不熟悉的地方也要亂跑,掌控不住的東西也随便用。”

“可如果我不用,如今我怎麽能站在你面前呢?我覺得很值得,你其實也能理解的吧。”我同他嬉皮笑臉插科打诨,“畢竟,我歡喜你這樣久了。”

從前不敢說的話,一旦說出來,便好像怎麽樣都順口了。

那近萬年的日子裏,我一看他,便只想看着他。可現在,我一看他,卻想對他說情話,然後看他不知應對的樣子。我想,大抵真是自己憋得太久,憋成了變态的緣故。

然而這次,聽了這句話,他卻竟然輕輕笑開,沒有半分窘迫似的。

“若是你真的歡喜我,就好生在人界呆着。”

單憑這一張臉,便被天界女神仙傳了個遍,這樣的因斂。哪怕是蒼白着臉色,也實在是好看得緊。尤其,他還在對我笑,從來不曾這樣暖過的溫柔的笑。

他說:“四緒虛境裏,我應下的那一樁,等我好了,就去找你兌現它。”

四緒虛境裏應下的那一樁……

我的雙眼陡然睜大。“你,你是說……”

“等我好了,便去娶你。”他說着,有一縷明媚的氣澤從指間飛出,直直鑽到我腰間懸着的那指玉簫裏,“這縷情魄,便算是我許諾的契。”

我來這個地方,只是想見見他,卻并沒有想到,他會對我說這樣一番話,甚至,甚至還抽出情魄給我……

“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你能夠哪兒都不再去,乖乖呆在凡界等我,什麽也不要做。好嗎?”

我怔怔點頭,不明白因斂為什麽會說出這麽些話,半點兒不像平常的他。

卻是很久以後回想起來,聯系着他最開始下到凡界、和東陸聖者對沈戈落下的預言這兩樁,才曉得——

栖山為情,指的是依世間衆情而化的山吹;生魄耀明,指的則是身攜既生魄的我。而六界相敵,難持其平,指的便是後來星軌逆轉、天地混沌,導致六界大亂,幾近毀滅那一遭。

也許因斂隐隐知道些什麽,只是他不曉得具體,于是想穩住我。卻不知道,他低估了這個諾言在我心裏的重要性。

在這之前,我可能只會全力以赴地救他。可在這之後,我便是拼死也要救了他。

因我以為,他會說這麽一番後,是心底有我。

猶豫了幾下,我上前扯住他的袖子:“你當了這樣久的尊者,如果要娶我,是不是就不當了?等你好了之後,是不是就會陪着我?”

“不當了,你乖乖在人界等我,好了以後,我會去陪你。”

他說着,每一句話裏,都像是帶着想要我走的意思。

我從未見過這樣不解風情的人……

現在的情況,不是剛剛表完白嗎!哪有人剛剛表完白就叫人走的!

于是我堵着這口氣,裝聽不懂:“那夜你一聲不吭就消失了,還是化成霧氣消失的,我有些擔心。”我走近他幾步,“還有件事我想問你,你會去到人界,真的是因為既生魄嗎?那究竟是什麽東西,我聽說,它與我有關。”

“你怎……”他像是驚訝,欲言又止,頓了許久,最終也只是揚起那面銅鏡,因斂深吸口氣,“關于既生魄的事情,是誰和你說的?莫非……”

不等他說完,銅鏡在他的手中再次發出莽光,同我來的時候一樣。

我一愣,察覺到些什麽,于是搶在光芒大盛之前飛快開口:“你等我,我不會讓你散了識魄的!我還等着你娶我,你……”

強光模糊了周圍的一切,我不曉得他聽沒聽見我說的話。等到一切淡去的時候,我已經不在霜華殿了。怔在原地,我好一會兒沒回過神,手腕上依稀殘餘着被他握過的溫度,腰間的那指玉簫上邊,多了幾分明媚而熟悉的氣澤。

不是假的,方才不是我的幻覺。

這面鏡子,原來這樣好用,往返人界與天界,不過須臾,一點兒不費時。唯一不好的地方,只在于現在我的靈力不足,不能好好控制它。

也不知道是因為我現在太弱、感覺不到還是怎的,因斂說,這上邊妖氣濃重,我半點兒不覺得,如今知道了,也不大想理。我不管這鏡子是怎麽沾上的妖氣、又是如何危險。

我只知道,這是真的,我真能借它上得天界。既然如此,我也就真的可以憑它進入幻域,得到既生魄了。

4.

将昆侖鏡妥帖收起,我按了按放在胸襟裏的銅鏡,那個地方生出冰寒冷意,激得我一抖。

忽然想起陸離在信上說,謝橙的心髒,現封在餘峨崖上的幻域裏,被一只劍靈守着。那只劍靈千古,極為強大,于我而言,貿然對他是比不過的,唯一的辦法,只有假裝同他作什麽交換。但也不能太假,畢竟人家精明着呢。

所以,我至少得在這段時間之內,破開一半封印,讓對方能夠感覺到我的能量才行。

然而……

拽着信紙走到小院裏邊,我有些發愁。

若是真如他所言,這封印是天帝下的。即便它現在有所動搖,但要破開,又哪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正愁着,我的眼前忽然出現一個人,從天而降,突然得有些吓人。

“怎麽不在呢?”眼前的女子姿容絕世卻是滿臉困惑,吸着鼻子到處在找什麽似的,“我明明感覺到他的氣澤啊……”

我抽了抽眉尾,這到底是感覺到的還是聞到的啊?

這大概是歷史性的一刻,很多年前,東陸某位聖者預言「未來兩樁大事」的制造者——

也就是我和山吹,我們的第一次碰面。

而這樣歷史性的一刻,我永遠記得自己對她說的第一句話,那是在她嗅着嗅着湊近我的時候,我下意識推開她的頭,問她:“姑娘,你屬狗的嗎?”

“屬狗?”山吹眨巴眨巴眼睛,“那是什麽?我不大清楚……啊,對了,你是不是認識沈戈?你的身上沾了他的氣澤。”說完,怕我聽不懂似的,她補充道,“我在你身上,聞到了他的味道,唔,我在找他。”

我的身上沾了他的味道?這什麽和什麽啊!

望着眼神天真長相妖豔的女子,我想到什麽東西,蹭地一下跳起來,被攪得一片羞惱。

“你你你,你別亂說話!我可是有夫君的!”

“可是你的身上,真的……”

“你再亂說我就報官了!”

大概是被我的氣勢吓着了,山吹愣在原地,嘴巴一癟就要哭出來,可還沒等我想好怎麽安慰她,她的眼淚便又縮了回去,轉而好奇地望着我。這情緒轉變太快,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好像見過你。”

聽見這句話,我差點兒沒轉身就走。可在聽見下一句的時候,我又将邁出去的腿收了回去。接下來,她說:“你是不是進去過四緒燈?你出來的時候,我見過你。”

四緒燈,沈戈,見過我……這個女子,究竟是誰?

我壓住心下疑惑,轉向她:“你是哪兒來的?”

但這姑娘和陸離大概是一個性子的,都不怎麽聽人說話,只是自顧自的念着,半點兒不理別人。只不過,陸離是啰嗦,而她,是莫名其妙。

抓住我的手,她看上去有些興奮:“啊,我知道你是誰了!說起來,如果不是你,燈就不會壞,我也就不會存在了。這樣的話,我是不是該叫你一聲幹媽來着?”

腦子裏有什麽東西崩了一崩,我抽了抽嘴角:“不必客氣,叫義母就行。”

“嗯!姨母好,我叫山吹,沈山吹。”

我僵着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接着,便是我問一句,她答一句,可我來來去去問了許久,始終沒弄清楚她的來歷和身份。只是知道了,原來她不止是在山洞裏見過我出四緒燈,而是她本就和四緒燈有關系。

頓了一頓,我尋思着,四緒燈是上古神器。如果她真是因四緒燈而生,或許也是個有本事的。于是轉了轉眼珠,我問她:“你瞧見那邊的樹了嗎?”

“樹?”她随着我手指的方向眺去,“什麽樹?”

趁她不備,我抓住機會一指石磚,旋腕間,那石磚飛速砸向山吹。雖然我不濟,但調下這些卻是簡單。接下來,我便看見眼前女子耳朵微動,側目間身後石磚落地,碎成粉末,風一吹便散了。而她依然是那副無邪樣子,連發生過什麽都不知道似的。

“呀,石磚在飛!”

我虛了虛眼,自方才到現在一直盯着她,我能夠确定自己沒有放過她任何一個細微變化。看她這般模樣,無辜而又無害,如果是裝的,那便太可怕了。

但就算她是假裝,左右我也沒什麽好騙的。或者做最壞的打算,我身上真有她需要的東西。但只要她不撕破臉皮,只要我還有利用價值,那我便也能穩住她。

說不定,我還能借助她來幫我完成我要完成的事情。

“姨母,你剛剛說的樹,我沒有看見吶。”

對着一臉懵懂的女子,我難得的溫和。不僅沒有糾正她的稱呼,而且還笑得大方:“那個不重要。”接着拍拍她的肩膀,做出一臉好奇,“所以,繼續之前的話題,你是燈神麽?”

她眨眨眼,不說話。

“我從前聽過個故事,番人寫的。倘若你真是燈神,能不能滿足我幾個願望?”我套近乎地握上她的手。

她眨眨眼,不說話。

我耐着心引導她:“就是,我同你說幾件事,你幫我辦着,可以嗎?”

她不說話。

與她對視了好一會兒,我終于洩氣。這個人到底能不能敬業一些、好好演戲了?

“算了,當我沒說。”

我剛準備放棄,另找別的辦法,卻是這時候,她笑着開口。

“姨母,其實我方才只是在想事情。”她回挽住我,一陣陣涼意自那邊傳來,“我在想,如果我幫你辦好了那些事,你會幫我找沈戈嗎?”

嘴角一彎,挑了眉頭,我滿臉真切地拍着她的手背說:“那是自然!我和你說,我和沈戈那小子可熟了!”

“嗯,我信你,一言為定!”她笑得開心,甜甜喚我,“姨母。”

就這樣,無意中,我拐到了一個了不得的人。她看着懵懂,卻實在是每日都會比前一日變強大許多,也像是天生就知道世間千萬事情。

越接觸,便越讓人覺得,她一定不止是個普通妖魅。思及至此,聯系着之前北天裏的沈戈,我也會懷疑,山吹之所以出現得這樣蹊跷,會不會也是為了那什麽既生魄。

但那與我無關,于我而言,只要她能對如今的我有助力,這便夠了。因斂的魂魄就要散去,目前這樁事情實在緊急。而餘下的,都是小事,日後再想不遲。

5.

那一夜心下繁亂,因斂要散魂這樁事情,久久纏繞在我心間,揮都揮不去。而陸離的突然消失和山吹的莫名出現,也叫我有些在意,在意得發慌。

于此之外,還有一件叫我至今都消化不了的事情——

既生魄。

天界裏當了一萬年的廢柴,人界裏做了十七年的怪物,忽然發現,原來我也是個了不得人,這實在是個驚喜。而最驚喜的一點,便在于,如今我能夠用這份能力救他。

近日裏的疲憊紛擾、揪心煩悶,只因這一點就散掉了,我不自覺勾唇……

“等我,我一定盡快,我還等着叫你娶我……”

喃喃着幾句碎話,我迷迷昏昏睡去,恍惚看見,夢裏有一個人,他在等我。

那個總是活在仙聊們口中的無雙尊者。此時,他坐在一棵樹下,靜靜望我,含着一抹笑,着長袍,散墨發,幹淨清和。我就說麽,他果然還是有頭發的樣子更好看。

随後,他沖我揮揮手,我歡歡喜喜跑過去,卻是剛一跑到他跟前,就見到他倒下,再醒不來似的。我慌忙大叫,扳過他的肩膀使勁兒晃着——

“因斂,你怎麽了?別睡,醒醒!”

那一陣晃得極大,弄得我自己都有些暈乎,眼都花了。而等到眼前再度恢複清明,他早站在了我的面前,不是方才暈厥過去、像是再醒不來的模樣。

可是,我不喜歡他這樣的表情,連笑起來的時候都像是在難過。

難過得,仿佛在同我道別。

整整一個晚上,全是噩夢,沒有一個好的結局。

“有人講過,夢是反的。”

抱着被子坐在榻上,抹一把汗,我這樣對自己說。

再說,他是那樣厲害的一尊神仙,識魄破個洞都沒能奈何他,那可是整整一萬年的時間吶……現在又怎麽可能說散就散了?

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敢再睡,只是睜着眼睛坐在那兒等天亮,什麽夢也不想再做。

我和山吹商量好了,天一亮便開始趕路,去餘峨崖。

但現在我又有些心急,很想立刻起程……我很害怕,時間不夠。

6.

餘峨崖處在東陸往東,非常偏的一個地方,偏得幾乎是到了九州邊際,要繞過沙漠荒原,渡一處沼澤地,是以人跡罕至。甚至,這一路上,我連動物都沒見到幾個。

摸摸臉上手上被枯枝和風沙劃傷的地方,有的還在滲血,有的已經結痂了。我抹一把汗,在轉頭與山吹确認的時候,仍是有些不信的。

“我們真是到了嗎?就是這兒?”

“嗯,就是這兒。”

又往前走了兩步,餘峨崖腳,我站定擡頭,上邊是高聳入雲的陡峭石壁,雲霧沉浮,将山崖遮得嚴實,什麽都看不見。

這個地方,偶時有驟風疾行,刮得人站不住腳;偶時又是玄雲蔽日,四周變得漆黑一片,着實是違背現實規律,也當真不愧是鳥獸莫攀,更和傳說中一樣……是真的無路可入。

擦一擦臉上的汗,連日趕路的疲乏在這一刻盡數散去,我把陸離同我說的話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卻是越想越覺得亂。

那個什麽封印,我日夜嘗試,甚至借助了山吹的力量。但就是有哪些地方不對勁,怎麽都沒有辦法沖破那層障礙。

可如今到了這裏,也只能賭上一把,賭我曉得宋昱心思,賭我能夠利用昆侖鏡騙過他,進入幻域,找到謝橙幻身,取出她的心髒。

這時,山吹扯扯我的袖子:“姨母,你來這兒做什麽?現在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了?”

我眼神一晃,轉向她。

“我來這兒是為了取一瓣心髒,帶着你是希望你能幫我。這便是我要許的第一個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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